那時火已熄盡,只冒白氣。人瑞看著黃升帶領眾人,又將物件搬入,依舊陳列起來。人瑞道:「屋子裡煙火氣太重,燒盒萬壽香來熏熏。」人瑞笑向老殘道:「鐵公,我看你還忙著回屋去不回呢?」老殘道:「都是被你一留再留的。倘若我在屋裡,不至於被他燒得這麼乾淨。」人瑞道,「咦!不言臊!要是讓你回去,只怕連你還燒死在裡頭呢!你不好好的謝我,反來埋怨我,真是不識好歹。」老殘道:「難道我是死人嗎?你不賠我,看我同你干休嗎?」
說著,只見門簾揭起,黃升領了一個戴大帽子的進來,對著老殘打了一個千兒,說:「敝上說給鐵大老爺請安。送了一副鋪蓋來,是敝上自己用的,腌臢點,請大老爺不要嫌棄。明天叫裁縫趕緊做新的送過來,今夜先將就點兒罷。又狐皮袍子馬褂一套,請大老爺隨便用罷。」老殘立起來道:「累你們貴上費心。行李暫且留在這裡,借用一兩天,等我自己買了,就繳還。衣裳我都已經穿在身上,並沒有燒掉,不勞貴上費心了。回去多多道謝。」那家人還不肯把衣服帶去。仍是黃人瑞說:「衣服鐵老爺決不肯收的。你就說我說的,你帶回去罷。」家人又打了個千兒去了。
老殘道:「我的燒去也還罷了,總是你瞎倒亂,平白的把翠環的一捲行李也燒在裡頭,你說冤不冤呢?」黃人瑞道:「那才更不要緊呢!我說他那鋪蓋總共值不到十兩銀子,明日賞他十五兩銀子,他媽要喜歡的受不得呢!」翠環道:「可不是呢,大約就是我這個倒霉的人,一捲鋪蓋害了鐵爺許多好東西都毀掉了。」老殘道:「物件到沒有值錢的,只可惜我兩部宋板書,是有錢沒處買的,未免可惜。然也是天數,只索聽他罷了。」人瑞道:「我看宋板書到也不稀奇,只是可惜你那搖的串鈴子也毀掉,豈不是失了你的衣著飯碗了嗎?」老殘道:「可不是呢!這可應該你賠了罷,還有甚麼說的?」人瑞道:「罷,罷,罷!燒了他的鋪蓋,燒了你的串鈴。大吉大利,恭喜,恭喜!」對著翠環作了個揖,又對老殘作了個揖,說道:「從今以後,他也不用做賣皮的婊子,你也不要做說嘴的郎中了!」
老殘大叫道:「好,好,罵的好苦!翠環,你還不去擰他的嘴!」翠環道:「阿彌陀佛!總是兩位的慈悲!」翠花點點頭道:「環妹由此從良,鐵老由此做官,這把火倒也實在是把大吉大利的火,我也得替二位道喜。」老殘道:「依你說來,他卻從良,我卻從賤了?」黃人瑞道:「閒話少講,我且問你,是說話是睡?如睡,就收拾行李;如說話,我就把那奇案再告訴你。」隨即大叫了一聲:「來啊!」
老殘道:「你說,我很願意聽。」人瑞道:「不是方才說到賈家遣丁抱告,說查出被人謀害的情形嗎?原來這賈老兒桌上有吃殘了的半個月餅,一大半人房裡都有吃月餅的痕跡。這月餅卻是前兩天魏家送得來的,所以賈家新承繼來的個兒子名叫賈幹,同了賈探春告說是他嫂子賈魏氏與人通姦,用毒藥謀害一家十三口性命。
「齊河縣王子謹就把這賈幹傳來,問他姦夫是誰,卻又指不出來。食殘的月餅,只有半個,已經擘碎了,餡子裡卻是有點砒霜。王子謹把這賈魏氏傳來,問這情形。賈魏氏供:『月餅是十二日送來的。我還在賈家,況當時即有人吃過,並未曾死。』又把那魏老兒傳來,魏老兒供稱:『月餅是大街上四美齋做的,有毒無毒,可以質證了。』及至把四美齋傳來,又供月餅雖是他家做的,而餡子卻是魏家送得來的。就是這一節,卻不得不把魏家父女暫且收管。雖然收管,卻未上刑具,不過監裡的一間空屋,聽他自己去布置罷了。子謹心裡覺得仵作相驗,實非中毒。自己又親身細驗,實無中毒情形。即使月餅中有毒,未必人人都是同時吃的,也沒有個毒輕毒重的分別嗎?
「苦主家催求訊斷得緊,就詳了撫台,請派員會審。前數日,齊巧派了剛聖慕來。此人姓剛,名弼,是呂諫堂的門生,專學他老師,清廉得格登登的。一跑得來,就把那魏老兒上了一夾棍,賈魏氏上了一拶子。兩個人都暈絕過去,卻無口供。那知冤家路兒窄,魏老兒家裡的管事的卻是愚忠老實人,看見主翁吃這冤枉官司,遂替他籌了些款,到城裡來打點,一投投到一個鄉紳胡舉人家……」
說到此處,只見黃升揭開簾子走進來,說:「老爺叫呀。」人瑞道:「收拾鋪蓋。」黃升道:「鋪蓋怎樣放法?」人瑞想了一想,說:「外間冷,都睡到裡邊去罷。」就對老殘道:「裡間炕很大,我同你一邊睡一個,叫他們姐兒倆打開鋪蓋捲睡當中,好不好?」老殘道:「甚好,甚好。只是你孤棲了。」人瑞道:「守著兩個,還孤棲個甚麼呢?」老殘道:「管你孤棲不孤棲,趕緊說,投到這胡舉人家怎麼樣呢?」
要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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