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持這個看法,是我覺得在《論語》的孔子,是個非常圓融的人,他一般對別人的提問,都會很委婉地作出回答。如季康子問政於孔子曰:「如殺無道,以就有道,何如?」孔子就答說:「子為政,焉用殺?子欲善而民善矣」(《論語.顏淵》),1又說「暴虎馮河,死而無悔者,吾不與也。必也臨事而懼,好謀而成者也。」(《論語.述而》)2就連宰我對父母喪三年的守孝認為過長,孔子反問他你心安不安,宰我答說安,孔子也是很溫和地說你心安即可,(《論語.陽貨》)3就是說,孔子是個不做極端的事、也不說極端的話的人。為什麼宰我這個提問,讓孔子那麼生氣?說出君子可以去死的話呢?假如說宰我說的是「有人掉進井裡」,孔子完全可以答他:「你想辦法去救他呀,何必一定要跳進井裡去呢?」而《論語》記載孔子聽完宰我的話不是如此回答,而是非常生氣地斥責宰我。以我看就是宰我亂編造「井有仁焉」這等無現實意義的事來詰問孔子,使孔子生氣。我們知道,孔子的仁,是在心中生出的,是由心性發出的,怎麼變出個「井有仁焉」來呢?可以說,宰我這個「井有仁焉」,是對孔子「仁」的極大誣蔑。孔子不怒責宰我,那才怪了。其二是孔子的仁,是一個理念,有點近似柏拉圖的理想國或說上帝的理念,他沒有一個確切的概念和定義,沒有具體的意指它是什麼東西或某物象。我們翻開《論語》看孔子所說的仁,就完全可以證實這點。而宰我正是把仁當作一個物件的東西來詰問孔子,讓孔子生氣。仁好似一個物件(如金子或一個具體的人之類),掉進井裡,你要不要不顧生命危險跳進去取?朱熹們將「井有仁焉」這個「仁」解釋為人,正中宰我假設的套圈:要不要去救人,就看是不是「仁人」了?這正是孔子惱火所在:你把我這個「仁」看成是什麼東西了?其實這個「仁」不是像你宰我所假設的那麼簡單,是一個物件或具體的人,用犧牲生命就可以換取的。
最近我讀到中國大陸很多關於《論語》解釋的文章,他們對《論語》「井有仁焉—–」這段宰我與孔子的對話,都沿用朱熹的注釋,說宰我是第一個敢於站出來反對孔子的人,稱贊他是個很了不起的人物。如此將宰我打造成具有獨立思考的造反英雄,說「儒家理論和實踐相背離,宰我可以說找到了儒家的罩門。」(見藍田:《宰我思想考》)我們且不說宰我所謂的反孔與史實記載不符(宰我最終還是孔門子弟),就說宰我的挑戰是否真的有那麼大的威力——找到了「儒家的罩門」?這是令人值得懷疑的。若以我對「井有仁焉」這個解釋,宰我的這個提問,簡直就是小學生對大學教授的提問,思想水平差得遠了。藍田這個牛角尖的《宰我思想考》,能考出什麼名堂來是可想而知的。如以大陸學者的考究,宰我的思想真的超越孔子了。作《論語》的那般孔子弟子,不是吃乾飯的,他們不能為孔子隱嗎?宰我真的詰倒了老師,弟子還會把這事記載下來嗎?從這一點來看,亦可側面證明我說「井有仁焉」這個「仁」只作仁解而不能作「人」解。作「人」解,就證明宰我說的很有道理;作「仁」解,就證明宰我的荒謬性,宰我根本沒有真正理解老師孔子這個「仁」是什麼?從《論語》的記載我們也得到這個證明,整部《論語》記載只有一次孔子贊顏回「其心三月不離仁」,其他弟子仁不仁,孔子都答說未知也。宰我對仁的無知,在「井有仁焉」的對話中,也可說暴露無遺了。《論語》是記錄孔聖人真理的話語,不可能錯將「仁」作為人掉進井裡來擺烏龍的。朱熹們這個美麗的「誤會」,可謂「失之毫釐,謬之千里」,一字解釋之差,竟讓現代中國學者將宰我打造成反對孔子的英雄。宰我是困於井裡的「仁」不能自拔,而大陸的一些學者則是借宰我的問題而想打倒孔聖人。這個「井有仁焉」的困境,應該有個水落石出了。(待續)@
1《論語》,藍天出版社,2006年8月第一版,235頁。
2《論語》,藍天出版社,2006年8月第一版,131頁。
3《論語》,藍天出版社,2006年8月第一版,360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