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的永恆──讀〈赤壁賦〉有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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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了電影《赤壁》讓人想起蘇軾,讓人想起他的赤壁三詠。這三篇--〈念奴嬌.赤壁懷古〉、〈赤壁賦〉、〈後赤壁賦〉都是在蘇軾被貶黃州三年後,於元豐五年而作,同是一地,三篇文章卻風格迥異,篇篇精妙,堪稱奇文。

〈念奴嬌.赤壁懷古〉是蘇軾的一貫風格,氣勢雄壯,慷慨激昂,如關西大漢抒發情懷。而前後赤壁賦,卻清新自然,於平淡中有深意,寓意不凡,因為其思想境界的昇華而評價甚高。歷來對前後赤壁賦的評價褒貶不一,文筆雖好,但對於蘇軾在文中流露的出世之念卻多持負面態度,可是這恰恰是文章的奇妙所在。

宋神宗元豐二年(西元1079),蘇軾因「烏台詩案」被貶謫黃州,任黃州團練副使。自此,蘇軾在黃州城外東坡開荒種地,自號東坡居士。元豐七年(西元1084),蘇軾移任汝州團練副使,元豐八年(西元1085),宋神宗去世,蘇軾奉詔返京。蘇軾此番受貶累計六載,居黃州五年。歷史記載蘇軾乃是佛教信徒,與佛印和尚談禪辯理的故事廣為流傳。而蘇軾在黃州幾年「惟佛經以循日」,常到安國寺「焚香默坐,深自省察」,「閉門卻掃,收召魂魄。退伏思念,求所以自新之方」。(〈黃州安國寺記〉)那麼蘇軾究竟在參禪默坐中究竟得到了什麼啟示呢,〈赤壁賦〉為我們提供了線索。

蘇軾與友人泛舟遊於赤壁之下,感受大自然的清風明月,不時吟詠詩歌,與客暢飲。正當高興之時,一友人卻鳴奏悲傷之樂,慨歎人生的如蜉蝣寄生於天地之間那樣短暫,像滄海中的一粒粟米那樣渺小,連偉大如曹操、周瑜者,他們的英雄事蹟,也在這浩瀚江水中被滌蕩殆盡,無所駐留。蘇軾接下來的一段話,就是這默坐三年來的所得:你可也知道水與月嗎?這水流逝,但並沒有真的逝去;這月盈圓虛缺,但終究又未嘗消長。大概從變者的角度來看,則天地竟不能一瞬息停留;而從不變者的角度來看,萬物與自己的生命同樣無窮無盡,又有什麼可羡慕的呢?何況天地之間,物各有主,若不是歸我所有,即令一毫也不能取。只有江上的清風,以及山間的明月,耳聽到即為聲,眼睛看到就成景色,取之無禁,用之不竭。這是造物主的無盡寶藏,而我能夠與你一同享用。

在蘇軾的眼裏,看到的是永恆,而在友人的眼裏,看到的是一瞬。因為蘇軾的遭遇,「烏台詩案」險些喪命,之前也是仕途坎坷,在友人看來,顯耀榮光的時候少,落魄危險的時候多,所以才以曹操、周瑜做比,雖然是一世之雄,而今安在哉?人生如蜉蝣寄生天地,如滄海一粟,此為同情蘇軾的遭遇,也是勸慰他別在意「瞬息」的坎坷,正所謂「爾曹身與名俱滅,不廢江河萬古流」。這也許是普通人的自我安慰,可是蘇軾卻未必這樣想,在黃州「默坐」的三年,蘇軾早已超脫了被貶的心情,而是在佛教中體悟著生命的輪迴轉世。人死未必如燈滅,輪迴中償還著自己的善惡業。那麼在蘇軾看來,「物與我皆無盡也」,萬事萬物都逃不出生死輪迴,那麼浩瀚無窮,奔流不息的長江也就沒什麼可以羡慕的了,因為「我」與之同在。水流並未逝去,月缺並未消長。身外之物的功名利祿只不過是人生消長的表現,所以人生的坎坷並不妨礙生命的存在,人生的榮耀也並未改變生命的本質。既然生命是永恆的,自然是永恆的,那麼真正的覺悟就是自我與自然融為一體,在命運的長河中,任憑生命的扁舟隨處漂流,凌於萬頃江面之上。浩浩蕩蕩如同憑虛空駕御長風,而不知道止於何處。飄飄茫茫如遺棄世俗獨自屹立,羽化登仙。這或許就是天人合一的境界吧,天地之間,物各有主,自然所擁有的就是「我」所擁有的。江上的清風,山間的明月,聽到的聲音,看到的色彩,取之無禁,用之不竭,正如我的生命無盡一般。

看來,人生命運的危機並沒有給蘇軾帶來負面的影響,反而使蘇軾更加堅強和豁達。這也許就是信仰的好處吧。在有信仰的人看來,正是生命輪迴不止,才讓人有了坦然面對坎坷的心態,才讓人更加理智清醒的面對人生的失意,才能超脫普通人的煩惱,於瞬息萬變中看到永恆,看破生死,得到真正的心靈解脫,實現真正的天人合一。正如那些被迫害至今的法輪功學員,他們的行為讓我們看到被迫害後的平和,他們的言語讓我們看到佛法信仰之人的善良,他們的心態讓我們相信「真、善、忍」才是這個世界上最美好的普世理念,才是最接近神的信仰。

【附錄】原文:

壬戌之秋,七月既望,蘇子與客泛舟遊於赤壁之下。清風徐來,水波不興。舉酒屬客,誦明月之詩,歌窈窕之章。少焉,月出於東山之上,徘徊於斗牛之間。白露橫江,水光接天。縱一葦之所如,凌萬頃之茫然。浩浩乎如馮虛御風,而不知其所止;飄飄乎如遺世獨立,羽化而登仙。

於是飲酒樂甚,扣舷而歌之。歌曰:「桂棹兮蘭槳,擊空明兮泝流光。渺渺兮予懷,望美人兮天一方。」客有吹洞蕭者,倚歌而和之,其聲嗚嗚然:如怨如慕,如泣如訴;餘音嫋嫋,不絕如縷;舞幽壑之潛蛟,泣孤舟之嫠婦。

蘇子愀然,正襟危坐,而問客曰:「何為其然也?」

客曰:「『月明星稀,烏鵲南飛』,此非曹孟德之詩乎?西望夏口,東望武昌,山川相繆,鬱乎蒼蒼;此非孟德之困於周郎者乎?方其破荊州,下江陵,順流而東也,舳艫千里,旌旗蔽空,釃酒臨江,橫槊賦詩;固一世之雄也,而今安在哉?況吾與子漁樵於江渚之上,侶魚蝦而友麋鹿;駕一葉之扁舟,舉匏樽以相屬;寄蜉蝣於天地,渺滄海之一粟。哀吾生之須臾,羨長江之無窮;挾飛仙以遨遊,抱明月而長終;知不可乎驟得,託遺響於悲風。」

蘇子曰:「客亦知夫水與月乎?逝者如斯,而未嘗往也;盈虛者如彼,而卒莫消長也。蓋將自其變者而觀之,則天地曾不能以一瞬;自其不變者而觀之,則物與我皆無盡也。而又何羨乎?且夫天地之間,物各有主。苟非吾之所有,雖一毫而莫取;惟江上之清風,與山間之明月;耳得之而為聲,目遇之而成色。取之無禁,用之不竭。是造物者之無盡藏也,而吾與子之所共適。」

客喜而笑,洗盞更酌,肴核既盡,杯盤狼藉。相與枕藉乎舟中,不知東方之既白。

譯文:

壬戌年秋天,七月十六日,我(蘇東坡)和友人蕩船遊於赤壁之下。清風緩緩吹來,水面波浪不興。舉起酒杯,勸友人同飲,朗頌明月之詩,吟唱「窈窕」之章。一會兒,月亮從東邊山上升起,在斗宿、牛宿之間徘徊。白濛濛的霧氣橫貫江面,水光與天際相連。聽任一葦扁舟隨處漂流,茫然凌於萬頃江面之上。浩浩蕩蕩如同憑虛空駕御長風,而不知道止於何處。飄飄茫茫如遺棄世俗獨自屹立,羽化(飛升變化)登仙。(修成神仙)

在這時酒喝得更加高興,於是敲打船舷,應聲高歌。歌中唱道:「桂木船棹呵香蘭船槳,迎擊空明的粼波,逆著流水的泛光。我心懷渺渺悠遠,望著在天一方的美人」。

有一客人吹起洞簫,按著節奏為歌聲伴和,簫聲嗚嗚,如怨恨如思慕,如哭泣如傾訴,餘音嫋嫋,縷縷不絕。能使深谷中的蛟龍為之起舞,能使孤舟上的孀婦為之飲泣。

我神色肅穆,整好衣襟坐端正,向友客問道:「簫聲為什麼這樣呢?」客回答:「『月明星稀,烏鵲南飛』,這不是曹孟德的詩麼?這裏向東望到夏口,向西望到武昌,山河接壤連綿,鬱鬱蒼蒼。這不正是曹孟德被周瑜所圍困的地方麼?當他攻破荊州,奪下江陵,沿長江順流東去,麾下的戰船延綿千里,旌旗將天空遮蔽,對江斟酒,橫槊賦詩,委實是一世英雄,而今天又在哪裏呢?何況我與你在江渚上打漁砍柴,與魚蝦作伴,與麋鹿為友,駕一葉小舟,舉起匏瓜做的酒樽相互敬酒,如蜉蝣寄生於天地之間那樣短暫,像滄海中的一粒粟米那樣渺小。哀歎我們的一生只是須臾片刻,羡慕長江的沒有窮盡。(想要)與仙人攜手遨遊,擁抱明月而長生。知道這些不可輕易得到,只得將這遺憾的簫音,託寄在悲風中罷了。」

我說:「你可也知道水與月嗎?這水流逝,但並沒有真的逝去;這月盈圓虛缺,但終究又未嘗消長。大概從變者的角度來看,則天地竟不能一瞬息停留;而從不變者的角度來看,萬物與自己的生命同樣無窮無盡,又有什麼可羡慕的呢?何況天地之間,物各有主,若不是歸我所有,即令一毫也不能取。只有江上的情風,以及山間的明月,耳聽到即為聲,眼睛看到就成景色,取之無禁,用之不竭。這是造物主的無盡寶藏,而我能夠與你一同享用。」

客人高興地笑了,洗淨酒杯重新斟酒。菜肴果品都已吃完,杯盤狼藉。大家互相枕著靠著睡在船上,不知不覺東方已經露出白色的曙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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