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大學華岡博物館成立多年，蒐集書畫文物豐富，溥心畬畫作，受益心畬光生媳婦姚兆明（孝華妻），曾為此特別舉辦溥心畬族人門生書畫展，所惜華周在山仔后，作品亦無法吸引參觀浪潮，然觀賞後因陳到之作者與本人相熟稔，相知者眾多，感慨良深，特商請陳明湘館長提供作品圖片，為文紀述，以供賞析。
一、 先由心畬先生作品談起
華岡傳物館屬文大，張曉峯創校初始 • 依三民主義教化原則，首先設立藝術研究所，國外知名大學，均廣受捐贈藝術品，成立博物館及藝廊，故文大之博物館，不僅開國內大學先河，即使其他設立美街科系之大學，均無法企及。
十二月起，將精印溥心畬書畫選輯十一集，私人博物館能有大量溥老作品，淵源得自姚兆明女士。姚教授為寒玉堂弟子中深為溥氏器重者，多年學習有成，聘為兒媳，婚後不受溥師母愛惜，遂賃屋北投。溥老深覺愧咎，將得意之作及憤世妒俗寄托心情之游戲隨筆如西遊記等鬼怪故事，專貯於鐵箱，遺命交付此愛徒。
心畬先生平素售出書畫頗多，故世後家存舊稿，補落偽款 • 甚至如鍾馗嫁妹之中堂白描本等，紛紛由商人購去。因溥老之淵源，師大及文大均聘姚氏授課，並在家中設帳教學。然蒐藏先生佳作，待市場溥氏作品蒐集不易狀況下，自易受「懷璧之害。」居處地較偏僻，遂為盜者所害。
為使文物珍藏，姚教授在屋中特築密室貯之，去世後方始發現，溥老所贈筆硯書畫，平生佳作，均安然無恙。溥氏哲嗣孝華過世早，無人承襲此大量遺產，由立委儲輝英等組成委員會，議定故宮、史傳館、文大三個單位均分，惟藝教館佔光，分得一件，這是華岡博物館得有較多老及姚教授作品之由來。
二、溥氏家族多畫家
溥字輩宣統溥儀，其弟溥傑、溥任，其妹韞娛、韞歡均擅畫，溥韞娛人稱六公主，長沒骨花卉，與夫王愛蘭曾多次舉辦夫婦聯展，且均為北京系畫院專業畫家。技法受時人所重的為載瀛後人，長子溥析，五子溥閒，六子溥佺，八子溥佐等，載瀛長鞍馬，其後他人如人物、山水、或花鳥均各有所長，繪作之精妙，設色之用心，可與心畬先生並論。
從溥佺、傳佐後任教各大學，入北京畫院，當可揣測其國畫造詣的精深。當然比不上心畬先生，文學詩詞學養自是不如，但在大陸藝壇，確受尊敬，而三代毓字輩，在繼承家學上頗有成就，是研究溥氏家族首先應有的認知。
此次展出，主要列出道光皇帝五子奕綜，傳載瀛，傳溥佺，因欠缺其他資料。六子恭親王奕訢，傳載瀅，兄溥偉傳子溥毓山詹，弟溥儒即心畬先生，「孝華為毓字輩亦能畫，妻則姚兆明。七子奕懁，載恬為德宗光緒，能偶作繪畫，弟載豐，為溥儀生父，能畫，故溥儀與慈禧，大陸真偽書畫作品，市場常見。
宣統弟溥傑妻為珍妃姪女唐石霞精花鳥人物，繪宮廷生活，尤屬罕見。因政府動盪不安，王室經常用費不足開支，故將宮中藏品，每以賞溥傑名義運至宮外，付銀行押款支用。瓷器中最貴重者為汝窯，臨汝雖有瓷器見於市場，但宮中所存均遙承南宋，故屬稀世珍物。現故官珍藏廿餘件，餘存大英博物館，因清宮無力賞還借款，為英人大衛德爵士購去。
華岡有唐石霞捐贈作品多件，一併展出。溥心畬弟子多人，北京指導的為吳詠香，來臺後較早知名的為蕭一葦及曾其，江兆申最有成說，在文大教授課程又久，選吳、曾、江三人，益以姚兆明作品多幀，以闡明其師生相授之縱向發展情形。
三、溥老先生的教學與學生
從心畬先生聽他講授「中國畫論」課程，在師大學生說，深感榮耀。
心畬先生出生於一八九六年，父載瀅之側福晉項太夫人育有溥儒兄弟三人，翁同穌日記曾道及：「順路賀恭邸生孫…送如意一。」自述詩小註言及：「儒生五月蒙賜頭品頂戴。」所以恭王後人，在北京地區而言，確有其超越常人的崇高地位。十鈴歲時，父親去世，由母項太夫人教導。
據他授課時言及，曾在赴德時與歐洲公主共舞，他在廿餘歲時以工筆繪昆蟲研究得博士學位，應屬可信的。三十歲時與滿族畫家共組松風畫會，三五歲在中山公園舉行個展，使他藝文成統，正式受藝壇公認，「南張北溥」的稱謂，遂膾炙人口。
心畬先生五十一歲當選國大代表，北平淪陷後，遂經上海轉舟山，由沈家門渡海至台，開始了他設帳授徒及售畫維生的生涯。他古文學造詣極深，有詩集與四書經義集體，毛詩經等十餘種學術專著行世，而寒玉堂畫論，是他研究繪畫的體驗，民國四十三年，獲教育部第一屆美街獎。
古人畫論著述甚多，有論鑒藏，論筆墨氣韻，論技法與觀念。寒玉堂一書文字不多，以實用技法為主，如論及山、石、林木、煙雲，旁及花鳥，畫馬及畫猿，為溥氏心愛題材，故畫論亦有專章論及。此書六十四年初版，江兆申校，附溥老當年授畫手稿，溥老講課包括師大授中國畫論課程時，均邊講邊繪邊寫，滔滔不絕，前教必坐女生，助教陪坐一旁，奉茶點煙。興盡輙拂袖揚長而去。
師大學生對中國美術史程度極淺，授課一學期，老師以板書抄錄鄭昶著「畫學全史」，抄至唐代韓幹時即課程終了，學生體悟不深，故溥老雖書畫並陳，受益者並不多。猶記當年班上學生四十名，台生十九而僑生廿一，當年僑居地生活均優於臺灣，學生均呈上冊頁及畫紙，向老師求畫。老師來者不拒，畫作題詠落款，卻乏印章，後乞篆刻教授王壯為專刻一方印章，普遍黔印後將此章恭送溥老、亦是溥老授課中的一段逸事。
溥老弟子中最早的是北平時期的吳詠香、陳雋甫夫婦。吳氏夫婦北平藝專畢業後，均再度進入古物陳列所國畫研究院從事古畫臨摹之訓練，吳氏因早歲師事陳少梅習山水，陳氏精於李郭馬夏等宋人技法，入研究院後，即請溥老指導院體水之技法。我與羅芳均詠香師家中學生，入師大後分組復得詠香師授課，得以臨慕其早年國畫院之稿本，如夏圭「谿山清遠」指導老師即溥老。
來臺後兩家均卜居近臨沂街，溥老閒來無事，常杖履至吳家，補景題泳之事，偶常有之。溥師母頗不以為然，不准出門帶筆或是帶老花眼鏡。詠香師則專為老師準備，師生感情均極為融洽。
來臺後得其真傳的有蕭一葦、曾其。最受溥老鍾愛的則為其媳姚兆明，成就最為傑出者為江兆申。蕭、曾二氏先後均移民海外，姚氏廿一歲赴義大利國立羅馬藝術學院深造，兼習油畫，獲博士學位並多次得獎。江兆申於已丑庚寅之交先從溥老學書，每呈詩文習字，溥老深為嘉許。直到溥老晚年，方致力作畫。
蔣夫人欲師事溥老，溥老堅持非點燭跪叩不受，因而改事黃君翁。我私下即問兆申先生，曾否行叩首之禮？兆中先生道及，僅藉新年跪叩拜年以代。溥老作畫，以淡赭淺絳為主，和墨傳彩多遍，故凝鍊厚重，兆申先生在受教過程中，溥老示以作品，言當染幾遍？回以五遍，溥老笑云，非十五遍不能及此。這是他深獲溥老薪傳的地方。
四、溥氏其他家屬與故宮文物
慈禧太后沿習舊俗，對書畫亦頗好，繆嘉蔥入宮，工花卉，小楷亦佳，夫死子幼，乃因書畫供奉福昌殿，慈禧習以字畫賜臣下，畫都出自繆氏之手，為清宮唯一供奉之女官。因而光緒、溥儀都能知畫，溥儀作品流傳尚多。
清宮自民國後，原光約定之歲入因軍閥之亂政，不能按時供給苦於費用不足，遂將清宮舊藏，以賞弟弟溥傑之名義，書畫與瓷器，選其中名貴易售者依次裝箱，計畫絡續運出宮外，向銀行抵押貸款。是以宮中文物，先後經八國聯軍之亂，出售舊藏，迄溥儀離宮隨身攜帶較方便帶出之書畫，今有故宮文物散佚一書，紀錄其流入海外及民間的情形。舉例來說；溥儀至束北，攜去文物不少，二次大戰結束，溥儀倉忙出宮，珍寶以外，悉置原處。守衛者有人私自攜出，無人追問，遂紛紛相繼竊出。
張擇端清明上河圖當時僅以三百元售於居民，後歸遼寧，現由北京故宮博物院保管並安排展出。溥傑家中應頗多珍藏，清國初亡，貴族仍圖維擊當年王府盛況，入不敷出，悉賴典當，使得北京琉璃廠之文物版賣，一片榮景。溥傑與珍妃姪女唐石霞結婚，唐石霞名怡塋，其妹唐舜君，弟唐君武均任國大代表，而心畬先生過世後，溥師母喜好牌局，與唐舜君熟稔，唐君武對心畬先生傾心崇拜，晚年遂求娶溥師母，這是少為人知的故事。
唐石霞見到張動復僻及偽滿洲國即將立國情事，深為不屑，毅然與浮傑離絕，寄居香江，以畫自遣，山水作北宗，人物清絕，中外文學均有根抵，先岳母與唐家過往彌密，很早便得睹石霞先生作品，文大獲其遺作不少，所畫宮廷生活情景，非對宮中生活熟稔者無以及此，猶如今天重視「民俗繪畫」一樣，在美術史上可為別開生面。
溥佺（松窗）與其兄溥伒（雪齋），其弟溥僩（毅齋），稱一門三傑，而溥佐等均長於作畫，山水、人物、花鳥各有專精，尤長鞍馬，習騎為滿族入學不可或缺的功課，心畬先生的鞍馬，與其他的堂兄弟均可相互媲美。溥伒歷任輔仁大學美街系主任，溥佺廿三歲獲聘為輔大及國立藝專專業教授，其畫風與心畬先生頗為相近，南張北溥特別重視心畬先生，則重在推崇其文學之特殊修養。他們作品流入臺灣者為數頗多，且對其後人栽培也不遣餘力，對文大此一展覽能宣揚溥氏一門之成說，實應公諸世人，雄崇其家族之藝術成就。
五、結論
渡海三家，今日藝壇特別雄崇大千先生，對古代繪畫，山水、人物，直入宋元堂奧。晚年目力大損，幾至落筆乖錯，捽筆長嘆。觸發其以石濤潑墨技法，與西方抽象之虛無觀念相結合，遂成一家面貌，奠定其美街史上尊崇之地位。心畬先生重師承，悉依規矩，兆申先生早年得獎之橫賞公路寫生手卷，不難看到溥老技法對他的影響。
晚年浸淫元明著家，用筆外兼重墨色層次的揮掃，橫幅的構圖，均能突破師承。時代因素的轉換，大陸地區李可染、傳抱石等新的水墨寫景觀念的興起，對近代中國水墨有正面性催化作用，兆申先生的成就，所以能駕凌其他弟子之上，一方面是「文人畫」沿習了溥老的真傳，在「獨創性」上，也有他獨特的地位，雖未必定能超越師長，能「具古以化」、「借古開今」才是師承「何師而不化」的精義。
好的老師要鼓勵學生不圖盲目的師承，而是依其天賦與本性開創自我，研究「溥門書畫」，是要由「啟迪」與「發揚」師長的精神去探討，方是應該正視的途向。
文章圖片提供：藝文薈粹第七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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