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節:「平反」第一回合(7)
(三)飛起來吃人(2)
索賄也得講技巧,一般都授意下屬,擺設陷阱,使受害人就範而巧取之。決犯不著為三十斤山貨留給被索者以書面把柄。
要麼這鄭老頭實在配不上官場老手,要麼索賄已成「無產階級」專政合法之風,被索者就是去告官也奈何不得。不過這種煞似小流氓對小百姓的勒索,竟玩到我這種重刑犯頭上,也太輕視了二十年改造的功力!
把我這種當局視為頑梗不化的反改造尖子,交給如此平庸的老流氓審理,真是對我莫大的渺視。原判如此粗俗已夠鬧笑話,復判又如此兒戲,可悲的政治犯在草菅人命的無產階級專政時代死亡大半,還要對其倖存者任意猥褻,只有在中共獨裁統治下才會發生!!
好在當局嚴密封鎖著新聞媒體,使得像這樣的醜聞被死死摀住,否則就憑這大量官場腐敗拿來公開曝光,這個政府早已是千手所指,難以維持下去了。唉!新聞封鎖對於保護中國黑暗的專制統治真是太重要了啊!
好在,我已習慣了忍耐,對於殘暴和腐敗的中共各級官吏,既已認識清楚,中共的嚴刑竣法會在監獄中輕易打死瘋子,像劉康雲、劉志和等因說胡話可以拉出來槍斃,甚至像那癩子可以關起來亂棒打死,在我頭腦裡烙下的「暴政」烙印太深,難以忘懷。
至於官員走後門,公開索賄行賄,因媒體被嚴加封鎖,所知甚少,現在總算親身經歷到了。
向一個一無所有的政治犯索賄,在現今民主國家裡是不可思議的。這鄭老頭所以公開索賄,仍因官場腐敗到了無可顧忌的程度了。
可我還必須清醒地面對現實,因為平反回重慶後,我首先得找工作,尋生活的基本條件。而今後工作的安排,待遇的高低,還不憑這老滑頭簽字的「鑒定」意見?倘若順他的意願,安排一個好工作,多拿的待遇補上這三十斤山貨,算得了什麼?
怪不得當時回校落實政策的同學都帶著「貢品」,先拜「落實政策」的菩薩。敞若在這個問題上不通竅,慢待了菩薩,意味在新生活開始,就給自己今後設下了坎坷,難道我二十多年還沒受夠麼?
這麼一想真還不敢得罪這鄭爺,想我死裡逃生撞過了重重牢獄關,今天自己的命運還操縱在這鄭老頭手裡?不禁悲從心來。
要不乾脆先發制人,把這封信往上交,告倒這老惡棍,從他的手裡奪回今後命運的操縱權,興許是上策,但轉而一想,我的舊案子還沒翻過來,現在政策還沒落實,反把落實政策的人告了一狀,這連環狀子又怎麼了結?
何況現在我所依憑的,僅是鄭樹勳托馬大炮帶給我的信,這封信並不足以證明鄭老頭勒索的證據,這種共產黨內污七八糟的事,也只能「查無實據」 了!
包公已死快一千年了,今日以說假話和諂媚為能事的官場中,那有斷奇案的清官生存餘地?清官也成右派或右傾份子了。既然黑白不分,積重難返,真告官又搬不倒,豈不是引火自焚?當然我憑著這二十年練出來的「橫勁」也不怕誰了,但畢竟已過四十歲,還有多少精力能在訴訟裡打一輩子滾?
不過細算三十斤山貨,在那個年代都屬一類統購物資,市場上是憑票供應的,沒有票是看都看不到的。若論黑市,以蜂糖每斤三十元計,十斤蜂糖就要三百元才能買到,核桃也差不多就這個價,三十斤山貨備齊非一千元人民幣。
對每個月僅兩元錢的赤貧奴隸,則要足足服刑四十年才能揍足,也許落實政策會領到一筆安家費,就用這筆安家的款子全用來買鄭樹勳所索要的「見面禮」,帶上這沉重的三十斤,遠涉千餘公里,乘了汽車換火車,就把獄中的破衣爛裳和被蓋全扔掉,還不知怎樣將它們運回重慶,當面交給鄭老頭!
想到這裡,便對這個面目獰猙的鄭老頭子好生痛恨。這一夜我翻來覆去的睡不著,直到了天亮了,還沒有想出一個應對的良策,思來想去,不如把這封馬大炮交給我的信,又奉還給他看,看他讀後,有什麼高招?
馬大炮畢竟是中共獄吏圈子裡的人,興許能說清這信裡的內幕,拿得出一個比較周密的應對方法。
於是一大早我便去隊部找他,那時他正在食堂裡用早餐,從我手裡接過那信箋讀罷便淡淡一笑。邊搖著頭歎息道:「這幫人也夠厲害的,飛起來吃人,吃人還不吐骨頭。」
這真是局內人看局內人,看得多了便真了、深了。中共政府機關這種勾當,他已見慣不驚了,「飛起來吃人」可謂對公檢法真實的寫照,不但吃人不吐骨頭,而且連骨頭毛髮都要吃淨,我被他們關起來吃了二十年,好不容易僥倖生還,還嫌沒吃夠,追著還要再咬我一口。
馬幹事既如此評價,我便說道,「馬幹事你是知道的,我整整服刑二十年,除了破衣爛裳一無所有,那裡拿得出這筆錢來進貢?再說回重慶交通不便,路又那麼遠,要我馭三十斤貨回重慶,不是要我的命麼?那重慶來人我又不敢得罪他,我該怎麼辦?」
他瞪了我一眼,站起身來在廚房前的壩子裡來回踱了兩圈,回到屋裡向我說道:「你只當不知道這封信,信沒有直接交給你,而是交給我的,回重慶照樣去看他,因為你今後的工作要他經手安排,所以你千萬不能得罪他,如果你見到他時,他什麼也沒問就只當一切都沒有發生,倘若他真要問你這件事,你就一口咬定,沒有接到我轉給你的信,明白嗎?」
看來只有裝糊塗了,有時處理棘手的事,還真是「難得糊塗」好。
眼下只好如此而行,至於這姓鄭的在我今後的工作上作什麼手腳,也只好聽天由命了。這是我即將出獄時,遇到對骯髒行為裝作什麼也沒聽見,什麼也沒看見的第一例。像我這種直性子人,心裡有說不出的彆扭。
後來我才明白社會上這種事太多了。見死不救,見人被搶劫或遭侮辱而裝聾作瞎,見邪惡也要逃避,大概成了中共統治下的一種社會風氣。
雖然如此,但鄭老頭這封信,卻在我內心蒙上了一層陰影。在我面對著即將開始的生活,就有一種朦朧的感覺:在中共統治下,未來是一個用新方式人吃人的社會,是的,我被從政治犯的人肉筵席上撤下來,又被裝進另一盤子裡,端到另一桌筵席上任人「品食」。
命運注定我這輩子是被人吃的命。(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