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天祥真情實錄《指南錄‧後序》

陸真 整理
香港文天祥公園,文天祥銅像。(shutterstoc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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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南錄》詩集共四卷,是文天祥受命出使元軍、被扣押北行和中途脫險過程中所作。因其《揚子江》一詩中有「臣心一片磁針石,不指南方誓不休」的句子,以表明他對南宋王朝的赤誠忠心,所以把詩集定名為《指南錄》。詩集有自序二篇,《指南錄‧後序》追述作者與敵人作鬥爭以及逃出敵手、九死一生的歷險經過。它不僅是個人經歷的記敘,同時也是一篇真實的歷史文獻,是作者「留取丹心照汗青」的光輝人格的具體寫照。

全文由三部分組成。第一部分,以前後串敘的方式,記述自己出使元營而被扣留和逃脫的經過;第二部分,以列舉事實的方式,集中敘寫歷經艱險、九死一生的遭遇;第三部分,以集中概括的方式,抒寫自己熱愛祖國的深厚感情。文章敘議結合,感情真摯。尤其寫逃歸途中所面臨的十八次幾乎死難的情景,一連用了二十一個「死」字,句子短促,節奏緊迫,形成動人心魄的藝術效果,慷慨悲壯,可歌可泣。

指南錄‧後序》 原文

德祐二年二月十九日,予除右丞相,兼樞密使,都督諸路軍馬。時北兵已迫修門外,戰守遷皆不及施,縉紳大夫士萃於左丞相府,莫知計所出。會使轍交馳,北邀當國者相見,眾謂予一行,為可以紓禍。國事至此,予不得愛身,意北亦尚可以口舌動也。初,奉使往來,無留北者,予更欲一覘北,歸而求救國之策,於是辭相印不拜,翌日,以資政殿學士行。初至北營,抗辭慷慨,上下頗驚動,北亦未敢遽輕吾國。不幸呂師孟構惡於前,賈餘慶獻諂於後,予羈縻不得還,國事遂不可收拾。予自度不得脫,則直前詬虜帥失信,數呂師孟叔侄為逆,但欲求死,不復顧利害。北雖貌敬,實則憤怒。二貴酋名曰館伴,夜則以兵圍所寓舍,而予不得歸矣。

未幾,賈餘慶等以祈請使詣北,北驅予並往,而不在使者之目。予分當引決,然而隱忍以行,昔人云:將以有為也。至京口,得間奔真州,即具以北虛實告東西二閫,約以連兵大舉,中興機會庶幾在此。留二日,維揚帥下逐客之令,不得已,變姓名,詭蹤跡,草行露宿,日與北騎相出沒於長淮間。窮餓無聊,追購又急,天高地迥,號呼靡及。已而得舟,避渚洲,出北海,然後渡揚子江,入蘇州洋,展轉四明、天台,以至於永嘉。嗚呼!予之及於死者不知其幾矣!詆大酋當死;罵逆賊當死;與貴酋處二十日,爭曲直屢當死;去京口,扶匕首以備不測,幾自剄死;經北艦十餘里,為巡船所物色,幾從魚腹死;真州逐之城門外,幾徬徨死;如揚州,過瓜洲揚子橋,竟使遇哨,無不死;揚州城下,進退不由,殆例送死;坐桂公塘土圍中,騎數千過其門,幾落賊手死;賈家莊幾為巡徼所陵迫死;夜趨高郵迷失道,幾陷死;質明避哨竹林中,邏者數十騎,幾無所逃死;至高郵,制府檄下,幾以捕繫死;行城子河,出入亂屍中,舟與哨相後先,幾邂逅死;至海陵,如高沙,常恐無辜死;道海安、如皋,凡三百里,北與寇往來其間,無日而非可死;至通州,幾以不納死;以小舟涉鯨波,出無可奈何,而死固付之度外矣!

嗚呼!死生晝夜事也,死而死矣,而境界危惡,層見錯出,非人世所堪。痛定思痛,痛何如哉!予在患難中間,以詩記所遭,今存其本,不忍廢。道中手自抄錄,使北營,留北關外,為一卷;發北關外,歷吳門、毗陵,渡瓜洲,復還京口,為一卷;脫京口,趨真州、揚州、高郵、泰州、通州,為一卷;自海道至永嘉,來三山,為一卷。將藏之於家,使來者讀之,悲予志焉。嗚呼!予之生也幸,而幸生也何所為?求乎為臣,主辱臣死有餘僇;所求乎為子,以父母之遺體行殆,而死有餘責。將請罪於君,君不許;請罪於母,母不許;請罪於先人之墓,生無以救國難,死猶為厲鬼以擊賊,義也。賴天之靈,宗廟之福,修我戈矛,從王於師,以為前驅。雪九廟之恥,復高祖之業,所謂誓不與賊俱生,所謂鞠躬盡力,死而後已,亦義也。嗟夫!若予者將無往而不得死所矣!向也使予委骨於草莽,予雖浩然無所愧怍,然微以自文於君親,君親其謂予何?誠不自意返吾衣冠,重見日月,使旦夕得正丘首,何憾哉!復何憾哉!是年夏五,改元景炎,廬陵文天祥自序其詩,名曰《指南錄》。

今試譯《指南錄‧後序》 如下:

宋恭帝德祐二年正月十九日,我(原作者文天祥自稱,以下同此)被任命為右丞相兼樞密使,統帥全國各路軍隊。當時,元兵已逼近都城臨安附近,應戰、守城、遷都都來不及進行。大小官員聚集在左丞相府,不知如何是好。時逢雙方使者往來頻繁,元人邀請宋朝當政者相見會談。眾人認為我去一趟,可以解除國家的禍患。國勢已到了如此地步,我不能只顧惜自己的生命,料想也可以用語言來打動元人,使他們改變主意。先前的使臣奉命往來,沒有被元人扣留不回的,我也想趁機觀察一下元人的情況,回來後,好尋求挽救國家危亡的辦法。於是,我辭去右丞相職務,第二天,以資政殿學士的身分,前往元人軍中。

剛到元人軍營時,由於我大膽陳辭,慷慨激昂,敵人從上到下都非常震驚,不敢貿然輕視我朝。不幸的是,呂師孟先前就和我結下怨仇,後來,賈餘慶又媚敵投降!我被軟禁起來,不能回朝。國家局勢更加不可收拾。我自知不能脫身,索性上前,責罵元軍統帥不講信用,列舉呂師孟叔侄背叛朝廷的罪行。我只求一死報國,不再考慮個人利害得失。元人表面上雖然尊敬我,實際上卻恨得要命。兩個元軍將領,名義上是在客館中陪伴我,夜裡卻派兵把寓所團團圍住,致使我無法回國。

不久,賈餘慶等人以祈請使的身分,北赴元京大都,元人強迫我和他們同行,但又不把我列在使者名單之中。按理,我應該自殺,但還是含垢忍辱同行了。前人說:「含垢忍辱地活著,是想要有所作為。」到鎮江時,我得到一個機會,逃往真州,立即把元人的軍情虛實,全部告訴了淮東、淮西制置使,和他們相約,聯合各軍大規模反擊敵人。恢復國家的機會,或許在此一舉。

停留了兩天,駐守揚州的淮東制置使,下達了殺我的命令。不得已,我改名換姓,隱蔽蹤跡,在草叢中行走,露宿野外。為了避免元人騎兵追捕,每天在淮河一帶出沒,元兵來時,我潛伏下來,元兵走後,我趕緊趕路。困窘飢餓,無依無靠,敵人追捕又急,天高地遠,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答,真是毫無辦法。後來,我弄到了一隻船,避開敵人占據的沙州,出長江口以北的大海,然後渡長江,進蘇州洋,輾轉寧波、天台,到達溫州。

哎!我面臨死亡的威脅,不知有多少次了。斥責元軍統帥,當死;痛罵降賊,當死; 與敵將同居二十天,爭辯是非曲直,多次當死;離開鎮江時,懷藏匕首,以防不測,幾乎自殺而死;從元軍的戰船邊走了十多里,被巡邏船搜捕,幾乎投水而死;在真州,被守將趕出城外,幾乎走投無路而死;到揚州,經過瓜洲揚子橋時,如果碰上敵人哨兵,沒有不死的;在揚州城下,進退不能自主,幾乎同送死一樣;坐在桂公塘的土圍中,幾千騎兵從門前經過,幾乎落入敵人手中而死;在賈家莊,幾乎被巡邏兵凌辱迫害而死;夜奔高郵,迷失道路,幾乎陷入迷途而死;天剛亮時,為了避開敵人哨兵,躲進竹林中,碰上幾十個巡邏兵,幾乎無處可逃而死;到了高郵,淮東制置使追捕的公文下來,幾乎被捉拿囚禁而死;船行城子河,在亂屍中出入,坐船和敵人的哨船彼此或先或後,幾乎送掉性命;到泰州,和在高郵的遭遇一樣,常恐無緣無故而死;經過海安、如皋,共三百里路程,元軍和盜匪往來其間,沒有一天不遇到死亡的威脅;到通州,幾乎不被守將收留而死;乘小船在巨浪中航行,實在是出於無可奈何,早已把生死置之度外了。哎!生與死是晝夜之間的事,死了也就算了,可是我所遇到的險惡處境,反覆錯雜的出現,不是人所能受得了的。痛定思痛,這種痛苦又是多麼深啊!

我在患難途中,有時寫詩來記述自己的遭遇,現在還保存著這些詩稿,捨不得扔掉。在路上,我親手抄錄:出使元軍,被元人拘留在北門時,寫的詩是一卷;從北門外出發,經過蘇州、常州、渡瓜洲,再還鎮江,寫的詩是一卷;從鎮江逃脫,走真州、揚州、高郵、泰州、通州,寫的詩是一卷;從海上到溫州,來福州,寫的詩是一卷。我要把它們藏在家中,使後人讀到後,明白我的心意,為我的志向悲嘆。

哎!我能活著是僥倖的事。但這樣僥倖活下來,能有什麼作為呢!作為臣子,皇帝遭難受辱,死有餘辜;作為兒子,用受之於父母的身軀,去冒險而死,則要受到指責。我向君王請罪,君王不同意;我向母親請罪,母親不允許。在先人墳前請罪,活著沒有拯救國難,死後變成厲鬼,也要去殺敵,這才是義的表現。我要托上天之靈,賴祖宗之福,整修武器跟隨君王去作戰,並作為軍隊的先鋒衝鋒在前。雪洗國恥,恢復高祖天下。所謂誓不與敵共存亡,所謂鞠躬盡瘁,死而後已,這也是義的表現。哎!像我這樣的人,不管死在哪裡,都是死得其所。先前,如果我葬身草野,雖然自己光明磊落,無愧於心,但不能據此在君王和祖先面前掩飾自己的過失,否則,他們該怎樣看我啊!實在沒有想到,我逃回宋朝後,又重新穿上故國的衣服,重新見到宋朝皇帝,使自己早晚都能歸葬故鄉,我還有什麼遺憾呢?我還有什麼遺憾呢?

這一年夏季五月,改年號為景炎,廬陵文天祥為自己的詩集作序,詩集名叫《指南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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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李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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