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國‧普羅旺斯】

塞南克修道院— —漫漫長路的小停頓

作者:謝哲青 撰文、攝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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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值夏季,修道院被薰衣草花海重重包圍。穿過這片紫色的海洋,我來到修道院的大門前。上一次來的時候,這裡正是秋天,金黃色的麥浪鋪天蓋地,綿延到山谷的盡頭,空氣裡瀰漫著麥子的香氣。

麥浪的金黃與丁香紫,都是溫暖而安定的顏色。

成立於一一四八年的塞南克修道院(Sénanque Abbey),隱身在陽光明媚的普羅旺斯,沃克呂茲省。這片山區滿是迷人的小城鎮:湧出清泉,讓義大利文豪佩脫拉克流連忘返的碧泉村(Fontaine-de-Vaucluse);色彩斑斕的紅色山城魯西雍(Roussillon);中世紀的教皇之城,也是新世紀藝術之都亞維農(Avignon);當然不能錯過,幽靜絕美的小山村勾禾德(Gordes),塞南克修道院就座落於此。這些可愛的小城,呈現了法蘭西文化自中世紀以後,敦厚誠摯的田園景觀。

而塞南克修道院,正代表著普羅旺斯精神裡,最不為人知的神秘風貌。

我想跟妳分享的,是另一種質地的「緩慢」。里斯本的緩慢,是生活的舒緩;而修道院的緩慢,則是「慢思」的默化沉潛。

我喜歡修道院。在世界各地旅行,尤其是在外頭奔波了一整天後,我一定會找一處安寧的所在,靜靜的待著,讓自己沉澱下來。清真寺、教堂、佛寺、修道院,都是絕佳的選擇。雖然沒有明確的宗教信仰,但這些地方可以讓我暫時離開紛擾的世界,進入另一個時空。即使只是須臾片刻,神聖的空間卻能讓人感受到充電般的療癒,出來之後,繼續面對複雜的人生。

妳問我,為什麼要持續的旅行?我想,人之所以會去旅行,一方面是想了解這個廣大的世界,在某種形式上,也是一種出走、一種逃避、一種中斷、一種停頓,逃避原來的生活,讓自己喘口氣。當你的人生越混亂,你所需要的停頓就越長。而在旅途中,一直不間斷的觀看、感受,心神也是會疲憊的,在教堂中的安歇,對我來說,就是旅行生活很重要的小停頓。

因緣巧合,這次可以在修道院中住上一段時間。歷經了歲月的洗禮,眼前的塞南克修道院,連外牆的石頭都顯現出無比的滄桑。它座落於一處隱密的小山谷中,車子必須在蜿蜒的山徑中顛簸片後才能抵達。從大門入內,周遭的環境從萬紫千紅的花花世界,頓時切換成黑暗、幽深的純色空間,人們低頭不語,一片寂然。隨著雙眼逐漸適應,我看見了光,清寂的光線從窄小的窗戶中洩入,幽微地點亮了室內空間。

修道院的地板、牆柱、乃至於天花板,都是用石材所砌,光線透過拱券窗在室內畫出一道又一道令人心動的線條,時而銳利,時而柔和,用言語無法訴說的一切,都融合在這篤實的寂靜之中。神聖的光線,洗去了我們在塵世的不堪。沉重粗糙的石塊,塑造出祥和、穩重、安寧的感受,十三世紀建築技術已有了進一步的革新,空間變深了,卻因為結構的關係,內部採光明顯不足,卻創造不同的空靈氛圍,隱約琢磨出生活簡樸、信仰堅定的歐洲中世紀風貌。

歷史課本告訴我們,中世紀是歐洲的黑暗時代。也許是因為相較於之前的羅馬帝國、稍後的文藝復興,中世紀顯得太內斂了。這段漫長的「黑暗」,始於西元四百七十六年,羅馬最後一位皇帝羅慕路斯‧奧古斯都(Romulus Augustulus)被廢黜,偉大的帝國文明就此告別了歷史舞台,歐洲隨之進入漫漫長夜。

這段漫長的黑夜充滿了苦難試探,先是蒙古人越過了高加索。這群來自大漠的惡魔,摧毀一個又一個的基督王國;東方的鐵騎成為西方的夢魘,信徒日夜祈禱,冀盼世界末日不要來。接著是信奉上帝的國度與阿拉的子民,為了爭奪耶路撒冷與其他種種,大動干戈,各自堅持的正義與利益,使歐亞大陸血流成河。瀰天的烽火,再加上連年歉收的農稼,人們在飢寒交迫中,只能祈求最低限度的溫飽、祈求聖母垂憐、祈求上帝寬恕,或許,也祈求可望而不可及的永生恩典。

就在末世沉淪的低迷氛圍下,教會發揮了無遠弗屆的社會影響力。我們可以從各式各樣的藝術品、古文物、書面紀錄中,注意到當時的人們對生活充滿了不安,對於宗教所承諾的超脫,則懷有浪漫而熾烈的幻想。這樣的企盼,自然而然地透過工匠、藝匠的手作來傳達。

此時,藝術史上「第一次」具有國際性、普遍性的表現形式,就在這漫延著恐懼與無力感的時代,應運而生,也就是所謂的「仿羅馬式風格」(Romanesque)。羅馬帝國崩潰,數百年過去,大家早已忘記大競技場、水道橋、帝國市集與宮殿……這些驚人的偉大工程,當初是如何建設起來的。距今大約一千年前,牧羊人到這些頹圮的城牆廢墟內避雨時,總是以訛傳訛的說,這些建築遺跡,是由遠古的巨人族所建造的。教會作為社會的領袖,也對古代的神奇房屋滿心嚮往,他們想:「如果能像古代那樣蓋出如此氣派的大房子,那會是多麼神氣!多麼光榮啊!」

於是,許許多多的修士,開始研究了東方拜占庭的大會堂,以及羅馬帝國時期的巨大遺跡,依樣畫葫蘆,無論從外觀及結構,都模仿了羅馬帝國與拜占庭的建築特色:雄渾的質量、厚實的牆體、半圓形的拱券、堅固的墩柱、拱形的穹頂、巨大的塔樓以及裝飾精緻的連拱。不過,因為這些西歐的修士並不清楚「真正的羅馬人」是如何蓋房子的,他們所興建的修道院,總有點山寨版的味道,藝術史上,我們將這種風格稱為「仿羅馬式」。

塞南克修道院,就是典型的「仿羅馬式」風格。它維持著千年傳統,將中世紀的時光與氣味,凝結在厚重幽深的空間之中。

中世紀世界運行的節奏緩慢,是一種內省的生活形式。修道院是保存文化和知識的地方,它讓人花更多的時間去省思──省思生命的衝突、省思自己與世界的糾纏,在這個地方,你可以誠實地面對自己,釋放自己。

塞南克修道院很樸素,在裡面生活,可以體會到,人不需要那些多餘的東西,簡簡單單的,就好。一如米開朗基羅刻大衛像,是把石頭上不屬於它的部分拿掉;修道院的生活,就是把不屬於我們的部分拿掉,剩下的,就是我們自己。

巴思卡曾說:「人,只是一支會思考的蘆葦。」思考,就是修道院的核心。

住在修道院,我必須與修士們一同起居。修道院的作息隨著太陽而行,天亮即起,冬日晝短,晚上八點熄燈;夏季日長,晚上十點安歇。修道院禁語,大家靜默地用眼神傳遞訊息;循著鐘聲,規律地進行每日功課。

透過外在的規律,我們會找到內心的秩序。如果妳的生活失速了、失控了,就必須找個地方,花些時間,尋回生命的初衷。人是需要規律的,不一定是早睡早起,而是透過規律,讓我們可以掌握生命的品質,讓身心安定。

除了固定時間按表操課外,在這裡,每天有二個小時,大家集合起來,輪流向院長請教問題,比方對經文的不解,或是對自身生命的困惑。不一定會輪到你發問,你就繼續慢慢地去思索、去琢磨,修道院為「沉思」提供了一個很好的環境。

千百年來,修士們漫步沉思的大迴廊,是塞南克修道院最核心的部分,我每天在這裡繞著這座迴廊行走、思索,可以繞上一、兩百圈。現場没有任何的雕花紋飾,只有廣大而無言的虛空。

大迴廊的正中央是一小撮園圃,種著一、兩株極為簡單的花草,象徵著亞當與夏娃失去的伊甸園,也是我們世界具體而微的縮影。中世紀的修士們環繞著小園圃,在迴廊中踱步,透過不斷地移動,同時也領受了自然的神奇美好。修道院帶有禪意與哲思的小園圃,提醒了我們對生命的尊重與了解。

千年過去了,如此寛宏的胸襟,依舊是我們身而為人必修的課題。

人在修道院中,會覺得自己很渺小。仿羅馬風格的建築,厚厚的牆只開著小小的窗,那種微微透著光的黑暗,很像山洞。中世紀的隱修士,當他們要專心思考時,會將自己關進山洞裡。思考,其實就是在黑暗中摸索,將自己置身在幽暗的空間中,將人的內在與外在環境調整成相同的狀態。所以修道院的設計非常重要,其中央的核心一定是花園,外圍圈起龐大、厚重的建築,則是黑暗的空間;最外面的,則是這整個世界。這樣的格局象徵著:人的內心包藏著一份美好與善良。

在黑暗中摸索、思考,專注面對自己糾結的內在,面對恐懼與困惑,是令人苦惱的掙扎。但這種苦惱,會讓人覺得安寧、踏實。當你走出修道院,面對著陽光,望著敞亮開闊的山林原野,薰衣草紫色的花海,或黃澄澄的麥浪,正包圍著你。那種悸動,就像是回歸到嬰兒剛出生時,初看見世界的新鮮、好奇,充滿希望。

當我們走出內在的孤寂與黑暗時,就會發現,外界的美好,正等待著妳我。

--轉載 圓神出版社《歐遊情書:因為太美,一定要說給你聽的風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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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謝秀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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