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唐代傳奇系列(8)

君子有成人之美——讀《崑崙奴》

作者:柳笛

(Fotolia)

font print 人氣: 8645
【字號】    
   標籤: tags: ,

崑崙奴並非來自崑崙,卻懷有崑崙山一般的廣博胸懷。

「崑崙奴,新羅婢」是大唐長安城的流行語,京城的皇室豪右競相購買,以顯其地位和風尚。本傳奇的傳主,膚色黝黑,毛髮捲曲,也是崑崙奴中的一位,在某位崔姓大官的府邸默默服侍,任年華漸漸老去。

或許,只有他自己還記得,他的名字叫磨勒。

在磨勒的印象中,少主人崔生是個玉樹臨風、言行清雅的翩翩公子,性子中帶一點孤介和內斂。他少年得志,或因在宮裡任職警衛的緣故,總是從容淡然地與時人交往。這一天,崔生拜訪一品大官回家後,變得茶飯不思,鬱鬱寡歡。

卻見他徘徊於庭院,長吁短嘆,口占一絕:「誤到蓬山頂上遊,明璫玉女動星眸。朱扉半掩深宮月,應照璚芝雪豔愁。」

一首相思入骨的詩篇,竟無人讀懂少主人的心事。磨勒,看似不解風情的老奴,卻到崔生面前關切地詢問。崔生自負文采風流,怎麼肯輕易把隱私吐露,磨勒卻信心滿滿,天下再難的事情都要為小主人赴湯蹈火,而且無往而不成。

主人被他的信心和誠意打動,半信半疑道出白天的一段奇遇。

原來,崔生去看望一品官的病情,閒談之際,不料遇到命中的劫數。她一身紅衣,在府上被喚做「紅綃」,那是歌舞場上再尋常不過的名字。但在崔生眼裡,紅,是她的粉面桃花妝;綃,是她的飄渺拂風態。他原本正襟危坐,目不斜視,未將府中任何一位美人放在眼裡,直到紅綃出現,驀然亂了分寸。吃了她遞來的鮮桃,他早已羞赧,一副青澀的模樣逗笑了她。這一笑,遂定了終身。

(大紀元圖片庫)
(大紀元圖片庫)

後來,紅綃奉命送他,崔生臨行又忍不住回首凝望。紅綃亦倚門而立,那紅衣彷彿是鳳冠霞帔,襯得她好似出嫁的新娘。她做了一連串奇異的手勢,並殷切地囑咐:「記取。」便隱入深院中,獨留崔生恍若夢中。

這紅綃姑娘分明屬意與他,可是那幾個奇怪的手勢到底是什麼含義?一入侯門深似海,往後可還有重逢的可能?

磨勒一聽,會心一笑,原來少主人只是為情所困,食君之祿便要担君之憂,在府上沉寂多年,終於有機會報答。

磨勒告訴崔生,紅綃用手語告訴他居住的院落,請他在後天月圓之夜相會。崔生喜不自勝。磨勒讓他做一件深青色的束身衣,自己要幫他先除掉大官府上的食人猛犬。崔生出於感激,設宴犒勞,到三更時,磨勒背著武器走了,一頓飯的功夫就回來復命,說惡犬已被他打死。

這犬有神力,其警如神,其猛如虎,但世上只有崑崙奴磨勒是牠的天敵,居然頃刻間將其斃命,可見磨勒的神勇。

到了約定的那一天,崔生換上緊身衣,磨勒背負著他幾縱幾躍,飛過一品官的重重高牆,找到了紅綃住的歌姬院。崔生終於相信,磨勒真是他命中的貴人,他所思所欲都可由磨勒幫他實現。

此時,迎風戶半開,燈影闌珊處,一個女子的倩影隱約在房間中,不施粉黛,似怨似訴,也作出一首詩來:「深洞鶯啼恨阮郎,偷來花下解珠璫。碧雲飄斷音書絕,空依玉簫愁鳳凰。」

崔生認出紅綃,顧不得磨勒徑自走進她的房間。紅綃激動地拉著他的手說:「我知道公子很聰明,可以猜出我的謎語,可你是怎麼穿過高牆深院來見我的呢?」崔生說是磨勒幫他出的主意,背著自己飛進來的。紅綃感激崑崙奴的仗義相助,要把他請進來斟酒酬謝。

等等,這「相見歡」的情景彷彿有哪裡不對。紅綃與崔生,這對才子佳人果真是良配?紅綃第一眼看到他,被他的外貌和舉止吸引,有心投奔。但深宅大院裡隔牆有耳,她不得不以手語暗示崔生相見的意圖。恐怕她心裡也希望遇到一個真心懂她、而不是僅僅迷戀她美貌的庸人吧?然她遇到了朝思暮想的崔生,理所當然地以為是崔生解出了謎語,把他當作堪託死生的那個人。

後來紅綃自述身世,她原來是北方的一位富家女,因一品官用武力威逼,強迫她做了家伎。每天她都過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苦悶日子,是以一旦遇到清秀高雅的崔生,便迫不及待視為救命稻草,至於個別細節的真偽早已無心甄別。

那崔生也順水推舟,含混過關,只說磨勒幫他出主意進了院子,旁的功勞都默許在自己一身了。

只緣感君一回顧,自是思君朝與暮。緊接著,紅綃主動表白,願為他執帚。胸無大計的崔生面對私奔大事,心裡權衡著安危榮辱,完全沒了主意,又一次陷入了迷茫和沈默。

磨勒飲了紅綃的酒,查知兩人的心事,有心玉成姻緣,自告奮勇搬走了紅綃的隨身衣飾,在府上進出三次。天快亮時,他又背著兩人一同躍出高牆,逃回崔府。從此紅綃、崔生結為夫婦,雖然逃離桎梏,但私奔之罪難逃,他們無法完全擺脫被一品官抓捕的陰影,一直在家中隱居。

(Fotolia)
(Fotolia)

兩年後,夫妻倆自以為風聲已去,紅綃便要求走出家門,乘車外出遊玩。原本,她逃離大官的宅院就是為了尋求自由,如果在崔生家裡躲一輩子,豈不是從一個錦衣玉食的黃金牢搬進一個作繭自縛的溫柔鄉?雖有一品官的潛在危險,敢於冒險的紅綃還是壯著膽子,將自己暴露於青天白日之下。

然事與願違,紅綃一上街就被一品官的眼線盯上了。大官把崔生召來問罪,崔生一害怕,把前因後果都招了出來,並把所有的罪責都推在磨勒身上。

自家大院有一個神秘人隨意進出,打狗都不看主人,更偷走了心愛的歌舞伎,這口積攢了兩年的惡氣終於有了爆發的機會。一品官不再追究崔生和紅綃私定終身的罪過,卻誓要捉拿崑崙奴為天下「除害」。我不禁啞然失笑,身為朝廷重臣,不思報國愛民,反而沉迷聲色,強搶各地女子充作取樂的歌舞伎,那磨勒未將你除去,已是大發慈悲!

當晚,一品官帶了五十士兵重重包圍崔家院子。睿智的磨勒一眼就看出是少主人告發自己。來者萬箭齊發,疾似驟雨,決心捉拿磨勒。磨勒氣定神閒,手持匕首,輕輕巧巧飛出高牆,再不知去向。其姿態輕如羽毛,快如鷹隼。之後,崔家驚慌,一品官後怕,每到夜深時,必加強警衛巡邏。

在崔家為奴,磨勒忠心耿耿,為主人屢次犯險。後來鳥盡弓藏,他的主人出於私心拋棄了他,他反而以德報怨,以一種雲淡風輕的方式化解了一品官與崔家的矛盾,換來主人後半生的安穩生活。只在是十多年後,他隱於洛陽鬧市,以賣藥為生,不經意讓崔家人看到了容顏未改的他,讓「盜紅綃」的傳奇繼續流傳下去。

《論語》有言:「君子有成人之美,不成人之惡。」孔子眼中的君子多指品行高尚的人,在那個時代往往也是地位崇高、受過良好教育的貴族。返觀崔生,出身官宦世族,飽讀詩書才情出眾,應當是世人眼中的謙謙君子。然在緊要關頭,崔生為求自保,不惜把忠義的老僕推到危險的境地。相比之下,磨勒才是真君子,崔生不過是披了一層楚楚斯文的外衣,瞞過了紅綃,也枉費了磨勒一番苦心。

初讀《崑崙奴》,我覺得很不盡興,因在行文中處處可見其他故事的影子,而且都處理得不盡如人意。紅綃與崔生的愛情奇緣,像極了紅拂女和李靖的私定終身,可紅綃不如紅拂女的行動力,崔生也是才德有虧的普通人;磨勒主動請纓,頗似紅線助薛嵩盜金盒,化解主人憂困,但他沒有及時功成身退,反被主人出賣,讓人心生鬱悶;磨勒的遠走高飛,又偶然驚鴻一現,很像聶隱娘最後的結局,可隱娘歸隱後的出場必有所為,或悼念舊主,或勸誡故人,可磨勒的出現似乎缺乏必要的動機。

再細細品之,漸漸讀出一點諷諭之意。安分守己的老奴將深藏不露的武藝展露出來,只為成全一段姻緣,也解救身處水深火熱的可憐女子。紅綃也是位有風骨的女子,榮華富貴沒有吞噬她的理想,對身心自由的嚮往反而與日俱增。當她遇到了可託身的喬木,她用一種矜持而又妥貼的方式暗示崔生,希望逢著一位憐她、懂她,又有力量解救她的英雄。只是,這位良人虛有其表,缺乏擔當,行事只依靠崑崙奴,危急關頭還懦弱地將恩人出賣,讓人不得不承認,這段姻緣成就得糊塗。

磨勒與紅綃,可謂濁世中的清流,一個堅忍勇武、不計得失,一個一片冰心、深情相隨。只可惜,他們為之守護的那個人並不很值得。

當紅綃發現整個故事的真偽始末後,是否仍對崔生懷有初見的鍾情?不論哪種結局,我都惋惜地認為,她與幸福有個誤會。@*

責任編輯:謝秀捷

如果您有新聞線索或資料給大紀元,請進入安全投稿爆料平台。
related article
  • 唐代宗大曆年間,有一位崔生,他父親是地位顯赫的官員,與當時的勳臣一品交情很好,崔生當時任宮中警衛。一品生病,崔生的父親命他去探視。崔生年輕容貌如玉,性情耿直,舉止安詳,語言清雅。崔生拜過一品後,傳達他父親的關懷之情。
  • 隱娘,從唐朝無端走來,驚鴻一現,隨即隱去了千年。
  • 紅線姑娘一出場,就是色藝俱佳的妙齡女子,通曉經史,在主公憂愁幽思之際,以橫空出世的一身仙術消弭一場征戰,留下「紅線盜金盒」的古今奇談。到她退隱時,也不過是整件事結束後不久。
  • 紅拂見過太多拜謁的達官貴人,沒有一位似李靖不慕權貴又心繫天下。紅塵有幸,識英才於末世;相思無計,附絲蘿於喬木。憑藉多年的閱人經驗,她堅信英雄美人,合當绝配。她要做的,只是一步一步走進他的心房。她不顧更深露重,換了紫色披風,攜行囊而去。
  • 李靖出場,令權臣恭敬;紅拂出場,令英雄傾倒;虯髯客出場,令雙俠拜服。而李世民的出場,當時只道是尋常,雲淡風輕像一面無波的鏡湖。而就是這樣的出場,讓所有自詡功名的英雄紛紛嘆服,奠定李唐三百年基業!
  • 謝小娥,一個生活在江邊的女子,在江上歷遍人生的大喜大悲,也終究沾染了江之習性,生於虛無,歸入...
  • 我不問前世,也不求來生,更不怨此生身為百無一用的讀書郎。我唯一能做的,就是變作那雲外傳信的鴻雁,迢遞示警的狼煙,一步一步,跋山涉水,只為你山盟已逝,錦書難托。」
  • 細讀兩「夢」傳奇,盧生和淳于棼在夢裡的境遇竟然如此真實,命運的起伏連細節都能夠表現出來。但是肉身睡眠的時間與夢裡經歷的漫長年歲相比,不過彈指一瞬,若真是這樣,他們夢裡的故事豈不像放電影一般匆匆閃過?若真是那樣,又有多少真實性可言,怎可啓悟迷局中的人?
  • 老話講「妖不勝德」,在《西遊記》中,作者對一些小妖出場的描述也很真實生動且耐人思量。
  • 不一時,將出酒肴,無非魚肉之類。二人對酌。朱恩問道:「大哥有幾位令郎?」施復答道:「只有一個,剛才二歲,不知賢弟有幾個?」朱恩道:「止有一個女兒,也才二歲。」便教渾家抱出來,與施復觀看。朱恩又道:「大哥,我與你兄弟之間,再結個兒女親家何如?」施復道:「如此最好,但恐家寒攀陪不起。」朱恩道:「大哥何出此言!」兩下聯了姻事,愈加親熱。杯來盞去,直飲至更餘方止。
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