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幾天，偶然和兩位同事聊天。大家年齡相仿，很自然地說到孩子，說到婆媳。從她們那裏，第一次聽到婆婆的另一個稱呼，「回奶神器」， 我笑出聲，也忍不住想起自己的家事。
婆媳之爭，在我們這代80後中，似乎已經成為和愛情一樣亙古不變的話題。當然，「回奶神器」這樣的稱呼是片面的，沒有顧及婆婆們的感受。兒媳婦滿腹委屈，婆婆估計也一樣。自古以來，婆媳之間都難以和睦相處，而到今天，尤其是80後的兒媳和50後的婆婆，簡直到了水火難容的地步。這一點在我自己身上，表現得也是淋漓盡致。
關於婆媳，這些年來我閉口不提，既因為自己做得不好，也因為身在其中理不清頭緒，更因為無奈，就像泰坦尼克號上的船員看到了冰山卻無法避免碰撞一樣，我竭盡全力也沒能避免與婆婆關係的一步步惡化。經過一番摔摔打打，我最終清楚了婆婆真正在乎什麼，婆婆也懂得了不能隨心所欲地對待我。慢慢歸於平靜，才能冷靜地反思整個過程。
沒結婚前，我和婆婆很合得來，我們相互欣賞。婆婆覺得我很給她長臉，有學識有學歷，為人不張揚，人見人誇。我覺得婆婆很開明，沒有當婆婆的架子和古板，懂得給年輕人空間，尊重年輕人的選擇。所以，在最初的幾年裏，我可以摸著良心說，我真的把婆婆當成親媽一樣對待。只是，結婚後，尤其有了孩子，什麼都變了。
慢慢體會到，婆婆所謂對我的關心不過是一種策略，我有種被騙的感覺。婆婆贏得了我對她的尊重，隨而開始控制我。無論大小事，她都要當家作主，對我的方方面面，她都要掌握。在家裏，我沒有自由。舉手投足，一言一笑，她都牢牢盯著。我吃飯吃幾口，她要數著，吃少了，就認為我對她做的飯不滿意。她時刻關注我的表情，一旦發現我話少了，或者臉上沒有笑，她就委屈，覺得我對她有看法……
我十分不解，我有吃飯的權利，也有不吃飯的權利；有說話的權利，也有沉默的權利。她怎麼能這麼荒誕，要掌控我的一切？那哪是關心，分明是佔有。在婆婆眼裏，我理應聽她的，接受她的審閱和訓導。甚至，她忘了我是女人，她會把我一些很私密的問題，拿到飯桌上和公公討論，讓我很難堪。有一次，就是因為他們毫無顧忌地說話，弄得我如坐針氈，一頓飯的功夫我出了一身汗，衣服全濕透了。過後，自己到房間大哭一場。他們沒有權利這樣對我，就是父母，也不能這樣對女兒。
可以想像，這樣的相處模式，遲早會出問題。我也曾試圖與婆婆交流，讓她別管那麼多，辛苦了一輩子，難得清閒，自己享受一下生活不好嗎？但是每次交流，婆婆都是表面一套，背後一套，甚至還在老公那兒抱怨，到我爸媽那兒告狀。所以，我放棄了交流，因為交流不但沒用，還在起反效果。
婆婆對我的控制，最終是失敗的。她控制不了我，一切便赤裸裸了，連關心也不再偽裝。甚至我剛生完孩子，護士送我回病房不到十分鐘，婆婆便開始冷言冷語，生怕對我刺激不夠。這種時候才能看出，之前的好有多虛偽。婆婆對我的氣恨，延及到我的家人，對我的父母也多次指桑駡槐、言語相逼。我對她，越來越懶得搭理，隨她怎麼折騰，我就是一副冷漠的表情。我們之間的關係，變得還不如路人，因為路人不會相互傷害。
我在身體還沒有恢復的時候，就自己帶孩子，還要顧及工作，處理家庭矛盾。那段日子，我身心俱疲。現在回顧起來，生孩子前後，是我生命中最黑暗的兩年。日子很長，那樣的生活，我看不到希望。若不是心中還有信仰，明瞭這一切都是因果，我也許會崩潰。
經過幾年的碰撞與沉澱，我想我也慢慢找到婆媳之戰的根本，自私與佔有。曾經在網上看到一篇文章，說真正的母愛，是一場得體的退出。身為母親，是為孩子好的，只要孩子能夠獨立，過得幸福，自己自然是越來越少干涉。婆婆們若能這樣對待，很多矛盾就不會存在了。就像我的婆婆，她的佔有不僅包括兒子，還包括我，更包括孫子。
孩子和媽媽親近，這應是全天下都相通的，是天性使然。但在婆婆那裏，這是無法接受的，她要孩子和她最親近。因為這種偏執的心理，她做出很多滑稽的事。比如，我正懷抱著孩子，給孩子講故事。婆婆看到這一幕就妒火中燒，因為她想讓孩子和她這樣親近，而不是和我。有幾次，婆婆甚至直接上前，要伸手把孩子抱走，說：奶奶給你講故事。連說幾次孩子都不肯，她才作罷。
我努力從婆婆的角度考慮所有事的原委，也反思自己。如果說她是佔有欲極強的，那我也是自私的。從一開始，對婆婆的干涉，我就十分抗拒。抗拒本身，便是出於對自我的考慮，想要自由自在地生活。當她對我父母不好，我的厭惡與氣憤中難道沒有把她當外人而要保護自己人的心理嗎？後來，看到她處處想讓孩子與她更親近的舉動，我心生不屑，能說裏面沒有一種想要維護自己親子關係的意識嗎？當認識到這種自私的心理後，再看待那些瑣事，突然覺得好笑，甚至可憐。
在漫長的歷史長河中，一個人的生命是多麼短暫而渺小。都想叱吒風雲、闖一番事業，真正千古留名的又有幾人？即便如願，像帝王一樣坐擁天下，又能怎樣，哪個帝王能萬壽無疆，永恆地擁有？父母子女，一世情緣，該離去的總要離去。每個人都是獨立的個體，有自己的生命的來源，有自己為人的使命。父母養育了子女，但不代表子女是自己的財產。把子女撫育成人，是自己的義務，並不足以構成控制子女的資本。真正的關愛，是考慮子女的長遠與歸宿，而不是一時的佔有。若說佔有，什麼才永遠是自己的？人人都有百年的那天，撒手人寰的時候，什麼能帶的走？如果都能從更為高遠的角度去思考問題，婆媳之間是否就能休戰、尋得和平呢？
我知道，每個家庭都有各自的問題，每個婆婆和兒媳都有各自的委屈，自私與佔有也不是婆媳矛盾的全部起因。但是，在很多我們意識不到的想法中，都充斥著根深蒂固為私的觀念。就像婆婆們特別重視的「血脈」，和媽媽們經常說到的「骨肉」，裏面沒有為私的想法嗎？一個家庭中，尤其婆媳之間，僅僅講關愛根本不夠，更需要大愛，一種不局限於自我的大愛。但願天下的婆媳之間都不再相爭，因為本就沒什麼好爭的，我們每個人只需在過眼雲煙的世事中扮演好自己的角色便夠了。@
責任編輯：方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