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河邊的小兄弟(四)

作者:宋唯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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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夏三伏天,按著平原上的風俗,出嫁的女兒都要歸去娘家歇暑的。所以,宵宵和喬喬每年夏天,都會坐船去下江的外婆家,住到梨子黃的時節。然而,在孩子們的記憶裡,那是多麼遙遠的很久很久以前的事啊,坐船去下江的日子,是枝繁葉茂的時光裡的一簇,今年夏天來到時,他們都已經忘記了去年夏天的故事了。

吃晚飯的時候,媽媽就忍不住要告訴孩子們,去外婆家的好事,然而到底在嘴邊忍下了。待到兄弟倆歸來,在天井的水缸邊舀水,沖腳,上床睡覺,媽媽到底按捺不住了,對兩個兒子,神秘兮兮地說:「我要回家去了。明天,清早,坐船回家去。」

宵宵睜開懵懂的眼睛,伸著手指指一指床:「這裡就是你的家呵。」

媽媽撇撇嘴角,不屑一顧似的搖搖頭:「才不是呢,我家很遠,要坐船坐汽車才到。」

本已經沉入夢鄉的那個小的,聽了這話,彷彿漁夫一樣,在碧釅釅醇的睡淵裡奮力地打撈起自己來,他一骨碌跳起來坐到枕頭上,甩甩腦瓜:「那我們現在就去你家,坐船坐汽車!」說著,一雙黑眼睛也在臉上忽閃忽閃了。

媽媽矜持地堅持,只有天亮了,河裡才走船的。她說:「你們的小舅舅,我弟弟,他要訂親了。我帶你們去我家吃喜酒。」

夏天的夜晚,重新變得激動人心了,星光漫天,先是螢火蟲漫野的飛,夜鶯和青蛙都在歌唱,露水更重了,媽媽若無其事地睡著了,苦了小兄弟倆,眼睛眨巴眨巴地望著窗外,想起天黑時念珠兒唱的歌兒,那已經是很遙遠的事情了,夜怎麼會那麼長呢?

終於,天色青了,鳥雀啁啁,窗外有了陽光的味道,霄霄和喬喬從床上一蹦就下來了,夥伴們騎著牛沿著河坡慢慢走,牛兒埋著頭吃草,草葉上凝著露珠兒,牛一邊吃一邊愜意地甩著尾巴。隔壁的念珠兒也起來了,又尖著她的嗓門開始她的一天了。她昂著頭對放牛的孩子指手畫腳道:「你放牛就放牛呀,還好意思供在牛背上?」

放牛的那個孩子理直氣壯地嚷道:「牛的力氣大。」

念珠兒仗義地斥道:「力氣大是要來耕田的。它吃草了就要下田的,你就不興它早晨安逸一會兒?」

正說著,又踱來了一頭牛,伸著脖子張望著瓜架,瓜架是珠果兒的心愛之地,念珠兒衝著牛背上的孩子又叫喚道:「咦呀!不要吃我的花呀!快些走快些走。」牛聽了,邁開腿,緊走幾步,到喬喬家禾坪前的草坡上來吃了。

放牛的兩個孩子和霄霄喬喬招呼,見他們兄弟倆個都穿了一式的藍色短袖衫,胸前一個卡通藍貓,就說:「你們倆今天怎麼穿得這麼好呢?怎麼不打赤膊了呢?」

另一個俏皮點,一本正經地問道:「你們倆個可能是要去丈母家吧?」

霄霄笑起來,說:「走丈母家怎麼會不接你們倆個去當陪親呢?」

喬喬趾高氣揚地大著嗓門,用河對岸都能聽見的聲音說:「我們要走親戚去啦。又要坐船又要坐汽車。」

那兩個夥伴頓生羨慕,因為坐船是很好玩的。坐汽車也是很好玩的。他們好奇地問:「你們怎麼會有那麼遠的親戚呀?」

霄霄說:「我們要去外婆家,她家就住在那麼遠的一個地方。」

他們更加奇怪了:「哦,那你媽媽是怎麼到我們潘渡來的呢?」

念珠兒梳好了辮子,頭髮梢上結了兩朵香花。不經意地對那兩個孩子說:「他媽媽是嫁過來的。」

此時,突然變得神秘了的媽媽從屋裡出來了。她背了一隻花挎包,手上提著一隻竹籃,裡頭裝滿了青色的蓮蓬和嫩菱角。只有喬喬還打著赤腳站在門口,他一個箭步衝進屋裡,拎著自己的涼鞋,坐在屋簷下穿。媽媽將兩頁大門合攏來,掛上鎖。

大河上走過一隻船,停在門口的木糶上,是昨天返航時媽媽就和人說好了的,今天等一等他們。母子三人上了船,船便突突地開了。霄霄和喬喬回頭一看,自家的新房子遠了,放牛的小夥伴們坐在牛背上,都伸著脖子,凝固地看著他們,念珠兒也站在他們家的屋簷下,有一隻雞拍著翅膀,大膽地飛到念珠兒的花架上,她也不去管一管,只顧望著他們的船。哥兒倆看著,心裏突然都惆悵起來。他們對河岸上的小村子生出來滿心的依戀。船順著水一會兒就遠遠去了,晨霧裡的水牛、小夥伴、新屋,一一淡去,不見了,要去遠方走親戚的孩子,在小夥伴們心裏頓時變得神秘,而又可堪留戀起來……

下午,便到了外婆的村子。這小哥倆坐汽車暈了頭,待又看見背彎彎的,面色白皙的,笑微微的老外婆,他們才安定了心。外婆依然是那個慈愛的,好說話的老外婆,看見他們歡喜得顛著小腳趕來迎接。媽媽放下花背包和竹籃,大咧咧地往樹蔭下一坐,兩個孩子還木頭木腦地站著。外婆家的大門卻緊閉著,原來是小舅舅在抓雞。白天的雞是很不容易捉到手的,只聽得滿屋子的雞咯咯咕咕地叫,撲稜稜爭先恐後地飛到房樑上。一會兒,小舅舅滿身雞毛的出來了,手裡提著一隻咯咯叫的擰頭擰尾的公雞,兀自對著兩個小外甥眉開眼笑的。媽媽撇撇嘴,挑剔地說:「哈!沒肉的公雞就留給我們母子三個吃,母雞就留著給自己的新娘子吃。」

小舅舅同樣沒好氣地對姐姐說:「殺雞給你吃,你還不滿意呀?是不是潘清波賺了錢,你已經成富婆了?」他摸摸兩個小外甥的頭,繼續說媽媽:「你看你,還沒你的兩個兒子醒事。燉雞給你吃,也是沾了你兩個兒子的光。」

吃飯的時候,媽媽又饒舌地描述著她的兩層小樓,她說她的家是紅磚一方一方砌成的,磚頭外壁上刷了嶄嶄新的白石灰,貼著瓷磚,她含蓄地說,燒火的灶台,壁上,擦過了都白亮發光,因為,也鑲了瓷磚。

外婆問新屋是在潘渡的哪一個位置呀。蓋了房子以後她還沒有去過呢。因為她怕坐船。

兄弟倆異口同聲地說:「就在念珠兒的隔壁嘛。」

外婆不認識念珠兒。喬喬很是詫異:「我們台上誰都認得念珠兒呀。」他說:「念珠兒最會罵人了,她是個罵人精。」

霄霄補充道:「她最會吵架了,她跟台上的誰,不管老少,她都敢吵架。連我奶奶都吵不過她。」媽媽和外婆就笑了起來。

喬喬印證道:「是的是的,那回她罵我奶奶年紀一大把,是不是白吃了幾十年的人飯。」

外婆問:「你奶奶怎麼回嘴的?」

霄霄和喬喬就對望了一眼。霄霄慢吞吞地說:「我奶奶就氣得哭了,說我又沒在你家的鍋裡盛飯,我怎麼叫白吃一世人飯?」

喬喬又說,念珠兒確實是很會罵人的,她誰都敢罵。從前的時候,秋天到了,她的屋頂上結了一個老南瓜,這麼大——他張開胳膊往前抱得滿滿的。被人家摘走了,她就站在屋頂上罵呀罵呀,她說吃了她南瓜的人,吃飯要斷筷子啦,走夜路要見鬼啦,到河邊要腳底打滑呀,南瓜吃下去要爛腸子爛心肝的呀,實在罵得太惡了,人家就把南瓜給她送回來了。第二天早晨她起床了又爬到屋頂上站著,披頭散髮正準備罵。一看南瓜回來了,才不罵了―――這個事例足以說明念珠兒,她到底有多麼厲害了。

喬喬一路說著比劃著,忙得腦門都出汗了,因為那個南瓜,其實是他摘的,夜裡又偷偷抱回去了。他問外婆:「你說,她厲害吧?」

外婆連連點頭:「厲害,厲害,要是放在從前,她就鬧革命去了。」

喬喬說:「不過你不要怕她,你來我家做客。她不敢惹你的。她最怕我了。」

天黑了,外婆家的夜晚比潘渡要熱得多,因為門口沒有大河,也沒有水風徐徐地吹。霄霄和喬喬洗過了澡,躺在露天的竹床上,外婆坐在他們的腳邊,慢悠悠地搖著她的那把老蒲扇。媽媽回到娘家,就不搭理這兄弟倆了,把他們交給外婆,自顧自地洗過澡,穿裙子,香噴噴地出門找她的姊妹們去了。小舅舅也香噴噴地出門去了,臨走時和媽媽一樣,也在鏡子前照了又照。

鄰居們搖著扇子走過來,笑嘻嘻地招呼道:「看看我們的小稀客長大了些沒有?」俯下身來,仔細地瞅瞅小哥倆,拍拍他們的背:「嘖嘖,長得跟小狗娃似的,結結實實。」一個女人說:「模樣身架兒就像潘清波。」又有一群孩子簇擁著過來了,一人手裡提著一個小玻璃瓶,裡面裝了閃閃發光的螢火蟲,大模大樣地和外婆打招呼:「來看看你家來的小稀客。」也伸出手來,摸摸他們的頭,有一個男孩還在他們的胸脯上拍了拍。這兩個閉上眼睛,矜持地躺著。這些孩子也就收了手,悻悻地走了。外婆的蒲扇悠悠地搖著風,兩個孩子睜大眼睛看著天空,不知不覺就睡著了。 (待續)#

責任編輯:芬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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