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政與源(1)

作者:三浦紫苑

《政與源》(春天出版社 提供)

font print 人氣: 75
【字號】    
   標籤: tags: , ,

有田國政看到堀源二郎走進告別式的會場,差點被口水嗆到。

源二郎晃著油亮亮的禿頭,看了祭壇上的照片一眼後,立刻巡視著排滿鐵管椅的室內。他似乎發現了坐在角落的國政,眼尾擠出淡淡的笑紋。

他穿著唯一一套像樣的黑色西裝,背挺得筆直,一如往常地邁著有點外八字的步伐,飄然走了過來。

「喔!」

源二郎輕聲打了招呼,在國政身旁坐了下來。

「『喔』什麼『喔』啊,你的腦袋是怎麼回事啊?」

國政忍不住用纏著佛珠的手揉著自己的太陽穴。因為他的血管快爆了。因為太受打擊,原本就很粗糙的皮膚似乎更沒有彈性了。

源二郎把耳朵上方僅存的一圈頭髮染成了鮮紅色。

「你知道自己幾歲嗎?」

「誰會想到阿滿姊這麼突然就走了。」

源二郎看著祭壇上的照片,深有感慨地說:

「上個星期,真彌才剛幫我染成紅色,又不能馬上染回來,不然很傷髮根。」

「那你可以把頭髮剃光啊。」

「你是不是因為自己變成一頭白髮了,就自以為很了不起?」

因為和尚坐在祭壇前,所以他們也就暫時安靜下來。

聽完誦經,在依次上香期間,國政都盡量不看源二郎。

不適合葬禮這種場合的顏色,就像是廟會時被染成五彩顏色的小雞,對身心有不良的影響。

參加葬禮的商店街的人,和阿滿的家人看到對著祭壇合掌祭拜的源二郎,都紛紛露出了「天啊!」的表情。但是,沒有人數落他,只有苦笑的漣漪向四周擴散。

源二郎就是這種人。遺像中的阿滿也好像瞇著眼睛說:

「真是拿他沒轍。」

等待出殯時,國政和源二郎去外面的停車場抽菸。

五月的悠閒午後。

「雖然稱不上是風和日麗的五月天,但也算是好天氣。」

源二郎小聲嘀咕著。乾燥的風吹拂,陽光照耀樹林,樹葉閃爍著綠油油的光,香菸的煙細細地裊裊而升,飄散在浮著薄雲的天空中。

「太突然了。」

國政想起阿滿的笑容說道,以後再去丸子店,也見不到顧店的阿滿了。又失去了一個多年來熟悉的身影,這份感傷將會慢慢在內心深處累積。

「有什麼好感傷的,阿滿姊可是壽終正寢。」

源二郎用聽起來很開朗的聲音說道,但國政無法點頭。也許是和年輕時相比,死亡離自己更近了,所以內心有點畏懼。

至今為止的人生中曾經相識,而且先走一步的那些人的記憶,也會在我死的時候一筆勾銷,消失無蹤嗎?

源二郎可能察覺國政陷入了感傷,微微聳了聳肩說:

「反正很快就又會見到了。」

阿滿的棺材抬了出來,送進了黑色靈車。國政和源二郎把香菸在攜帶型菸灰缸內捺熄,畢恭畢敬地送行。靈車按了喇叭,車子駛到馬路上,在街角轉彎離開了。

很快又會見到了。那倒是。國政心想。

送阿滿走完最後一程後,身穿喪服的商店街的人紛紛走向車站。阿滿的朋友年紀都很大,所以有人坐上了家人開的車子。

國政和源二郎緩緩走在運河畔的路上。酒鋪和書店老闆超越他們時,向他們打招呼。

「源哥,最近生意還好嗎?」

「馬馬虎虎啦!」

「你訂的書,剛好今天上午送來了。」

「我這幾天找時間去拿。」

一如往常的對話。活著的人淡淡地繼續過日子。

運河河畔房子屋簷下晾著洗好的衣服隨風飄動著。

「師父,師父!」

聽到叫聲,源二郎走向運河護岸的欄杆。國政也站在源二郎身後低頭看向水面,吉岡徹平正站在裝有船外機的小船上,向他們兩個人揮手。

「我來接你了。」

「真機靈啊!」

源二郎對國政說:「你也搭個便船吧!」

他們沿著設置在護岸上的水泥台階往下走,上了小船。徹平鬆開了繫船索,小船行駛在運河上,發出輕快的引擎聲,深不見底的水面濺起了白色飛沫。

東京東部的墨田區Y町是剛好在荒川和隅田川之間一片像三角洲的地帶,江戶時代建造的大小運河至今仍然在街道穿梭,連結了兩條河川。由於當地政府積極投入水質淨化工作,目前漸漸出現了享受水道小城風情的觀光客。

但現代生活很少有人利用水道作為交通工具,住在Y町的人中,只有專門做觀光客生意的租船店,以及向河畔批發行供貨的手藝人才有自己的小船。源二郎是後者。

徹平坐在船的後方,穩穩地掌著舵,以悠閒的速度在宛如迷宮般的運河中前進。

「我還在想,今天難得這麼機靈,原來你帶了工作過來。」

源二郎咂著嘴。小船的角落堆放著裝了羽二重綢布的盒子,都用透明塑膠布包得密密實實。

「師父,梅雨季節快到了。」

徹平用不輸給引擎的聲音大聲說道:

「所以今天一定要上漿。」

「好啦,好啦!」

源二郎脫下了西裝,解開領帶。資歷尚淺的年輕徒弟說話直言不諱,源二郎看起來仍然很高興。源二郎吊兒郎當,徹平精明能幹,所以這對師徒雖然經歷了不少風雨,但相處似乎很融洽。

「那你呢?」源二郎問。

「陪你們吧!」國政回答,反正回家也閒閒沒事做。

小船經過了國政家的後方,來到了荒川。國政經過自家後門時,也沒有看自家緊閉的窗戶,而是注視著前方那片波光粼粼的河面。

染成黃色、桃色和水藍色的薄質布料在從白雲中透出的陽光照射下,宛如在夢中流動的河川般美不勝收。

國政和源二郎一起坐在河堤上,俯視著在河面上隨風舞動的羽二重綢布。徹平正在確認羽二重綢布上的漿是否已經乾了。

「喂!不要一直摸不停。」

源二郎說,徹平轉過頭,然後衝上了一片綠意的河堤,和他們一起在斜坡上蹲了下來。他很年輕,臉上甚至還帶著幾分稚氣。

二十歲喔!國政仰望著撥雲見日的天空想道。我二十歲的時候都在想什麼?

畢竟是半個世紀以前的事了,他想不太起來,原本想要問源二郎,但最後還是作罷。因為源二郎當時滿腦子一定都想著「肚子好餓」、「哪裡有美女」這種事。◇#(待續)

——節錄自《政與源》/春天出版社

【作者簡介】

三浦紫苑

1967年生於東京,就讀於早稻田大學。2000年以長篇小說《女大生求職奮戰記》踏入日本文壇。

2006年以《真幌站前多田便利屋》獲得直木賞。2012年再次以《啟航吧!編舟計畫》獲得本屋大賞。

責任編輯:李昀

點閱【政與源】系列文章。

如果您有新聞線索或資料給大紀元,請進入安全投稿爆料平台。
related article
  • 韋納八歲了,有天他在儲藏室後面的廢物堆尋寶,找到一大卷看起來像是線軸的東西。這件寶貝包括一個裹著電線的圓筒,圓筒夾在兩個木頭圓盤之間,上面冒出三條磨出鬚邊的電導線,其中一條的末端懸掛著一個小小的耳機。
  • 荷妮猛然覺得全身發寒,她緊緊抓住眼前的座位,牙齒開始格格作響。 喬裝成美軍的士兵還在前座交談,吉普車駛進一條林間小路。荷妮感到焦躁不安,幸好他們還無法察覺到──還沒有。事情一定要有個了結。必須如此。就是現在。
  • 因而三十五年來,我同自己、同周圍的世界相處和諧,因為我讀書的時候,實際上不是讀,而是把美麗的詞句含在嘴裡,嘬糖果似地嘬著,品烈酒似地一小口一小口地呷著,直到那詞句像酒精一樣溶解在我的身體裡,不僅滲透我的大腦和心靈,而且在我的血管中奔騰,衝擊到我每根血管的末梢。
  • 在這裡,人們過去和現在都有一種習慣,一種執著:耐心地把一些思想和形象壓進自己的頭腦,這給他們帶來難以描述的歡樂,也帶來更多的痛苦,我生活在這樣的人民中間,他們為了一包擠壓嚴實的「思想」甘願獻出生命。
  • 存在於東京這個都市的傳說不少,撇開那些有點靈異或是恐怖的傳說外,兩個和戀人相關的傳說,就是「井之頭公園的天鵝船」以及「東京鐵塔的點燈」了。
  • 不過,由於他的一位恩師退休住到聖布里厄來,便找了個機會前來探訪他。就這樣他便決定前來看看這位不曾相識死去的親人,而且甚至執意先看墳墓,如此一來才能感到輕鬆自在些,然後再去與那位摯友相聚
  • 母親不提這些,反而不停地提起在布拉格發生的事,提到伊蓮娜同母異父的弟弟(母親和她剛過世不久的第二任丈夫生的),也提到其他人,有的伊蓮娜還記得,有的她連名字都沒聽過。她幾次試著要把她在法國生活的話題插進去,可母親用話語砌成的壁壘毫無間隙,伊蓮娜想說的話根本鑽不進去。
  • 參加相親派對簡直就像在宣告自己嫁不出去。之前我一直有這樣的想法,所以向來避不參加,但占卜上寫著「努力脫胎換骨」,而且我也對玻璃工藝頗有興趣,最重要的是,「不能繼續過目前這種生活」的不安推了我一把。
  • 時值一月下旬,我順著輪船踏板慢慢走上岸,那時新英格蘭才剛披上一層薄薄的新雪。新菲多漢姆市在漸沉的暮色下閃閃發光,街燈照亮沿岸一整排結冰的建築,磚牆彷彿鑽石般在黑暗中熠熠生輝,煤氣路燈的光點在大西洋的墨黑海面上搖曳彈跳。
  • 聖若翰對炒蛋很有一套。愛德華問他炒蛋的秘訣,聖若翰說他從來不一次炒,而是分幾個步驟。愛德華也跟寶拉說了這個訣竅,現在也堅持要教我。
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