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破柙記 (60)

作者:柳岸

老虎。(雅惠翻攝/大紀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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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兕出於柙,龜玉毀於櫝中。是誰之過歟? ……」《論語.季氏》

又是一個早晨。

雲英按照「早晚一炷香」的傳統,在母親的骨灰盒前點上香,自己漱洗之後走到樓下廚房煮了兩碗麵,一碗自己匆匆吃過,另一碗端進父親的書房。

魏仲民一手持煙,一手執筆,埋頭疾書。

「爸!你又在寫什麼?」雲英把麵條放在書桌上,然後以責備的口吻對父親說。

「你不用管!」魏仲民頭也不回,他抖索的左手使香煙很難對準嘴唇。但奇怪地是同樣抖索的右手,只要把筆觸及了紙面,立刻就能穩定下來。字跡毫不受影響,端正、嚴謹。

「一天到晚的寫呀寫,有什麼用?」雲英半是埋怨半是勸。

「就是沒用也得寫,這是個態度問題!」他有自己的處世標準。

自魏雲英被判刑之日起,魏仲民就開始埋頭書寫。與老伴王素真不同,他寫的對象不是「黨和國家的領導人」或什麼高層機關,而是以他曾任宣傳部長所能知道的黨內通訊管道在寫「內參(中共黨內刊物)」。他反覆申述一個道理:對「六四」的鎮壓不符合馬列主義「黨與人民關係」的論述;違背了無產階級階級性(他在這三字下面加了著重號):

「無產階級專政……」他寫道:「這在馬列原著中著墨不多、但卻是被形形色色的後來者望文生意、很容易以一得之見而加以闡釋的學說……

『六四』的緣起是人民群眾對新生剝削者⎯⎯『官倒』的不滿,它的實質不是削弱『專政』而是維護其階級的純潔性……

要求清『官倒』、實行人民群眾對國家機關工作人員的監督,反而成了『反對無產階級專政』,那末『專政』豈不是成了這些垃圾的保護者?……」

這樣的文章他寫了不知有多少份,期望能有一個回音。那怕是反駁的、批判的也算是當權者有一份「馬列主義氣概」。可是沒有,除了有位老上級曾勸他「相信黨,相信組織」另一位老同志要他「站穩立場,與妻、女劃清界線」之外,什麼反應都沒有!

今年傳出「最高領導人」一項談話:不搞爭論!

是不願搞,不能搞,還是不敢搞?馬列主義旗幟不揚,莫非已處於弱勢?還是依靠手中的機槍、坦克可以毫無顧及地搞「武器的批判」?

「別寫了!」魏雲英指著父親的文稿大聲說,同時把飯碗向桌面上一頓,那濺出的麵湯灑滿稿紙。

「幹什麼?」魏仲民發火了,女兒太過份!

「都什麼年代了您還賣您的馬列主義?」女兒語氣上增加了尊敬成份,但立場上卻毫不讓步。

「什麼年代也該講馬列主義!這是載入黨章、憲法的,是鮮血證明了的。為什麼不能搞?」魏仲民振振有詞。

「可搞了這麼多年你知道什麼是馬列主義?誰是馬列主義?」女兒咄咄逼人。

「哪裡有這樣發問的?這哪是一句話就能說清楚的?……」老爸有點被動。

「我就可以『一言而蔽之』!」雲英說。

「大言不慚!」父親諷刺。

「誰有權誰就是馬列主義!」女兒肯定地說。

「胡說!馬列主義是科學,不以權勢為轉移!」

「我這也是科學,」雲英堅持地說:「而且是經過『實踐檢驗』的。列寧當權,就有了列寧主義;斯大林時代,他是馬列主義最高詮釋者;到毛澤東,成了『頂峰』……」她言之有據。

「那也不能把馬列主義說成是權勢主義的。」老爸不服。

「怎麼不是?鄧小平一上台他又成了『頂峰』……」

「沒有這個提法,」魏仲民辯解:「不過小平同志還是有貢獻的。」

「可是現在已經有『鄧小平理論』的提法了,這還不是『頂峰』?」

「理論和『頂峰』是兩碼事,說明還是有所保留嘛!」魏仲民在用辭上斟酌一番:「這也說明小平同志某些方面的不足,比如『六四』……」這可是魏仲民一廂情願的解釋了。

「相反,『六四』卻最能代表鄧的馬列主義觀。」

「簡直胡扯!」魏仲民斥道。

「因為馬列主義的本質就是鎮壓,就是權勢。」魏雲英又回到自己先前的結論:「毛澤東倚靠權勢發動了『文化大革命』,而『文化大革命』又更加突顯了毛的地位;鄧也一樣,以權勢鎮壓了『六四』,而六四又恰恰突出了他的權勢。」該說魏雲英的「辯證」功夫並不弱。

不知是生氣還是認輸,做老爸的不做聲。

「就拿鄧理論的精華……」雲英卻仍滔滔不絕:「……『讓一部份人先富起來』……」

「不是『讓』,而是『允許』。『允許一部份人先富起來』。」魏仲民糾正說:「這話也有錯?」

「我正要說這個『允許』,『允許一部份人先富起來』。就是說,這一部份人要想先富起來就必須有一個『允許』的前提。誰來『允許』?難道在人民賴以生存發展的社會生活方式之外,還要有一個『允許』的勢力凌駕其上?……這不是權勢主義是什麼?」

「這大概不是小平同志原意吧?」魏仲民猶豫地說。

「可我們討論的是『理論』。既然做為『理論』就要經得起推敲,經得起反覆辯難。我這第一難就證明這種『理論』的先天不足。我們再來進行第二難:哪部份人先富起來?引申來說『允許』哪部份人先富起來?是經濟規律嗎,是政策平衡嗎,是『勞動創造價值』嗎,是先進的生產力嗎?都不是!事實證明,是他們自己優越而特權的社會地位,是權錢交易,是變公為私,是『官倒』。……一句話,是權勢!」

「這不應該由馬列主義來負責!」魏仲民大聲抗辯。

「這是當代馬列主義的理論實質。」魏雲英平靜地說。

父女倆好半天沒有說話,但最後還是魏仲民抬起蒼白的臉小聲地說:「你顛倒了『質』與『量』的關係。我們黨再腐敗,再『官倒』,也只是『量』的問題,不是『質』這個『質』就是馬列主義,它是不會變的!」

「……有人說⎯⎯我忘了是誰說的了⎯⎯高明的理論像是金磚,在做為武器用以打人的時候是慷慨的。但用這金磚來鋪地、為人民造福的時候,卻就覺得奢侈了!……」

魏雲英緩慢地悄聲地說,彷彿是在向父親講述一個不為人所喜的故事。

魏仲民疲倦地聽著用手揉著眼眶。

「我的老爸,放下你那些不實際的想法、做法,先吃飯吧!麵條都要涼了!……外部世界都翻天覆地了,您還抱著一本老馬黃曆不放,管什麼用?」說著把麵條端起要放進他的手裡。

但魏仲民沒有接過飯碗,他甩甩手離開書桌坐進沙發裡。

「您革了一輩子的命,換句話說,是奉行了一輩子馬列主義。可是,到頭來您卻發現、您為之賣命的這個主義、它的果實是被一些口稱馬列而功利至上的權勢政客所佔據,這就是中國的現實!是像您這樣的老革命的悲哀,使你們這個黨絕大多數善良的黨員永遠愧對中國人民!……」

「放肆!」魏仲民勃然大怒:「我問心無愧!我們黨絕大多數黨員都問心無愧!我們為中國人……盡了心、使了力!……」儘管魏仲民怒火衝天,卻也只能說到此為止。

「……放肆也好,無愧也好,……」魏雲英囈語似地說:「事與願違,這是事實!」

魏仲民雙手托著頭,抖動地就似一台急速的節拍機。

雲英摸摸飯碗,確實涼了,她說:「這麵條已經冷了,我去給您熱熱去!」

雲英熱好麵條又煎了一隻荷包蛋端回書房,見父親抱頭蒙面、雙肩也在抽動。開始以為是老毛病,近前一看,……不對!他竟抽泣有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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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魏春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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