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前文)
黃芳說:「我從前聽爸爸講,1958年他在人大中文系讀書時,每路過八達嶺,都要下車賦詩。有時遇到何大哥這樣喜歡喝酒的大汗,就開懷暢飲,有一次竟把詩稿全丟了。」
彭虹說:「我們可要少喝些,否則也會丟了詩稿的。」又說:「怎麼做呢?限題韻麼?」
黃芳說:「我與天民兄曾是同一詩社的社友,我們從不喜歡限題韻的,那樣很束縛人的。」
康茂名、彭虹說:「為什麼不早介紹?就是與你曾同遊香山的蘇北天民麼?」
黃芳說:「是呀。」
康、彭說:「前些天,我們讀了你們的香山集,又在宿舍碰到你們的詩友古麗、莉芝,聽了些山間聚會的雅話,真叫人羨慕嚮往。今天碰到一起,難得了,我們可以以文會友了。」
康茂名又說:「先請教天民老兄教我們些技巧如何?」
我說:「實在不敢當,本人雖手不釋卷,無奈有五柳先生不求甚解之病,所學甚淺,不善詩文的,倒是願意拜讀別人的好詩、奇文。」
大個子甘肅人喝了一口白酒,說:「既是少年相聚,何必客套?快趁酒興,別讓靈感跑光了。」
眾人覺得有道理,於是有的向窗外遙看山野,有的擎酒杯屏目斂眉。
不一會,彭虹啜了口啤酒道:「我先有了,請各位指正。」
大家說:「快唸給我們聽聽。」
彭虹閉目,頭倚靠背,唸道:
「《燕山懷古》。七絕。
捲地風摧燕塞寒,枯疏亂草不遮山。
行人欲得迎春雪,來育青衣作地衫。」
黃芳:「還有些意思,前兩句雖是平平老套,後兩句卻別裁新意,一改衰草寒風之蕭瑟,也合人愛春天之常情。好了,你們聽聽我的如何?」
不待大家說話,黃已唸出了:
「《旅途有感》。七絕。
風寒雨冷總無情,劫去秋山一片青。
好在群山能忍耐,百花自會發春心。」
何天雷:「通篇來看,起句雖平,卻也寫出塞寒之大概,承句妥貼,第三句轉得新奇,『百花句』使人耳目一新。立意雖無什麼新穎處,但一體自然,別出新句,令人喜愛。」
彭虹說:「讓我們聽聽你的大作吧。」
何天雷把大鬍子一捋,喝了一大口白酒,說:
「我要改改你們的盼春之意,另尋個意思。暫借穆桂英點將臺為名,就叫《點將臺》吧,也是首七絕。
天地從來浩氣存,平臺凍石駐英魂。
塞寒風嘯擂顰鼓,逼迫男兒掩淚痕。」
牛曉明:「此詩集豪氣與柔情與一體,很難得,寫出了何兄之情性,也寫出天下好男兒之懷性。」
舟山人與兩甘肅老兄說:「我們不怎麼懂詩,能否為我們細講?」
牛曉明:「起句大家手筆,點出宇宙法則,總領全詩,言天地不負英豪也;承句以平臺、凍石、英魂,引出浩氣之儔,一個『駐』字,點出了浩浩氣長存之像;『塞上寒風』既解『凍石』之來歷,又起耳邊顰鼓,所見所聞皆感人肺腑者;尾句傷心和淚,表面似顯柔弱,復讀之,方知其乃激動之淚,何柔之有?」
我:「牛兄之解,深切詩中真趣,為我們唸唸你自己的大作,好嗎?」
牛曉明說:「何天雷兄是蒙古族,有這樣的漢文功力,我的母語是漢文,若做不好,那就丟份了。」
大家說:「那有什麼關係?不見得會評詩,就能做得出好詩呀!」
牛曉明:「我做首懷古詩吧。先慢慢往下聯,聯不成律,就改為絕句,題目就叫《八達嶺懷古》。懷古之作,前人做得多了,借鑒處甚多。好了,入正題吧:雲鎖千山萬壑昏,滿天欲作雪紛繁。
長牆腹內多冤骨,峭領前頭幾戰魂。
壘石無休環帝室,拆椽歷代毀民村。
可憐百世安邦夢,化作邊城血淚痕。」
律詩難,我玩不好。前四句我自己覺得還行,底下就顯得蒼白無力,字凡句俗。」
舟山人說:「一反常人歎服長城之意,道出民眾為之受苦,國家未得其安福。算是好句了。」又說:「我們聽聽天民兄的如何?」
眾人說:「當然是好了。」
我:「你們剛才幾位的意境,啟發我甚多。不過我要避開律絕,說幾句四言順口溜。」
黃芳:「四言詩做得好,節短氣雄,也必別具一格。」
我:「哪裡能作得好?信口唸些供各位下酒噴飯。開始了:
寒氣充塞,燕嶺蕭瑟。脫盡秋裝,備迎冬雪。幾千里地,其實遼闊。峭山陡壁,結成滂礡。帝王心虛,依山築廊。蛇走長城,環衛京閣。起於遼東,西連日落。萬般殘破,猶如枯索。壁色蒼白,倦對大漠。白骨堆成,磚磚沾血。虜兵一來,烽火烈烈。前方抗敵,後方玩樂。奸臣揖寇,險阻棄絕。京城屢破,幾人命活?既非靈丹,也非妙藥。大牆深塞,空餘城闕。僅依山川,庸人方略。盲目讚美,妄言胡說!
舟山人及二位甘肅老兄說:「聽得出一腔愛民之心,也聽得出一腔仇恨帝王之意。」
彭、康、牛、何說:「一反常人敬讚長城之情,啟人深思。得人得法,則險阻為險阻;非其人非其法,則險阻空為關塞。」
我:「我哪裡有這樣的啟人深思的功夫,不過是心有所感,信口說出。我想古人有這等見解的人必定很多。」
黃芳:「對的,我看過爸爸的日記,其中也有這樣的感慨。他的日記中有這樣的段落:長城始修於春秋戰國,繼修於秦,再修於大明,至辛亥間歷二千年,綿延萬里,橫貫東西。於崇山峻領之間,平沙曠野之上,連城結廓,備御虜寇。然其功如何?二千年間,北方少數民族,入主中原達其半數,北兵破關斬將,逾塞劫掠者,何止千次萬次?歷次中原易主,邊民遭害者,非城不固,川不險,乃體制敗壞、內政破爛、奸人當道所致也。故知長城之無用亦明矣。若體制佳、內政修、賢才舉、人民足,設使大牆盡毀,雖遇強寇,復有何懼哉!」
彭虹:「看來你爸爸是好學勤思的人。」又說:「你們三位還沒交卷呀!」
大家知道她說的是舟山人及二位甘肅同學。
他們三人說:「好些的意思與句子,都讓各位領先取了,我們還是不做為好。即使做了,也是拾人牙慧。」
何天雷說:「真有好句子,借我們的又有何妨,我們又不會逼債的。」
那三人道:「路上肯定還有勝景奇觀,以後我們再做幾首也不遲。免得到更好的景色至眼前時,弄得沒辭了。」
大家見他們執意如此,也不勉強,只是繼續飲酒、聊天。@(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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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李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