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兕出於柙,龜玉毀於櫝中。是誰之過歟? ……」《論語.季氏》
「怎麼?」雲英對他突然把焦點放在自己身上感到驚訝。
「我的意思是說……」李麟不得不仔細說明自己的想法:「不管這些外國人組織在當局眼裡是友好的還是敵對的,在防範老百姓接近這個方面都是沒有例外的!」
「是呀,我不正是這樣說的嗎?」她弄不清他的用意。
「但是你沒想到,正是你,該有準備!」李麟說。
「我?……我準備什麼?」雲英更不明白了。
「根據咱們國家傳統,凡是外事活動或是高級首長來訪,當局都要有一番公安措施。到時候他們不算計你?」
李麟從關心切身利害入手,引導對方進入自己的計劃。
「唔?」雲英突然明白了:「是的,我大概又要進監獄了!」她想起了「黃河飯莊」那一幕。
「所以……」李麟欲擒故縱:「你是不是想法躲躲?」
「躲?怎麼躲?」她十分不甘心地苦笑著說。
「到外地旅遊、旅遊,串串親戚……」
「可真把我當成是有錢有勢的高幹子女了!」她笑著。
「怎麼,有困難?」
「我父親勉強算上個『高幹』,可是受了我和我媽的連累,被迫退休,已經變成誰也看不起的落拓官僚了。而我到現在連個正式工作也找不到。我名下雖有一筆錢,可並不是我的,我不能用於私人用途。」
「您說的這些話我都不懂!」李麟說:「怎麼自己名下的錢還不能動,留著做什麼?守著金飯碗餓死!」
「您不了解。我名下的一筆錢,那是『六四』時『絕食團』被押送之前,負責人考慮到大家今後的出路,把海外支援學生運動的捐款拿出來做了分配。我們『河南團』得到四千美元。後來由於我入獄,同學戰友零亂四散,這筆錢就沒有用,仍存在我名下。我再困難也不能動,因為它不是我個人的錢!」
李麟對雲英從話到行為都感到佩服,難得一個人如此潔身自律。他激動地說:「要是全中國當官的都能像您這樣,我們這些人就是槍斃了也甘心!」這使他猛然想起了李奎生,一個小小的村長,僅在一隻挎包裡的錢就是四萬多。
「您這是挖苦我?」雲英對他的讚揚感到不自在。
不過李麟仍然是關心的口吻:「如果僅僅是錢⎯⎯這類小事的話,這倒用不著如此犯愁!」他暗示可幫助。
「不!」雲英堅守自己的「清規」:「再說,當局刻意堅持的事,你躲也躲不掉。我恨的是對這種沒完沒了的迫害,我們只能消極忍受!」
這可正中李麟的下懷,他需要的正是雲英的這個態度:「是呀!」他添油加醋地說:「老百姓就像籠中的雞鴨,圈中的豬羊,除了等待宰割之外別無出路!」。
雲英看他氣憤的樣子倒「噗哧」一聲笑出來:「男子漢大丈夫,似乎不該為這點尋常事愁眉苦臉吧!」她又似一副頑皮相。
這樣一來反成了是對方嘲笑自己優柔怯懦了,李麟覺得委屈,大口辯解道:「我是想……與其由著他們撮弄來,撮弄去,倒還不如索性大鬧一番,來個魚死網破!」他毫無顧忌地「煽動」起來。
雲英不做聲地端詳了他半晌才點著頭說:「說良心話,你這番話最對我的脾氣!」
「榮幸,榮幸!」李麟也挖苦起來:「能和大學生想到一起,證明我確實長了學問。」
總算是想到一起來了,雲英十分興奮:「別光說不練,來,想想看!有什麼辦法?」
「辦法是人想的。」李麟說:「我看就在這次『國際人權組織』上做點文章!」
「說!」她興致盎然。
「……我想……這個『組織』固然如您所說,是不會從心眼裡為中國老百姓去說好話。可他們既然頂了個『人權』的名字,再面對事實去當『睜眼瞎』,似乎他們也會擔心今後再也混不下去。何況……裡面也說不定有那麼一兩個為了自己的名譽而不得不仗義執言的人。在這種情形下,只要我們有辦法讓他們面對事實……」
「頗富策略性!」她讚揚著:「讓他們面對事實並不難,只要打破當局的封鎖,到處都是事實。我手裡就有兩件:一是『順河街事件』的照片;另一件是黃永祥寫的血書和他的斷指實物。」
「我手裡有幾張去年在慶州郊區拍的回族大示威的照片,上面也有當局出動武警鎮壓的現場實況!」
「太好了!這樣就把『人權』做為一個整體現象向全世界提出而不僅僅是一個層面了。」雲英高興地說:「看來你也是個有心人,能夠注意到這種情況,而不只是個旁觀者!」她對對方刮目相看起來。
「不過是碰巧而已,距離你們『以天下為己任』的抱負差的遠哪!」他把誇讚轉回對方。
「好了,好了……我們別『關門吹喇叭⎯⎯自吹自高』了,還是想想怎麼利用這次機會吧!」雲英又轉回主題。
「……實物不好傳遞……」李麟設想著說:「能不能把照片和血書複印了,遞到這個『觀察團』手裡?」。
「可是該怎麼才能接近他們呢?」她提出難題。
「這……」李麟沉思了一會兒:「關鍵在於知道來訪的時間和地點。」
「時間倒好說!」她有把握地說。
「你能打聽的到?」
「不用打聽,只要什麼時候我再被請回監獄,那就是說他們就要到了!」
「妙!」李麟拍著大腿:「這倒成了他們給我們送的信號了!」
「可是……」她說:「我的那些照片?」
「我們來替你完成!」他豪邁地說。
「可,這外語?」她耽心。
「我想這不會是個大問題。有些事不用語言也能做得到!相反,如果有一個懂外語的人在場反而會成為當局防範的對象。」他似很有把握。
「主意不差,」她說:「不過……地點呢?他們要訪問哪些地方?當局的保密制度滴水不漏,我們怎樣才能找到空隙?」雲英又為難了。
「也未必沒有辦法!」李麟仍然信心不減:「我們再好好想想,再商量!」
最好的商量對象當然是舅舅!
四十三 迎接「國際人權組織」
太陽剛剛抬起頭,祁冠三就醒了,這是積年的習慣。在二道壩⎯⎯蓬門村居住的時候,他總要清早露水未乾的時候收拾侍弄園子。澆水、拔草、鬆土、培土,有些草藥就等這一刻剪收療效才顯著。就像老農,雞叫兩遍下地,即使沒有農活也要舒舒筋骨。
搬回大槐樹巷後祁冠三積習不改,沒有園子可弄就在花房裡度過。
四扇二尺見方的玻璃斜窗,倚北向南迎著陽光。背後是三尺高的紅磚砌牆,上面覆以茅草蓬頂。室內掘地二尺,造成溫濕環境。兩排長木板搭起的『花床』,放置的多是盆栽的藥科植物,田七、甘菊、車前草之類。後排南牆兩角東面是一盆金銀花,繁枝茂葉像金龍探爪一般伸向窗面,顯見是為了爭奪那有限的陽光。西面則是一株石榴,還小,不足以顯示它那挺拔的氣勢。
「花房」是李麟設計並與張文陸、月蕙合力奮建的結果,規模很小但卻細緻。
祁冠三逐盆澆水,收拾殘枝敗葉。大約八點多鐘的時候他走出「花房」來到院子裡,為預備過冬對幾株牡丹、葡萄培土。
隔鄰教堂院子裡人聲逐漸嘈雜起來,約有二十名工人擁進,一部分進入教堂內,一部分在院裡拔草、修路。
七十多歲的潘牧師扶著一個孫輩的男孩蹣跚走來。他不斷地指點著路面及傾倒的墓園石碑,比划著手勢,說著些什麼,但男孩卻不見反應。
祁冠三隔著鐵欄喊道:「您早,牧師!」
「老三!你倒還是老習慣。」其實祁冠三並不行三,這是少年玩伴時的稱呼。
「清早,露水還沒下去,您穿的太少吧?」祁冠三是一種關切也是一種寒暄。
「本是要睡懶覺的,這不!」他指指工人們:「睡不安穩了,得起來照顧、照顧。」說著坐在一隻石礅上,有些氣喘。
「您面色顯得紅潤,」祁冠三觀察著:「大約有些肺經不調,痰多嗎?」
「這倒也真是,你說準了!」說著牧師吐了一口痰:「老了,血壓也高。」
「平常喝點菊花茶,」祁冠三以中醫的身分勸告:「人蔘,補藥之類……少吃!」
「是,是……」牧師倒也虛心:「有您關心著我還許能多活兩年。不過,話說回來了,自從你搬回來卻一回也沒到我這裡來過。為什麼,改造好了?怕我這『有神論』再拉你下水?」他打趣起來。
「哪裡、哪裡!我是待罪之身,怕褻瀆神明呀!」祁冠三也以玩笑回敬。
「小時候多好,我們玩在一起誰也不怕誰,也沒什麼可怕。現在大家不是擔心自己就是怕給對方添麻煩。……人變得世故了!四十年一別,面貌全非。」牧師說著不禁愴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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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魏春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