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之門:台北寅時

作者:方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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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於我,也是空間,所以時間有門,那一扇門是人腦中的思考,用來描述事物變化的程度/過程……

幾乎所有的書寫都是透過時間之門……

時間有門,文字無限,書寫得以重生、療癒;我在時間之門重塑以及建構過去、現在 ,甚至未來……

認識台北從微光開始。

那一年高四重考生,白天曲蜷在館前路的補習班,晚上窩在窄仄宿舍,見到陽光的時間實在不多。第一次離家,害怕黃昏一盞盞點亮的路燈,也畏於家家戶戶窗內溫暖的光暈,晚膳的時間讓人覺得被遺落在孤島,家在數百里之外。華燈初上,台北的夜,對我是一種思鄉的折磨。

我常在清晨前醒來,像鴿子籠的宿舍沒有窗,細微亮光來自走道,走道的窗外是一小方天井,初秋寅時,天微微透光,像一張水墨,重重的灰青色渲染著,然後逐漸變淡轉亮,薄而弱的陽光灑入天井,天就亮了。

有時,坐在大門內的階梯上,從上方玻璃窗看見街道巷弄從黑夜走到天亮,從寂靜到嘈雜;天漸漸光是我認識台北最深沉的方式。爾後,我屢屢在子時到天微光才肯撇下濃夜的台北就寢。其實,來台北的前幾日,我也在天漸漸光中告別花蓮。

大學聯考完後幾天,幾個死黨聚集在月蘭海濱街的家,聊的都是茫茫的前程,五個人中只有純慈把握有學校唸,她在乎的只是國立或私立,瑤華想考夜大,錦秀要考三專,月蘭想找工作,我什麼都沒想,而且也篤定考不上任何大學。那個年代,高中的我們還不敢明目張膽的談戀愛,能聊的只有暗戀的對象或喜歡什麼類型的男友,五個女 生談聯考、談大學、談毫無經驗的感情想像……聊著聊著,墨夜轉灰黑,天再過不久就會亮了。

走!去看日出。

幾分鐘後我們來到海邊的堤防。灰黑的夜色我們看不太清楚浪花刷洗沙岸的影像,然海潮一波波襲擊沙岸的聲音,在謐靜的夜裡,像竹扁籃篩豆子,每顆豆子滾動的音節都聽得清清楚楚。

我們走下堤防坐在一點點潮濕的海沙上。沒有人說話,安靜的等待日頭從太平洋的海面蹦跳出來,也彷彿在進行一種儀式,告別家鄉的日出海祭。再過些時日,我們將從蘇花公路或橫貫公路到異地工作或求學,把最純真質樸的人生留在此地,以海以日為鑑。

黑灰的天色轉為青灰,另一頭的沙岸有幾個人影,細細輕輕幾句交談聲,日出的祭典不宜喧譁,似乎成了默契。日頭宛如一顆火球從遙遠的下坡往上翻滾;從一點點光影亮在海面上,然後是一小片,繼續擴展成半圓,光影再奮力拉長拓展,沒有告知似的如一顆煮熟的湯圓,蹦!一顆火球冒出在滾燙的海面。哇的一片聲響,熱烈的話語紛紛落在沙灘上。

然後,我們真的各奔前程。

我在太陽升起後搭金馬號走蘇花公路、換火車走北宜線來到台北館前路的補習班,走出車站,紅紅大大的太陽低掛在西邊樓與樓之間的隙縫。

是那方天井的微光影響?爾後,我經常流連在台北的微光,晝日與睡神搏鬥。

多年後到報社工作,世紀末與世紀初,藉著夜晚工作,我名正言順的從子時流連到寅時,越夜越美麗,天色微亮才就寢。

台北有很多面貌,晝夜各有精彩。子時後的台北是另一種繁華;忠孝東路四段另一群人彷彿剛甦醒過來,車聲、攤販聲沸沸揚揚,買東西、看電影、吃消夜,子夜場的生活正式開演,復興南路的白粥滾熱著,KTV樓下的人進人出,烤香腸的氣味濃烈,敦化路的酒店霓虹燈熾豔,計程車、黑頭車來來去去,一個個敞開西裝拉歪領帶的男人,像煮熟的蝦子硬被塞進車子裡。

或者夜還淺一點,我下班離開南京東路二段的報社,第一批應酬結束的人背上貼著疲憊,車子乏力的往回家的路行駛。有時,我走路回家,從二段走到五段,路上行人愈來愈少,店家的燈一盞一盞的暗滅,有一種荒涼,猶如一條被棄置的街道,一棟棟人去樓空的建築。這條路布滿銀行、證券公司,白天汲汲營營的人群此時躲在夢裡安穩沉眠或煢煢孑立在夢中尋富迷失?屬於白晝生活的這群人正在安眠,這裡的夜已吹熄燈號,繁華黯然失色;白天翻騰的就讓暗黑來沉澱,白日的挫敗、煩悶就讓夜來舒緩撫慰。

回到家裡,讀小學的女兒已就寢,屋裡如遭竊一團雜亂,我像海螺女在子時前打掃整理、準備丈夫和女兒隔日的晚餐。審視女兒熟睡的臉後,燈火升起,我的夜才開始。

深夜裡有很多事可以做,也可以什麼都不做;有時寫作,有時閱讀,看電視或觀賞影片,夜雖暗沉,時間流動卻是快速的。寫作時,整個台北城我似乎只聽到敲打鍵盤的聲音,答‧答‧答……篤篤脆亮的敲字聲響彷彿和心應答,是我的最愛。偶爾救護車或救火車的尖銳聲響刺破沉寂,隨即黑夜再度閉合沒了聲響,彷彿一切都沒發生過。

和文字交纏直到天色微光,幾聲脆亮的鳥叫聲,隱約可聽到公園早起人的招呼。我不捨的關了電腦、電視,合了書,拉開窗簾小縫隙,望著正在甦醒的街道,美麗的夜結束在寅時的微光中。熄燈就寢,在另一半的鼾聲中努力入睡。

有時,真的什麼都不做,不打字寫稿,不翻書,不看電視,坐著或站著,想事情或發呆,聽夜的流動,看光影的變化;燈光的城市沒有純粹墨黑的夜,總暈染著燈影顯得空洞寂寥,不似白天的燦亮翻騰。從橙黯的黑到深灰暗,再到青灰,燈光逐漸漸被稀弱,喧鬧的一天就要開始。

經常,我就坐在烏暗的夜裡,聽台北城最微弱的心跳,仿如叛逆者或過動兒終於酣睡的祥和呼吸聲。有時,也想起十八歲那年,在花蓮微光的海灘等待日出,那份質樸的心。從沉夜到天色微光,是我觀察一個城市最直接的方式;疲憊或酣睡的夜與人最貼近。

天漸漸光,是我一天的開始,也是結束。◇

——節錄自《時間之門》/聯經出版公司

作者簡介:

方梓,本名林麗貞。台灣花蓮人。曾任消基會《消費者報導》雜誌總編輯、《自由時報‧自由副刊》副主編、總統府專門委員,及大學兼任講師。著有《人生金言》、《他們為什麼成功》等。

責任編輯:方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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