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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有一個藏族女孩叫阿塔(14)

作者:張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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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

波拉逃回家鄉不到半年,一支全副武裝的漢人工作隊便進 了村,宣稱是來搞土地改革的。

他們先是挨家挨戶搜繳槍支。藏人愛舞刀弄槍,槍支既用於護身,也是財產的一部分。阿爸的鄰居不願交出,雙方發生爭執,結果一家老小連同他本人,悉數被工作隊槍殺。村民們嚇壞了,誰還敢再抗拒?也有幾個帶著武器逃進了山裡。

接下來就組織批鬥會,逼迫兒女揭發父母,雇工揭發雇主,沒錢的農民揭發有錢的農民。每次批鬥會上,用乞丐和無業遊民充當打手,幾人甚至幾十人群起毆打被批鬥者。由於懼怕自己受折磨,一家人不得不互相攻擊,不少人就死在這些批鬥中。

甲格寺的田地被沒收,這等於斷了寺廟的活路。工作隊稱僧人是「披著紅袍的寄生蟲」,鼓動村民去搗毀寺廟,但沒人聽從。藏人不僅把宗教視若生命,日常生活中的生老病死、男娶女嫁,都離不開寺廟。遇到荒年災月,寺廟也是借糧活命的去處。

有一次在批鬥會上,工作隊員用繩子勒住甲格寺大喇嘛的嘴,像對待牲口一樣把他的頭猛地往後一扯,往他嘴裡灌尿,逼他喝下去。大喇嘛堅持不喝,就把尿潑了他一臉。

阿塔的波拉和幾個村民實在看不下去,站起來高聲說:

「我們的喇嘛做什麼了,你們這樣折磨他?」

一群工作隊員立即湧上前,把膽敢喊話的人全綑起來帶走,關押在工作隊住地,準備第二天送往縣裡。

當天夜裡,村民們造反了。

老、少爺們匯集一起,躲進山裡的也回來了,舉著火把,把工作隊住地團團圍住,怒吼著要人,工作隊的答覆是一陣亂槍齊射。藏人手中沒有進攻的武器,於是圍而不打。堅持了幾天,工作隊水缺糧盡,只好放人。就在被抓的人走出住地時,工作隊跟著衝了出來,藏人也蜂擁而上,雙方混戰一場,各有死傷。

工作隊撤離後不久,漢人軍隊來了,足有上千人。一時風聲鶴唳,本村的和附近幾個村的村民,紛紛到甲格寺躲避。漢人軍隊隨即包圍寺廟,僧人們拒絕讓漢人軍隊進入寺廟。僵持了兩天,漢人軍隊發起攻擊。大戰將臨時,甲格寺全體僧人聚集到殿堂裡,舉行了一個莊嚴的儀式,五百多個僧人,一排排站立在四百年前由三世達賴喇嘛修建的佛祖坐像前,在大喇嘛的主持下,向佛祖交還戒律。佛門戒律有四:不殺生,不偷竊,不說謊,守獨身。平常連螞蟻也不願踩死的僧人們,即將參戰,殺生破戒,這意味著多年修行將毀於一旦。為了保護村民、保護寺廟,只能赴湯蹈火,在所不惜了。

儀式結束後,阿爸隨翁澤(寺廟教務長)回到僧舍。阿爸十歲出家時,教他讀經的老師就是翁澤。翁澤對阿爸可偏心了,廟裡年幼的僧人們,平常只能喝黑茶,唯阿爸特殊,經常喝到上好的酥油茶。翁澤脫下袈裟,換上藏袍,扯過子彈袋纏在腰間,阿爸也學著換下袈裟。

翁澤提著槍走向與漢人軍隊對峙的前沿,阿爸隨手撿起一塊石頭,緊跟在後。路上遇見一隊僧人,頭上、手上裹著布帶,拿著護法殿裡的長矛大刀。寺廟的槍支彈藥有限,平時做為護廟之用。大多數僧人手無縛雞之力,更不用說使槍弄刀了,就像阿爸一樣,石頭成了他們唯一的武器。而那些投入戰鬥的村民們,除了一些步槍和手槍,能用的也就是獵槍、砍刀、斧頭、腰刀和棍棒。

拂曉,藏人哨兵發現漢人軍隊向寺廟衝來,立即發出警報。大喇嘛騎上馬,雙手舞動大旗,一時法號、鼓鈸、海螺鳴響起來,彷彿地動山搖。

大喇嘛連聲大吼:「咯嗨嗨……咯嗨嗨……」

聚集在一起的男女老少也一起高喊:

「咯嗨嗨……咯嗨嗨……」

阿爸說,像這樣的放聲吶喊,除了壯膽,也是為了嚇唬敵人。

無論是僧人,還是村民,都從未受過軍事訓練,更不用說打仗了,漢人軍隊還在射程之外,就匆忙開槍,也不管能否擊中。對方以衝鋒槍、輕重機槍、手榴彈為主,展開猛烈攻擊,邊壓制藏人火力,邊往上衝,想用炸藥包將寺廟炸開一個缺口。甲格寺牆高壁厚,易守難攻,藏人居高臨下,開槍狙擊,亂石齊下,竟抗住了漢人軍隊的一波波攻擊。只是,死傷格外慘重。

阿爸運送彈藥時,幾乎是踩著屍體通過。傷者的呻吟聲、哭叫聲,不絕於耳。由於武器不足,必須取走死傷者手上的槍,但藏人認為沾上血,護身符會失效,都儘量避免接觸死傷者,不願去拿他們身上的槍。指揮戰鬥的大喇嘛已經累得齜牙咧嘴,步履蹣跚,不得不親自走進殿堂,取來供佛的水,沖洗槍上的血跡,擦拭乾淨後,一面分發給會用槍的僧人或村民,一面厲聲宣布紀律:不准臨陣脫逃,逃跑者格殺勿論。

大喇嘛是在下午被漢人軍隊打死的,當時阿爸正在阿塔的莫拉身邊。女人們都聚集在經堂裡誦經,一遍遍地念著《救渡佛母破敵法》。消息傳來,哭聲震天。莫拉站在門邊的煨桑爐前,弓著腰,焚燒著松柏枝葉,從濃煙裡竄出的火光,映照著她滿頭花髮,和因哭泣而抽搐著的肩頭。

這時阿爸聽見幾聲天崩地裂般的巨響。所有的哭聲像斷了弦似的停止了,沒人說話,沒人動彈,只有驚恐的臉互相張望著。莫拉回身緊緊抱住阿爸,像是要保護他。

人人都已明白:甲格寺的高牆被炸開了,漢人軍隊就要進來了。

在這緊急關頭,翁澤組織起幾十人的騎兵敢死隊,迎頭攻擊蜂擁而至的漢兵。參加攻擊的僧人們一手拿著佛像,一手高舉長劍,波拉也在其中。他手上端著一支長槍,腰間挎著一把短槍,還繫著長短兩把刀。馬頭前豎一箭桿,上面纏著哈達,馬脖子上掛了好幾串大小不一的鈴鐺,奔跑時發出震耳欲聾的響聲。馬鞍的坐墊不僅很厚,而且色彩豔麗。

講到此,阿爸滿臉苦笑,說看上去人變得高大威武了,麻煩在於,這哪像去打仗,跟辦喜事似的。

敢死隊像一陣狂風捲過,衝撞廝殺,漢兵招架不住,敗退下去。漢人軍隊很快調集輕重機槍,組成密集的火力網。馬匹紛紛中彈倒地,敢死隊員棄馬徒步,一路血戰,直至戰死。當漢兵們再次從炸開的缺口湧入寺廟時,翁澤脫掉上衣,赤膊提刀,大叫著「咯嗨嗨」,直衝過去。僧人們、村民們也跟著高喊往前衝。

幼小的阿爸目睹了這場最後的混戰:在噴吐著火焰的槍口前,藏人一排排像被割斷的青稞麥似的倒下,一排排藏人又由後面勇猛地飛撲而上,最終衝進漢兵之中,展開肉搏,砍的、砸的、刺的、拳打腳踢的。漢兵已無法開槍,只能使用刺刀和槍托,各自為陣。一些漢兵似乎沒練過刺殺,交鋒沒幾下便被砍倒。練過的就難對付了,因為藏人的腰刀、斧頭和砍刀都不夠長。有個大塊頭漢兵,力氣大,六個藏人圍住他,一連被他刺倒了五個。正當他向第六個刺去時,趕來救援的翁澤從身後抓住他的腰,把他摔坐到地上。那個幾乎被刺中的藏人趁勢揮刀砍去,一刀砍在他右肩上,又一刀砍到他的左頸部,動脈血管被砍斷,鮮血噴出一公尺多高。

這時的翁澤,渾身多處已是皮開肉綻,儘管力漸不支,仍奮力拚殺。在與一名漢兵搏鬥時,另一名漢兵趁他來不及防備,一刺刀戳進他的肚子,腸子掉了出來,翁澤一下子跪倒在地,左手托住腸子,右手揮動砍刀繼續抵抗,這時一個軍官拎著手槍走來,對準他的腦門扣動扳機。翁澤突然不動了,身體一歪,慢慢倒了下去。

那天到底死了多少人,阿爸至今也不清楚。

戰鬥結束後,除了老弱病殘和婦女孩童,各村的青壯年男子以及甲格寺的僧眾,不管是否參加戰鬥,全被抓走。寺廟的佛像、法器被搗毀,從十七世紀流傳下來的大量佛經以及代代抄寫的經文,被集中在廟門前焚燒。大火蔓延到甲格寺,一連燒了好幾天,夜裡,百里之外都能看見火光。

堆積如山的灰燼後來被用來做農田的肥料。

(待續)@#

──節錄自《有一個藏族女孩叫阿塔》/自由文化出版社

責任編輯:馬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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