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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有一個藏族女孩叫阿塔(17)

作者:張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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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六

我們一路向成都疾行,晝夜不停。累了,下車活動筋骨;睏了,就睡在車裡。沿途新增不少檢查站,凡是進藏的,嚴加盤查。對待出藏的,則要寬鬆多了,通常隨便瞄上一眼,就揮手放行。

這天中午時分,在加油站加滿汽油,我把車開上公路,正要加速,突然聽到一聲如火車鳴笛般刺耳的喇叭聲,我吃了一驚,只見前方出現一輛草綠色軍用卡車,頭戴軍帽的駕駛員身邊坐著一個指揮官模樣的人,手持對講機,一張大嘴巴時開時合,看似在發號施令。卡車越接近我,喇叭聲響得越厲害,顯然是要我讓開道路。我大為不滿,卻又沒法硬抗,只能把車靠路邊停下。軍車疾馳而過,緊跟著的,是一支長得望不到盡頭的車隊。每輛車的車廂用帆布篷罩著,從車後可以看見裡面坐著幾排士兵。一張張年輕而嚴峻的臉,鋼盔閃著寒光,鋼槍斜靠在肩頭,一派殺氣騰騰。

我在心裡默數,足足有五十五輛!軍車一過,阿塔便打開車窗,衝著最後一輛車嘰哩咕嚕說了一堆話。

我扭頭問她:「你在說什麼呀?」「我在詛咒這些人。」

「詛咒什麼來著?」

「詛咒他們來世都變成鱷魚。」

115有一個藏族女孩叫阿塔

我沉默了,握住她的手。

「張哥,」阿塔心緒紛亂,臉色蒼白。

「阿爸,阿媽,不會有事吧?」

我自信地說:「絕對不會,他們又沒參加示威活動。」

「那,吐丹次仁呢?奇加呢?還有、還有……」

阿塔說不下去了。

過了好一陣,我才說:「阿塔,我們幫不了他們,也救不了他們。我只求能和妳過平靜的生活,遠離政治,越遠越好,越遠越好!」

阿塔眼望車窗外,看上去心不在焉。

「你在聽我說話嗎?」我問。

「我在聽,張哥。」阿塔回首勉強一笑。

「你願意聽我的嗎?」我又問。

「我聽你的,張哥。」

阿塔微微低下頭去,忽然又抬起頭來說:

「我們藏人,真難啊。」

二十七

阿塔靜靜地看著車窗外,不再談論家鄉正在發生的事。

汽車沿著大渡河疾馳,阿塔哼起了歌,曲調與來時她在大渡河邊唱的那支歌像極了,不同的是,憂鬱的情調裡,透著哀怨、悲涼。

忽然她別過頭問我:「你還記得這個地方嗎?」

我目視前方不經意地說:「什麼地方呀?」

阿塔叫起來:「才幾天工夫你就忘了,我要生氣啦!」

邊說,邊盯著戴在左手無名指上的那枚鑽戒,我恍然大悟連忙申明:「我可沒忘!」又誇獎說:「那天是夜晚,根本看不清周圍的地形、地貌,妳居然還能認出來,好厲害哦!」

這時就聽嘟嘟兩聲,阿塔的手機響了,是短訊。她趕緊去看,好像盼望已久。很快阿塔失望地把手機放下。

「誰發來的?」

阿塔沒好氣地說:「『四川移動』歡迎你。每個進入四川的人,都會自動收到這樣的問候短訊。」

「妳好像在等誰的電話?」我問。

「還能有誰嘛,我哥。」

阿塔的話音裡夾著幾分焦急:「我已經給他打過三次電話,只聽著鈴響,卻沒人接。」

「他肯定在忙事……」我剛想安慰她幾句,立刻被打斷。

「我一聽説拉薩暴動,就去村政府給我哥打電話,老是占線,沒打通。煩死人了!」

「你再等等看。」

阿塔嘴裡應著,到底沒忍住,當車穿過二郎山隧道後,她又開始撥打。因為下山的路陡峭,我的精力都集中在開車上,不知過了多長時間,忽然警覺到阿塔不出聲了,偏過頭一瞅,她正在悄悄抹淚。

我急煎煎地問:「怎麼了?」

阿塔的嘴唇嚅動了半天才說:「我哥,他肯定出事了。」

我大驚:「你是說,嘎登被抓了?」

阿塔慌亂地點了下頭說:「手機已經關掉,可他,從來都是二十四小時晝夜開機。」

我看到路邊有間「農家樂」餐廳。「在這裡吃午飯吧。」我邊說邊把車開進停車場。

在等服務員拿菜單時,我對阿塔說:「嘎登不會有事的,你就別瞎猜了,他做過政府官員,這些年又活躍在生意場上,他懂得怎樣左右逢源,不可能頭腦發熱,輕舉妄動,像吐丹次仁似的莽撞。」

我點了些涼菜、熱菜。阿塔要喝酒,就加了瓶青稞酒。我給阿塔斟上一杯,因為開車,我只能以水代酒。

「你不了解我哥,」阿塔喝下一大口酒說:「只要拿定了主意,他什麼都可以不顧。還記得我對你提過,當年我哥辭職的事,他誰也沒通知,突然就辭職了,把所有的人都嚇了一跳。」

「不可理喻,」我猛搖頭:「做政府官員的好處誰不清楚,你們村裡能進縣政府工作的人,估計就沒幾個。」

「只有我哥一人。」阿塔用手攥住酒杯說:「當他接到通知時,議論可多了。有羨慕他的,想找他幫忙的,也有罵的,說他為漢人做事,是假藏人。我哥很坦然,在大學讀書時,他就立志要為改善藏人的生活條件做點事。他認為這份工作能幫助他實現理想。」

我不禁笑起來:「沒戲,注定要失望。做記者以前,我在政府部門待過,上班就是一杯茶,一份報,一個電話聊半天。上級來了吃吃喝喝,下基層也是吃吃喝喝。過不了兩年,你就成了吃吃喝喝的廢物。人人關心的是往上爬,每個職務都明碼標價,送錢還不夠,還要有關係、有靠山。」

「哎,一個樣。」阿塔喝盡杯裡的酒,臉透出紅暈。

「別看我哥當時表面風光,實際上他格格不入,日子難熬。還有更糟糕的,什麼都是漢人官員說了算,藏人官員不僅沒權,隨時還得向漢人官員表忠心。上班時不允許穿藏裝,只能講漢語。我哥曾向縣委書記建議,既然宣稱政府是為藏族老百姓服務,官員就應該講藏語。書記指責他有『藏人情結,民族情緒』。這是一種針對藏族官員的警告,通常意味著你可能不再被信任、重用。所有這些我哥都忍受了,他沒放棄為藏人做事的初衷。」

我又給阿塔斟滿酒。

「終於有一次,我哥忍無可忍了。」阿塔一口喝光,然後說:「縣政府召開『揭批達賴分裂集團』大會,要求人人寫聲討書。我哥裝病躲過了。會後有人找他,說西藏電視台正在採訪,縣委宣傳部已經擬好稿子,其中有一段『反對達賴集團,感謝共產黨』的話,縣委書記親自點名要我哥背下來,然後面對攝影機大聲說出。我哥找了個藉口婉拒,來人威脅說:『你還想不想要飯碗?』我哥當即辭職。」

我夾了幾片肉放進阿塔碗裡,邊說:「像嘎登這樣的性格,棄政從商是走對了路。藏人官員們除了忍氣吞聲,有幾個敢違反縣委書記命令的?」

阿塔馬上說:「如果是我,也會辭職的。」

我提醒她:「你要嘎登注意,有可能他已經上了當局的黑名單。」

阿塔顯得有些意外:「不會吧!沒那麼嚴重。」

我皺了皺眉頭:「你像個長不大的孩子,別忘啦,藏在暗處監視的『眼睛』無處不在,所以我才要你……」

不等我說完,阿塔就學著我的口氣替我說了:「遠離政治,越遠越好。」

我嘿嘿地笑著,剛想再說點什麼,忽聽嘟嘟兩響,阿塔瞟了一眼擱在桌上的手機,一把抓到手:「我哥來的!」

她看完後遞給我,螢幕上只簡短兩句話:等我的電話。不要回你的住處。

(待續)@#

──節錄自《有一個藏族女孩叫阿塔》/自由文化出版社

責任編輯:馬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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