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兕出於柙,龜玉毀於櫝中。是誰之過歟? ……」《論語.季氏》
四十五 螃蟹:路本來就是橫的!
李麟撥了個電話號碼,在聽到對方接話聲音時打開錄音機:
「……喂!……」錄音機內是張文陸那「蒼老」的聲音:「接電話的是不是田守仁同志?……是不是?…不是也沒關係,只要你能把這個電話傳達給他也行!……我是誰?別忙!我一說話你就該知道了。對!就是你們恨得牙癢癢的那個老不死。你們幾次要找我解恨都沒成。想起來了?……好!咱們談正事!我姓孔,孔夫子的孔。就是在順河街撿到你們幾位為非作歹的相片、相機的那個人。……從我跟您們打交道開始,兩個多月了。你們是耍盡了花招,使盡了本事:開始是不認賬,可暗地裡派人打聽我;後來呢?……散布輿論說,我是招搖撞騙,要公安部門通緝我。怎麼樣?……我說的不錯吧?可逮住我什麼沒有呢?毛也沒有!……告訴你,沒金鋼鑽不攬你這破磁器。我要是朝中無人的話就不敢惹你們這些花花太歲,明白嗎?我現在最後一次告訴你,你這六千塊錢我是非賺不可!否則,我叫你小子蹲局子。你信不信?……其實,對這件事著急的不應該是我,該是你們。可你們混帳慣了,不理我這一套,那就別怪我心毒手狠了!……我現在再重覆一遍:這六千塊你到底拿還是不拿?……我勸你還是認輸、服氣為好!年青人有個飯碗不容易,要砸可就在一念之間。因為這點小事葬送前途?……我這也算是語重心長了吧?……要找我很容易,我每星期天都去教堂,在大槐樹巷。……只要我看出來你確實是誠心求我、老老實實交錢,我自然就有妥當辦法跟你連絡。……不過,話又說回來了!你要耍滑頭,可別怪我狠心!想要玩兒我的人還沒出生呢!在我周圍的人少說也有一個連。……」
田守仁氣得再也聽不下去,狠狠地扣上電話!
但,究竟該怎麼辦?他扶著電話機發愣。
首先一個問題是這件事的真假,信,還是不信!三個月前,在順河街他與另兩位夥伴確曾為了「教育」「有傷風化」者、扒了女方的衣服,盡著她哀求也不還她。從手段上來看是過分了些,但這卻是以往「執勤」的常例呀!有什麼大不了?……倒霉的只是被拍了照,傳揚出去在法律上站不住腳,從人情上來說也犯了眾怒。一向驕寵「聯防隊」的戈進軍副主任倘或翻臉,自己可就栽了!。
到現在想起來也遺憾。為了搶奪這台照相機他是不顧一切後果的,但照相的魏雲英卻似洞悉自己的意圖,把相機扔到河裡了。
莫非相機沒扔到河裡,而是電話裡的那個老不死撿到手,並以為奇貨可居?
這樣看來事情是真的了。是真的就得「出血」⎯⎯答應這老頭子的條件,花六千塊錢把膠卷贖出來。再想方設法除掉這個太歲頭上動土的老東西。
可這六千塊怎麼出?一年的工資都不夠。即使三人平均分,一人二千,也等於五個月沒了「糧餉」。「聯防隊」是既賣命又錢少的單位,要不是因為「下」了「崗」,要不是能在人面上狐假虎威取得點心理優越感,王八蛋才幹這個!
倘若是假的呢?……那可就丟人丟大了,「賠了夫人又折兵」!錢的損失不說,讓一個糟老頭子像猴一般地耍,不僅同伴恥笑,江湖名聲落地,老百姓也笑掉大牙。……
想來想去沒主意。當真吧,不甘心;當假吧,不放心!
腳底的泡是自己走出來的,嘴裡的泡是自己咬的,要想分辨真假,刀山火海只得自己去搪!
看看辦公室的日曆,今天就是星期天。宜早不宜遲,田守志叫上二位夥伴,決心赴教堂做一番「火力偵查」。真要能找到那個老頭子,敲出他的相機、膠卷之後再設法「剝他的皮」!
他命一位伙伴穿上一條警褲,而警服上衣卻拿在手中。這樣在需要壯膽的時刻可用以顯示背景;在需要脫身的時刻又可以不負責任。
像螃蟹一樣,橫行慣了就認為路本該就是橫的。
戈進軍在教堂對面西側的一輛吉普車裡。頭戴耳機,手持對講機,正在緊張地監控「觀察團」訪問行動中的一舉一動。
中央和省委向汴州市委下達的命令:務必保證「觀察團」在訪問過程中「一切順利」!
中國字的泛用性與多變性使得這項命令可以有包羅萬象的含意。僅就「順利」一詞來說:既有善意的關懷,無微不至的照顧,不厭其煩的殷勤等引伸出來的意思;也有保證其在訪問行程中,不受「任何干擾」的嚴苛要求。前者是共產黨的「統戰政策」的家常便飯,是「軟件」;而後者則是職責所在,是「硬件」,它的中心是保證「觀察團」不會聽到「跑調」的聲音。
汴州市委決定:由市公安局「搭台」,市「人民群眾組織」⎯⎯「國際人權促進會汴州市分會(為針對這次訪問而成立的組織)」「唱戲」,一位副市長出面,戈進軍是實權負責。
「觀察團」活動至今為止十分正常。一切都在掌握之中,沒有發現越軌現象。尤其現在正進行的教堂活動達到了歡樂高潮,戈進軍非常滿意,對自己也充滿信心。他命令所有聚集在教堂門前穿警服的人員離開,以顯示一切都「出自人民群眾的自發」,沒有「導演」的痕跡。另外也「勸導」蚊蠅般的記者在主要資料到手的情況下散去,教堂門前人數大減,只有少數便衣警察「堅守崗位」。
「戲」即將落幕了。
田守志等三人騎著自行車在教堂門前下車。把車公然鎖在圍牆的鐵欄杆下,急步趨向大門。
「便衣」們對自己陣營的同志疏於防範,待到田守志已經拉開大門時才匆忙勸阻:
「請問,您們有什麼事嗎?」「便衣」有禮貌地問。
田守志指指自己的臂章:「有任務!」他以為對方只不過是教堂的工作人員。
「這不太好吧!……」「便衣」和藹地指著「聯防」臂章說:「您們畢竟屬於公安系統,不經指示就進教堂,可要考慮影響!」
平心而論「便衣」的話很公道,而且態度很克制。
但田守志卻是「職業病」作怪,把凡是阻礙其意願的人都看成是敵人。他不再囉嗦只用右手一推!
「便衣」再沒想到他竟如此粗魯,冷不防被推著倒退下好幾級台階。如不是還有幾手功夫的話,怕也只能「就地十八滾」了。待到他穩住身軀時,看那田守志把鴨舌帽沿向上一掀,已經趾高氣揚地走進了大門。
他走進大廳對在場的人逐個審視。
祁冠三正在與一位老教友談話。二人都拄著手杖,老教友金絲眼鏡頗類紳士派頭。
田守志來到二老面前,先對老教友直率地問道:「你貴姓?」
老教友用眼鏡下的餘光看看對方,顯然不甚高興:「本人在豫東大學做事,如果您對地球物理學有興趣的話,歡迎您隨時來校指教!」一個軟釘子。
田守志對此卻沒有計較,他轉向祁冠三:「你!……是你打電話叫我來這裡的?」
「什麼?」祁冠三手拊著耳朵,彷彿耳背。
「你要跟我談生意?」田守志氣不打一處來。
祈瞎子彈彈耳朵,然後從胸前口袋裡掏出一張名片雙手遞過去:「這裡是教堂,不是談生意的地方。有空請到悅生堂,我隨時候教!」
田守志看看名片:
祖傳中醫
祁冠三(字卓然)
悅生堂應診醫生
倒是穿警褲的夥伴有點社會常識。他拉拉田守志的衣角低聲說:「祁瞎子!」
「對!」祁冠三並不著惱:「鄉親們抬愛,給我起了個渾號。」說著擠了擠右眼。
田守志把名片塞還給祁冠三,轉身又去尋別人。他在講台前對著牧師打量好久,直到牧師向他親切問話:「這位兄弟有什麼見教?」
連著三個老頭都是河南口音,與電話中夾雜河北口音的語調不同。於是,他甚至對牧師的問話不予置理,繼續向以「觀察團」為中心的人群走過來。
會場氣氛因三位不速之客的闖入而顯得拘謹,歡樂景象不再。人們都在疑問:這三個人要做什麼?
大約是不甘心,他竟對一位老男性外賓粗聲問道:「會講中國話嗎?」
這卻正是「觀察團」團長,他攤開雙手做了個不明所以的表情。
正當他繼續自己旁若無人的「視察」時,突然六、七位大漢圍住了田守志三人。他們都十分「親熱」地摟住三人的臂膀,笑著向周圍說:「這三位兄弟是來找我們的!」緊接著三個人竟被攬進講台側近的「懺悔室」去了。
張文陸把自己撿起的明信片交還給目瞪口呆的老婦。
一場歡樂融融的「國際友誼交流」被田守志等人攪得索然寡味,「觀察團員」們一個個都變了臉色。老團長向陪同的接待者「友好」地質問:「中國的公安人員可以隨便進入教堂?……我記得……當年日本人侵入南京時……連他們的士兵也奉命不得進入教堂搜索!…」
陪同人員笑說:「誤會,誤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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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魏春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