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篇小說:錦瑟(64)

作者:宋唯唯

水鄉古鎮,情牽情遷?(大紀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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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頂的燈光雪亮,一丈之外的這個人,雖然腔調十足的公務員派頭,然而,他神色裡的驚懼、停在原處的僵硬身姿,卻表明,他也正在從面前這個陌生的女犯人的面容間尋找他記憶裡的那個人。他們是舊人,然而,又不再是舊人,無數的心意都在歲月裡雪崩,化成流水而去。命運讓他們又一次聚首,而他們分明不再是從前的那個人了,再陌生不過了。

她腦海裡浮現出當初,他上門來演癡情郎的時候,天天陪著她的寡母在廚房裡撕筍絲、擇菜頭,說不完的家常話——當初打下的基礎還在原地,她母親一直是真心喜歡他的,她狹窄而貧瘠的人生裡,方圓百里找不出一個比他更適合的最佳女婿的人選了。他如今畢業回鄉了,按照他父母規劃的,在最炙手可熱的權力部門做公務員,有這個機會送到面前來,他實在忍不住不去插手、不去她母親那裡通報,他必須要履行公務吧?不可能不執行公務的,對吧? 她能想像出他上門去的樣子,母親照例是心酸難當,又深感虧欠內疚、遺憾。他則拿出當年嘮家常的架勢,拿一隻矮方凳,坐在她母親腳邊,推心置腹地說起來,阿姨,我們攤上事情了呀,朱錦出事了,深圳那頭的公安部門通知我們這邊的政府,說朱錦被抓起來了,據說要判刑,阿姨我跟你講,我們政府裡頭的公務員都明白一個潛規則,要從監獄裡撈人哈,你犯了人命案,你欠了天大的債務,只要想得出辦法,找得到人,周轉得開,人都是好撈出來的。可是,你要是煉法輪功,那是天王老子都搭救不了的,是要把牢底坐穿的。

他坐立不安的憂心忡忡一如當年,在她母親眼裡,他還是當年為女兒而備受熬煎的癡情少年。告訴她實情,只是為了在沒辦法中找一點彼此慰藉,他一直是把她當靠山的,儘管她以自己這幾年和女兒翻臉、孤身一人逐漸衰老的生活經歷向他證明——她是多麼靠不住,想幫也幫不上。

阿姨你說,這怎麼辦呢?你說,她哪條路不好走,怎麼想起來走這麽一條自絕於人民的死路呢?我是真的……這麼些年來,為她受了多少苦,阿姨你是知道的。好吧,她不回來不露面,她看不上我,我也不煩她了,好吧?可是,你說,過了這幾年,她居然成我手上要抓回來管教的人犯了。我這兩天,一直沒吃沒睡,自從看到她的名字……

他就這麽綿綿地、絮絮地、愁眉苦臉地說下去。他是蓄意的,明明知道她母親有多麼孤苦孱弱、心力衰竭,他還搬了那麼大一塊石頭去嚇唬她,一下子就把她嚇死過去了,奪走了大半條命,如今她腔子裡還剩一口氣,也是拿來折磨女兒的,她女兒不會不回家。君子報仇十年不晚,他這下可把氣出痛快了,有她母親這塊牌在他手裡,朱錦是他手上的人犯,他有的是辦法,何況,他現在手上有權、有勢,調得動警察。他代表著國家力量。他從來沒有像這一刻這樣清晰而痛快地,感受到天意的慷慨。報仇的滋味太痛快了,天要成全你,這橋段,連你自個兒都想不出來這麽巧,做夢都不奢望會設計得這麼巧妙。他真是太痛快了。

朱錦隨著這一行人上車,一路到機場,雖然心存疑惑,但她一言不發,心裡知道問了也沒有用。果然,在登機口,身後的那位女公安,出示了朱錦的身分證。他們是天羅地網,沒有什麼是他們拿不走的。

下飛機後即被押上一輛警車,她望著窗外久違的原野。夕陽將水塘、人家、水田,鋪上一層溫柔的金箔。她心裡凜然一驚,突然想起來,眼前的這一幕,還有她的身陷囹圄的平靜,這一切都在她的夢裡曾經出現過。

車很快到了,老街的橋過不了車。人得下來,步行走過橋頭。朱錦望著家門口的方向,橋下的水靜靜的,街道靜靜的,對河那間搭出來的小屋,依然地老天荒地坐著一個老婦人,每到黃昏,她總是端一把椅子坐在門口,房間裡也捨不得點燈,有月亮的日子,她就坐到月上中天才進屋。小時候,朱錦每次看見她和那間屋子,就只覺得想死,那老景孤苦無趣,猶如人生的真相,是她最不要看到的。而此刻,看見那老人還在,她心裡卻只覺得一種莫大的安慰,是到家了。

那領頭的男子對那兩個跟班的警察客氣了幾句,而後道,「就這樣吧,我押這人犯回家去,從現在起我對這個人犯的行蹤負責任。你們其他的人,先回局裡吧。辛苦一趟,今晚好好休息休息。」

家裡的情形,也是她在那個清晰的夢裡見過的,櫥櫃裡排著兩三隻碗,打小就熟悉的描蘭花瓷碗,煤火爐上坐著一壺水,水壺是涼的,爐子是涼的。床頭擱著針線籮。牆上掛著父親的照片,並排又多擺了一隻相框,是母親給自己準備好的。這些年,每當給她拍一張好照片,她就會計劃去照相館放大了,框起來,死的時候好用——看起來真的用上了。丈夫死後,她就沒有過過一天舒心日子,對於這個生命,她充滿了不耐煩,急不可待地想要草草結束。

這冷冷清清的屋子裡,滿載滿盛的全是清寂和孤獨。和朱錦自己在公寓裡過的這幾年的日子幾乎一樣。如果這兩份孤單合起來,雖然也不是人氣熱鬧,至少,母女相依。然而,就是為了那些回頭看去全是荒謬的理由,和母親天各一方,各自度過各自這麼淒涼的日與月,如今,連話都沒說上,一切似乎都要結束了。

那男人看她不哭不驚,在房子裡仔細地看一遍,大抵著實感嘆她的冷血,便忍不住地說道,「阿姨不在家裡,她前天在家突然發病,我發現後,幫她叫了救護車,送在醫院裡搶救。因為我要帶人出公差,昨天和今天的情況我都只聽醫生電話裡談了談。」

不用說,當時是他在她家裡,先把她嚇唬得半死,而後,又叫了救護車。@#(待續)

責任編輯:李婧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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