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驚心動魄(4)
話說那女子處置梁幣之後,便回返鳳榜。院子裡飄著雪,粉牆黛瓦,假山奇石,皆是一派白蒙冷霜。一個丫頭過來道:「姑娘可回來了,年關便至,門廳前集了好多人,來給主人拜年呢。」
「都有誰?」女子道。
丫頭道:「江南八幫十六派的人都到了,但好幾家來的都是二當家。姑娘說這是不是不給咱們面子?」
女子卸下斗篷,道:「祁連義軍方才休兵,各派掌門想是正在路上。便請眾人住下,主人呢?」
丫頭道:「正在屋裡寫年聯呢。」
女子走至廊下,收起油紙傘,走進屋內,就著炭盆烤火。屋內雕梁畫棟,掛著幾幅大家山水,甚為雅致。屋內另一頭,只見一個公子,提筆寫著年聯。
「回來了。」公子問道,也不抬眼。
「是,主人。」女子福道。
「好處理麼?」公子道,舔筆蘸墨,續寫年聯。
女子走上前去磨墨,一邊將她如何將那梁幣捉住,丟在衙門口的事講了。
「嗯。」公子點了點頭,提起筆道:「好了。」
「什麼?」女子不解。
公子道:「這一幅對聯,交給江陵幫掌門。」
女子笑道:「去年沒寫,想不到今年他便來要。」
「好友約我今日對弈,更衣。」公子道。
女子忽地眉心微皺,道:「主人你看。」那公子順眼望去,只見偌大個「陵」字,竟教他寫成了「齡」。
「怎樣了?」公子道。
女子道:「這個字錯了。江陵幫,不是這個『齡』。」
「那是哪個?」公子道。
女子眉心一蹙,取筆蘸墨,寫下一個「陵」字。
公子輕笑一聲,道:「 『江畔何人初見月,江月何年初照人』[1]。原以為這幫派敢問大江年齡,可惜了。」
「主人,江陵是地名啊。「女子雙手奉上毛筆,只見那公子接過毛筆,稍一沉吟,便在那「齡」字上打了個叉,旁邊寫上個「陵」。看得那女子不禁啞然。
「嗯,可以了。」公子說罷,便去取斗篷。女子追上前去,幫其披上斗篷,道:「公子,要是江幫主問起來,怎麼辦?」
「沒關係,反正明年再寫就是了。」說罷,匆匆而去。女子無奈,只好準備先將年聯包了。方取了錦布出來,卻見桌案上趴著一個小人兒,頓時笑逐顏開,道:「小主,你怎來了?」
「這個字為什麼劃掉啊?」那小姑娘約莫五六歲左右,膚白勝雪,一雙大眼睛,宛若墨玉。
女子道:「主人寫錯,便劃掉了。」說話間,將那紙年聯用錦布包了,命人送至江幫主手上。
那江幫主看完之後,立時滿面憂傷,顯些哭將出來,道:「請問姑娘,鳳榜主人這是要我們改名字麼?」
「呃。」丫鬟不知如何作答,道:「便是主人意思。」
話說那公子日落時分方才回來,脫下斗篷,就著炭盆烤火。女子掛起斗篷,道:「主人高興得很,想是又贏了?」
公子眉目尚有喜色,道:「兩盤都是平手。」烤了一陣火,坐於几案之上。女子遞上幾張紙:「小主今日習字,請主人過目。」公子定睛一看,登時頭暈,只見其上塗塗抹抹,亂成一團,竟看不出幾個字。
公子看著軟榻上的小娃娃,道:「為何今日若此?」
小娃娃坐起身道:「我把寫錯的都劃掉了。」
「誰告訴你寫錯可以劃掉?」公子道。
「是她。」小娃娃指著女子。
女子一時尷尬,道:「小主今日看了主人的年聯。」公子立時會意,沉默半晌,嘆了口氣,對女子道:「你去將那封年聯追回。」
「是。」女子掩口偷笑,轉出房間。
公子對小娃娃道:「你今日寫的不好,我們要罰寫兩遍。」那小娃娃一聽便不高興了,搖著小手,嚷著:「不要寫,不要寫。」
公子又道:「我也有錯,所以要罰。我們一人一遍,我開始寫了。」說罷,便是提筆,開始抄寫《三字經》。那小娃娃自覺無趣,也便開始抄寫。二人抄了不到半個時辰,公子抬頭一看,那小娃娃便趴在桌案之上睡著了。女子轉進屋來,秀眉微蹙,道:「還未用晚膳,便睡著了。」公子抱起小娃娃,罩上兩層棉襖,往屋外走去。女子提著燈籠,掀簾引路,至一處湖塘前,走下一條小船,道:「主人,不坐船麼?」
「天寒地凍,坐船太慢了。」說罷,運起輕功,躍入湖塘之中,足尖在湖面輕點三下,落於一處湖心水閣。小娃娃眨了下眼睛,又沉沉睡去。公子將那娃娃放在床上,蓋上被子,便坐於几案之前,抄了兩遍《三字經》。甫放下毛筆,便見女子下船走了進來,打了個哆嗦,將炭火撥弄得旺些。
「你也早些休息吧。」公子說罷,飛身離去。女子回望之間,只見桌上完完整整,放著兩份《三字經》。
蒞日,各派掌門當家向鳳榜主人拜年,完畢之後便都離去。江陵幫掌門但要離去,卻被那女子叫住暫留。江掌門滿頭大汗,不知若何。昨夜年聯被收回去,心裡便七上八下,「莫不是鳳榜主人聽見我發牢騷……唉,得罪了鳳榜主人,這可如何是好?今日又被姑娘親自留下,哎呀……」旁人也都議論紛紛,不知他做了什麼,惹惱了鳳榜主人,小心像那七大惡人一般下場,說得江掌門提心吊膽。
江幫主見那女子出來,連忙上前,拱手道:「我可有不是,得罪了鳳榜主人?」
女子微微一笑,令人送上一封錦盒,道:「主人昨日裝錯了年聯,這一幅才是給江幫主的。」說罷,令人打開,紅紙金字,筆力蒼勁,好不氣派。江幫主受寵若驚,道:「我……我……我回去,一定供上。晨昏三叩首,早晚一爐香。」
眾人皆掩口笑,送至門口方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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納蘭庭芳此次功敗垂成,險些喪命,惶惶之間逃回荷城,閉門不出。是日軍士來報,言白門柳統合江湖五派勢力,在祁連三峰之頂皆揚起「替天行道」大旗,不日之內便要發兵,討伐無道,攻打京師。聽聞此言,納蘭庭芳拍案而起,怒不可遏。便在此時,邊疆急報,納蘭令人呈上。
打開觀視,伍鎮聰先表感謝,再來言一路大捷,收復失地,平定胡虜,不再話下。「好!」納蘭讚道。再往下讀,伍鎮聰言在邊疆有一個幫派,名為黃沙幫,其幫眾自言來自中原。「王師欲定邊疆,卻遭此幫阻擾,吾已盡滅之,武平王可放心矣。」念至此處,納蘭嘆氣一聲,道:「伍鎮聰也與我添亂,唉。」
「為何?」哈爾奇道。
納蘭道:「他自言,已將黃沙幫傾巢剿滅。」
永延道:「黃沙幫原本來自西北,此次被達湖游賺來此地,搶奪天衣不成,正好回返。但是現下,其巢穴已被齊王滅之,無處可歸,恐盤桓於中原。再者,其巢穴為朝廷所滅,如此喪家之仇,只恐其一怒之下,入伙叛軍,豈不給敵軍添翼。」
哈爾奇嘆氣一聲,道:「王爺,現下如何?」
納蘭道:「讓我再思之,爾等退下。」
「是。」二人拱手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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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子時,納蘭負手望月,苦思對策,忽聞一聲瓦片響動,待要躍上房頂觀看,只覺肩上多了一隻手:「王爺,別來無恙。」轉身一看,竟是達湖游。
「此處不是說話地方,隨我來。」納蘭說罷,運起輕功,躍上房檐,達湖游緊跟其後。黑夜作幕,圓月作燈。月光下二人幾個縱躍,落於城外一處樹林。
「想不到,你從高崖墜落,竟未身死。」納蘭道。
「幸得王爺鴻福保佑……」達湖游拱了個手,見納蘭一臉不悅,話鋒一轉,道:「想來王爺也非失信之人,現下我人在此,便請將天衣交與我吧。」說話間,伸出一隻手。
納蘭道:「你親身跳崖,沒有尋到麼?」
達湖游道:「王爺何時變得如此糊塗?我若尋到天衣,還來此處作甚?快快交出,莫要耽擱。」達湖游見他有耍賴之意,是以催促。
「哼。」納蘭蔑笑一聲,「你行跡敗露,還敢索要天衣?」
達湖游一聽便急,道:「我已按你之所求,挑起武林紛爭,讓義軍無有援手。現下,我已功成,你也該當履行條件。」
「好個已然功成。叛軍現下還盤踞於祁連三峰,白門柳更是當上了武林盟主。這便是你達湖游所說的已然功成?」納蘭怒氣漸升,嗔道。
達湖游搖頭晃腦,道:「我挑起飛刀、飛劍之間的矛盾,遠走西北請來黃沙幫,又千辛萬苦北上讓寒刀門內亂,如此三策令江湖混戰。眾人齊聚蓮花峰頂,待你宰割。你作計不成,反來怪我,豈有此理?快將天衣交我,免得難看。」說罷,負手仰頭,一臉蔑視之意。
見其如此,納蘭話鋒一轉,道:「那你須得讓我明白,此次你功敗垂成,到底何人從中攪局?那幾個道士什麼來歷?」(待續)
[1] 語出:唐代張若虛《春江花月夜》,節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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