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杯酒(下)

作者:安.格里芬(愛爾蘭)譯者:朱崇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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續前文

……

說句不中聽的,某方面來看,我很慶幸你有多遠住多遠去。我受不了別人老是來提醒,說有多擔心我。我想你最該擔心的是,哪天有傻子踏青卻不小心闖進農園,結果被我一槍射死。

雖然這很微不足道,但我希望你回家看到的我至少還保持整潔乾淨。在這方面,我做得無可挑剔。我身上沒異味,不像我認識的某些人。年紀大可不是臭氣熏天的藉口。我乾淨得發亮,每早晨都用毛巾好好擦洗身體,當然也每週泡澡一次。

五年前我請人裝了那種扶手,現在進出浴缸就和舉起第一杯酒一樣輕鬆。我個人不愛沖澡,從以前就不喜歡,每次看到淋浴間就覺得冷,所以儘管你媽連連抗議,我還是一直沒裝淋浴設備。

我近期最棒的新發現,應該是敦卡舍爾的一間洗衣店,他們會來收走髒衣服,三天後再把乾淨衣服送回來給我。我們蘭斯福鎮上的洗衣店沒這種服務,老闆娘才不會那麼貼心。彼得潔衣店每週接我的生意,每次都在三天後把襯衫送回來;我這麼說也許有點過分,但彼得潔衣店送回來的衣服總是比莎蒂洗的更清新乾淨。

還一個原因是貝絲每週來打掃兩次,從不間斷,每次都又擦又刷,讓屋子再次煥然一新。你媽要是還在,應該會很喜歡她。

「派你們最會打掃又最不會說英語的人過來。」

我對都柏林那間派遣公司說道。

「我不要當地人,你們找個審慎點、不會亂說話的人,必要時,我可以付她油錢。」

除了打掃之外,她還會做菜,每週都幫我留兩鍋湯。她的湯和莎蒂的一點也不像,老實說,我也說不出裡頭加了什麼玩意兒。我花了好一段時間適應貝絲的湯,只知道裡頭加了大量蒜頭,不過後來我很驚訝自己開始期待她的料理,尤其是雞湯。

我喝貝絲的湯維生那段時期,羅伯特不時會懊惱地告訴我,我應該申請保健委員會的錢來請清潔工,同時還可以賺到他們的送餐計畫。

「你腦子壞啦?」我對他說。

「我這輩子從沒接受過別人的施捨,現在也不打算接受。」

絲薇拉娜晃了過來,看來是完成了檢查、清潔與堆疊杯具的工作。過去幾分鐘她一直在吧檯後來回踱步,等著客潮湧進來。

「你等等會在這裡吃晚餐,對吧?」

我喜歡她的名字,絲薇拉娜,感覺是個直爽的名字,俐落的同時帶點美感。在她眼裡,我是什麼模樣呢?多半像個瘋子吧!誰叫我坐在這兒,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還不時喃喃自語。

她往前靠上吧檯,沒事找事做,看來已經無聊到願意和吧檯前一個老傢伙隨便聊上兩句了。

「不會。」我答道。

若在平時,我和她的對話應該就到此為止,但今晚不同於以往。

「今晚是妳第一天上班?」我問她。

「第二天.我昨晚來的。」

我點了點頭,晃了晃杯底最後一滴酒,然後一飲而盡。我做好準備,可以開始敬第一杯酒了。今晚,我會敬五杯酒,敬五個人,敬五段回憶。

我把空酒瓶推向吧檯另一側的絲薇拉娜,接到任務的她開心地接過酒瓶,轉身找地方放時,我開了口,低聲說:

「我來此回憶過往曾擁有,如今卻不能再得的一切。」

第三章

晚間七點四十分

第二杯酒:敬茉莉

波西米爾21年麥芽威士忌

還記得第一次喝威士忌那天,當時我才二十歲,腦子裡突然有了試試看的想法。父親從不碰那玩意兒,不過我總是被哈提甘酒吧架上那一瓶瓶顏色深沉的液體吸引。

有天,我壯著膽點了一杯,喉嚨差點被毀了,我咳個不停,哈提甘太太則是看著我笑個不停。那時起,我就發誓再也不喝威士忌,但是接下來幾天那味道一直留在我舌頭上,噁心的味道隨時間過去變得圓潤許多,結果我還是又喝了。

嚐到二十一年麥芽威士忌的那天,我被它壯闊的味道震懾得脫了帽子。兒子啊,現在這一杯,是敬你從沒見過的姊姊——茉莉。

我外套口袋裡的其中一張照片,是你受洗那天拍的,當時你裹著白繭似的洗禮禮服,被你媽抱在懷裡。那是我們去教堂之前,她抱著你站在我們家門前拍的。當然,那時舊家已經被我拆了,我們在同一條路不遠的地方蓋了棟全新的房子,印象中我那時候開的是一臺福特 Cortina,紅色的。

莎蒂身穿粉紅色花呢套裝,頭上戴著相襯的藥盒帽。她愛死那套衣服了,幾乎從來不穿,直到不久前它還掛在衣櫥裡,現在則是和她其他的東西一起裝箱了。照片中的她低頭看著你,好像你是全世界的中心,好像其他一切都不重要。她那個表情我只見過兩次,第一次是在拍那張照片的三年前,你還沒出生的時候。

四十九年前,我見到了茉莉,就只那麼一面,短短的十五分鐘,但是從那之後她就一直住在我這顆破破爛爛的心裡面。我和你媽好像命中注定只能生一個孩子,在這件事上,命運總是和我們作對。我們生你的時候年紀算大了,當時我三十九歲,莎蒂應該三十四歲吧。

我們當然打從一開始就想生孩子,眼睜睜看著身邊的人一個接一個生,上帝卻一個孩子也沒給我們,那真的很痛苦。我把失望帶到田裡、到製酪場,只要不是家裡都行。這是我和你媽沉默的重擔。好幾個月過去了,好幾年過去了,我們在沉靜的哀傷中越陷越深,儘管我笨拙地想辦法尋她說話,莎蒂還是不肯談這件事。

老實說,她的沉默讓我鬆了口氣,畢竟我連自己的痛苦都不願意面對了,聽到她的痛苦,我又能說什麼?雖然如此,那份沉默帶來的罪惡感還是緊跟著我不放,走在田裡、轉動牽引機鑰匙、彌撒結束祈求主保祐我的時候,它都陰魂不散地跟著我,坐在我肩頭,一刻也不讓我忘記自己的失敗。

聽說女人都很健談,就算這話不假,你媽也是個例外。她沒太多朋友——熟人當然有,但沒有真正交心的朋友。我猜一開始,就是我們剛結婚那段時期,她可能會找母親聊,但是我也不怎麼確定。她們的關係不是會打動我的那種。她們母女倆當然相愛,不過是愛爾蘭式的愛法,含蓄內斂,像是羞於表達自己的人性。

這年頭人人提倡談心,說什麼別把話悶在心裡,好像這麼做很簡單似的。在談話這方面,很多人都怪男人太沉默,至於愛爾蘭男人嘛,我告訴你,我們越老只會越不想說話,就好像縮進孤獨的洞裡,越挖越深,有什麼問題都靠自己解決。男人會自個兒坐在吧檯前,同樣的事情在腦子裡想過一次又一次。

兒子,要是你現在坐我身旁,也不會聽到我說這些,因為我壓根就不曉得該打哪兒說起才好。放腦袋瓜裡想想當然沒問題,可是對活生生的人、對全世界說出來?小時候沒人教過我們怎麼談心,學校、教堂也沒教,等到了三、四十歲,甚至是八十歲,就怎麼也沒法把話說出口了。工程師又不是一出生就知道怎麼蓋橋,那是要學習的技能。但是不知為何,儘管我從沒學過怎麼談心,到了生活中充滿傷痛與缺了什麼的時刻,我還是冒出想試上一試的衝動。◇(節錄完)

——節錄自《五杯酒》/ 寂寞出版社

(〈文苑〉登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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