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大疫橫行(2)
皇甫親自下旨,周津霖隨文華殿大學士屈晨銘,乘坐馬車三日三夜,星夜兼程,終抵王城腳下。城樓之下,隨行兵士上前叫門,遞上回城信符,方才允許進入。
「不過半年,想不到京城竟變成這副模樣。」周津霖看著簾外街市,一派蕭條,視線落於一處茶攤,數只火爐上,燙的不是茶,而是藥。立時令馬車停下,前往觀視。
「周大人,可是有何發現?」大學士道。
周津霖檢視草藥,點了點頭,道:「再添這兩味草藥。」說罷,寫下方子交予茶店老闆。茶店老闆千恩萬謝,忙叫下人抬出一個人來,只見其渾身泛著黑色,駭然恐怖。周津霖以袖掩口鼻,伸指探脈,隨即起身搖了搖頭。
隨行將領道:「周太醫,王上請您速速回宮。」
周津霖嘆了口氣,道:「走吧。」店家知其是太醫,自然醫術了得,跪下捉住衣襟,懇求救老母一命。周津霖道:「非是我不救,而是病入膏肓,已是藥石罔效,神仙難救。」店家怎肯相信,捉住雙腿,不讓人走。隨行兵士見狀,立時上前兩個壯漢,將其拖開。
身後只聞哀呼哭嚎,周津霖闔目垂淚,起手示意:「走吧。」
馬車遂又啟程,街市空蕩蕩,少時便至王庭,再步雲階,無暇感慨,立時被帶至王后寢宮。來不及叩拜王上,便教其捉住雙手,帶來診視王子。
帷帳掀開,只見王子面目泛著青色,已是萬分危急,但被攬月抱著,不好施針。皇甫嘆了口氣,道:「已有七日了。」
周津霖拱手道:「還請王后娘娘放下王子,讓微臣探視。」攬月哪裡肯放,死死抱住,道:「便是孩兒死了,我也不活了。」皇甫眉心一皺,伸手將王子奪了出來,攬月登時哀嚎不止,卻叫數個宮女拉著,掙扎幾番,倒身不省人事。
「如何?」皇甫問。
周津霖額沁冷汗,拱手道:「老臣不敢欺瞞,情況不妙。」
「可有治法?」皇甫急道。
周津霖頓了一頓,拱手道:「王上可還記得,曾經罹患瘧疾,是怎樣治好的?」
「是……還魂丹。」皇甫皺眉,轉念道:「那時,孤便是性命垂危,才教景陽拿出此丹,可是現下……」
周津霖道:「日前兵臨吏部侍郎府,不知是否……」話未說完,便叫皇甫打斷:「景陽已死,哪裡來的還魂丹?」
聽聞此話,周津霖一驚,險些支持不住。「周太醫,一路舟車勞頓,但請念在王子年幼,務必妙手回春。」朱公公圓場道。
「是,是。」周津霖摸了摸額頭,道:「須一間密室,使用熱灸療法,祛除陰毒,老臣方可施針……」頓了一頓,道:「還請盡力備還魂丹,以備不時之需。」
皇甫閉目沉思片刻,道:「照辦。」
一眾人等,立時各自辦事。
兩個時辰已過,周津霖出來,面色蒼白,已是體力不支,被朱公公扶住。「如何?」皇甫急道。周津霖點了點頭,看見宮女手中藥湯,令其呈報藥方。
小太醫取出藥方,交予周津霖檢視,周津霖視之大驚,脫口道:「誰人開的藥方,可是要人性命?」小太醫嚇得心膽俱碎,伏地不起。朱公公道:「這便是太醫院院使賈鱔……」忽地眼珠一轉,道:「其人醫治不得力,已被王上下了大牢。」
皇甫怒上眉山,道:「險些害死太子,立刻推出午門,斬首示眾。」
周津霖聞之心驚,拱手道:「王上,賈鱔醫術不精,是老臣之責,與其殺之,不如交予老臣,再行督導,以侍王恩。」
朱公公亦道:「現下大疫橫行,禮部方才上書,且請王上大赦天下,以慰天命。」
皇甫身形微晃,道:「就這樣吧,令周津霖復職太醫院院使,總督瘟疫之事。」
「是。」眾人領命而去。
周津霖上承皇甫批准,令兵士將發病者單獨隔離,送飲湯藥;又急速徵調城內郎中,輔以針灸。同一時間,令兵士於軍營、街市設灶,熬煮湯藥,分與百姓飲用,一時之間,疫病得以控制。太子康復,宮廷復甦,皇甫大喜,令戶部加購藥草。
太醫院。
賈鱔大難不死,對著周津霖三拜九叩。周津霖醫者仁心,扶起賈鱔,道:「經此一事,你也該當知曉,人命關天。醫者身繫性命重責,切不可再輕忽大意,濫竽充數,否則當有殺身之禍。」
「多謝院使大人教誨。」賈鱔泣涕漣漣。
周津霖道:「其實,你之施針技法紮實,只是藥理方面稍有欠缺,日後彌補,便依然是太醫院的院首。」
「謝院使大人。」賈鱔感激涕零。
周津霖道:「日後須謹記,人命關天,醫者仁心。」
「學生謹記。」賈鱔道。
周津霖道:「現下疫病營中仍缺針灸醫師,你也前去幫忙吧。」賈鱔一愣,心想:「這是怕我不死,把我往疫病營裡推。」周津霖道:「我今日無事,與你一同前去。」說罷,拿起針盒,與賈鱔同至疫病營中,診治病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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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納蘭得了聖旨,前去刑部牢房提審犯人。步至刑部,門前無人,院中無人,只兩個皂隸蹲在後堂裡喝酒吃肉。哈爾奇但要上前訓斥,卻被納蘭攔住,且聽那二人說些什麼。
一人嚼著雞腿,滋了口酒,道:「這大疫來的好,壞蛋都不敢出門,什麼殺人的、搶劫的都沒了,省了咱不少氣力。」
另一人喝口小酒,咂咂嘴道:「可不是,咱刑部都治不了的,都叫這病給治了。」
那人扯下個雞翅膀來啃,道:「這就叫人不治,天治。」
另一人搶過雞翅膀,道:「你別都吃了,給我留點兒。」
那人道:「這給你,酒給我。」
另一人遞過酒葫蘆,道:「聽說連小太子也中了呢。」
「是麼?這病厲害,那王庭啥地方啊,都能進得去。」
「可不是,你看著刑部大老爺都躲回家去了呢。」
「要我說,這病再待上兩個月,咱這清水衙門,也要關門了。」
「唉——」一人嘆了口氣,道:「可憐咱這草芥的命,天大的責,不好活啊。」
「街市口的湯藥,你喝了麼?」
「說也奇怪,本來說那湯藥管夠,可這連著兩天了,我都沒喝著。」
「啥?!你兩天都沒喝藥了?哎呀,別吃了……哎呀,我方才還喝了這葫蘆裡的酒。」說話間跳將起來:「你不會傳染給我吧,哎呀,我得再去討碗藥喝。」
那人拉他坐下,道:「去了也沒用,上午便沒有了。」
「哎呀,那可怎生是好?」
「我知道,疫病營那邊兒還有藥,我有一個鐵哥們兒在兵部當差,要不咱去那看看有沒?」
另一人大驚,道:「你是傻了?疫病營裡可都是得病的,躲得遠遠的還怕染上,還敢往哪裡鑽?」
「那你說怎辦?」
那人眼珠轉了一轉,道:「我聽說那朱三,家裡老爹病危,告假下鄉去了。要不,咱也來個告假回鄉?」
「哪有那麼碰巧的,老爹都病了?」
二人說話間,忽聽兩聲清咳,回頭一看,登時傻眼,磕頭如搗蒜:「王爺,王爺。」
「刑部人都死哪去了?怎就你們兩個?」哈爾奇厲聲道。
皂隸顫抖,道:「刑部無事,大人……大人們都搶著賑災去了。」
「啥?」哈爾奇聽其信口胡言,抽刀喝道:「哪裡的災?要跑回家去賑?」嚇得兩個皂隸面如死灰。納蘭示意哈爾奇息怒,又對二人道:「本王來提審日前京郊長堤的犯人,速將其人帶來升堂。」
刑部無人,哪裡來的衙役升堂,兩個皂隸哆嗦之間,不知若何。
「還不快去?!等爺爺大刀伺候?!」哈爾奇喝道。
兩個皂隸連滾帶爬,往牢裡提人去了。無奈犯人太多,只拉出兩個有頭臉的。無有衙役,便教看門的老頭,也穿上皂衣充數。
話說這兩個有頭臉的,一個是西市米鋪老闆,一個是樸實的農戶。無有薄記,納蘭令莫少飛代筆。驚堂木一拍,「爾等與那朝廷欽犯景陽,有何謀逆,有何同黨,速速說來。」哈爾奇喝道。納蘭斜睨一眼,哈爾奇稍有收斂,緩了語氣,催促道:「快說、快說。」
兩人牢中待了幾日,吃了上頓沒下頓,面黃肌瘦,頭暈欲倒,跪地道:「無有……無有。」
「還敢喊冤,大刑伺候。」一個皂隸道。
納蘭睥睨一眼,道:「你們便是這樣審犯人的麼?」
皂隸便是照例辦事,見納蘭面色不悅,一時不知所措。
看門老頭兒打了個哈哈。
納蘭眉心一皺,道:「不必審了,這幾人原本便是無辜百姓,放了他們吧。」
皂隸一聽便急,脫口道:「打幾板子?」
「無罪為何要打板子?」哈爾奇莫名。
皂隸眼珠轉了一轉,道:「不打板子?便是罰銀子,你二人,每人交上五百兩銀子,便可回家。」
農戶一聽,登時嚇得暈死過去。
「這又是何道理?」莫少飛道。
皂隸面面相覷,米鋪老闆磕頭道:「便給大老爺送來。」
納蘭亦是莫名,道:「你有罪?」
「沒有,沒有,小人冤枉的啊!」米鋪老闆哭道。
「那為何甘願交罰銀?」納蘭問。
米鋪老闆道:「便是多謝官爺,抓人辛苦。辛苦錢。」
「啊?!」哈爾奇、莫少飛面面相覷。
納蘭道:「抓錯了人,還要收銀子。」
皂隸打著哈哈,道:「回稟王爺,要是不罰些啥,官府豈不是抓錯了人?這……朝廷臉面也不好看。」
納蘭面色一沉:「誰是朝廷?抓人的是你們,敢敗壞朝廷名聲?」
皂隸知納蘭雖是王爺,卻是兵部空降至刑部,長久不了,嘟囔道:「我們抓人,也是上頭的命令。」
「大膽,敢頂撞王爺。」哈爾奇起腳一踢,那皂隸站立不穩,從台階上滾了下去,又氣又怕,不敢起身。便在此時,忽聽一個陰厲聲音:「不准放人。」來人正是鐸克齊,見納蘭坐於高位,登時不悅,面色如鐵,道:「禁曲一案,該當是大理寺會審,再送至刑部覆核,武平王豈可一句話,就能放人。」
納蘭起身,走下台階,道:「本王已經審結,這些人確是無辜百姓,理應釋放。」
「噢?」鐸克齊滿眼懷疑之色,道:「王爺只提審了二人,便然定案,如若混入奸細,危及王庭安危,若何?」
納蘭見其橫眉冷對,也不攖其鋒,道:「尚書大人說該如何辦?」
鐸克齊道:「待我一一審過,再行定奪。」
納蘭道:「京郊血案,已發生半月有餘,還未有進展,便是王上令我前來督促。」
鐸克齊道:「你莫拿王上來壓我。」
「再容一日,若無結果,明日便須放人。」納蘭離開。
哈爾奇道:「尚書大人,還望速速結案,不要審出什麼捕快敲門之類的,有失朝廷威信。」
鐸克齊氣急敗壞,忙令眾人升堂。
蒞日清晨,納蘭甫練功完畢,便接刑部急報,大驚失色:「一眾從犯,自言協同景陽,盜取朝廷機密,危及朝廷安危,令今日午門問斬。」立時教人備馬,趕至刑場之時,三十人頭,已然落地,心中驚憤不已。
哈爾奇驚道:「王爺你看。」
莫少飛道:「屍身上皆有傷痕,利器、火鉗之印尚可看見。王爺,這些人便都是屈打成招的。」
「好個鐸克齊!」納蘭大罵一聲,便要找鐸克齊算帳。
哈爾奇拱手道:「王爺息怒。聽米鋪老闆所說,只怕此案牽扯刑部;再者,那鐸克齊搬出朝廷安危,吾等不可輕視。」
納蘭凝眉細思,哈爾奇再三勸阻,只好暫且作罷。(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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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楊麗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