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清明引(3) 滿庭芳-昭氏驚變3

作者:云簡

清 張若澄《蓮池書院》。(公有領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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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昭氏驚變(3)

「找我?」昭雪疑惑,她是個未出閣的深閨小姐,怎會有人冒失找上門來。又聽小梅描述那班人衣著、相貌,心下猜想會不會是高家派人來的,心下厭惡,便道:「不見!」小梅應諾出去回那人,昭雪正沉思,忽聞院中小梅高聲叫嚷。原來那班人見家中無人,竟硬闖進來。

昭雪心下一怒,走出房門,見小梅正與那三人中的女子撕扯。眼見那三人面貌,均三十上下,看起來不像高家人,昭雪心下頓時輕快,迎至院中,道:「家父家母有事外出。三位請明日再來吧。」

誰知那女子搶上一步,攔住昭雪道:「這位可是昭雪姑娘?」

「不才正是。」昭雪道。

後面兩個男子亦跟將上來,一個讚她大家閨秀,一個讚她德才兼備,說得她一頭霧水,不明就裡。心下只覺一陣歡喜,雖不現在面子上,心裡卻漸漸鬆了戒備。

那女子又道:「昭姑娘,久仰大名,今日一見,果然不凡。我等自徐州來,有位故人,托我等給昭老爺帶了份禮物,就在門外馬車上,請姑娘隨我去取。」

昭雪見這女子談吐頗有教養,該當是位夫人。又記得曾經聽父親說徐州確有位故人,便欲隨她而去。提步之間,忽地心生一念:「既是禮物,該當是盒子包袱,為何這兩個大男人不幫忙搬進來,反倒我一個弱女子去取。」又一轉念:「人家不遠千里送來,自己反而挑三揀四,猶猶豫豫,當真不好!況且自家門口,有什麼好怕!」

那女子見她猶疑,便道:「徐州那故人稱與昭先生是經年知交,令堂回來,姑娘一問便知。」

昭雪道:「我爹爹外出未歸,不知是什麼禮物?」

那女子道:「只是一個輕巧的包袱,你去一看便知。」

昭雪聽她語氣稍顯傲慢,想來富商家眷大抵如此,自己可不要惹惱了她,發起脾氣都不好看,便道:「好吧,我隨你去取。」

那女子突然攔住她道:「姑娘便這樣出去麼?」

昭雪稍驚,疑道:「不就在門口嗎?」那女子忽而溫和起來,道:「姑娘千金身子,也該重個體面,穿戴齊整,也防鄰里笑話。」

昭雪面上一羞,一半是因她的話,好似自己全然不顧禮法,有負父母教誨,心下惱怒自己;另一半是想到人家一番情真意切,自己還在這裡小人之心,枉讀十幾年聖賢書,心下責備自己,便道:「小梅,去取了我的披風來。」

小梅捧來了昭雪的棕布披風,那是去年年節時候,昭夫人縫給她的,布料普通,卻也緩和得體。小梅似看出端倪,覺著不妥,披風往懷裡一縮:「小姐當真要去?老爺夫人又不在家,不如請三位住下,晚上再作計較。」

那女子眉心一皺,旋即笑道:「不瞞小姑娘,我等還有要事在身,不然不會冒昧打擾。只等小姐快快取了,我等交了差事,好忙自己的去。」

昭雪本來手抓了個空,覺得在外人面前不好看,便白了小梅一眼:「人家不遠千里,還有急事,能來相送,已屬不易,你便住口了罷!」說罷,拿起披風自己披了,剛欲前行,只聽小梅又道:「若急,我替小姐去取。」那三人本已發足欲走,聽了這話,空氣頓時凝滯,三人面上均有悻色。

忽聽昭雪嗔道:「丫頭無禮!怎如此放肆!人家千里送情,旅途勞頓,我等該當以重謝才是,怎能如此怠慢貴客,毫無禮法!」原來昭雪見這丫頭太過放肆,怕外人想自己家沒教導明白,辱沒門風,才存心擺起了這小姐主人架勢。這一番話出口,但見那三人面上均有愧色。

於是五人便往門口走去,其中一男子忽然頓住,向著小梅恭恭敬敬打了一揖,道:「我口渴甚急,可否請小姐賞口水喝。」昭雪見小梅似有推阻之色,便道:「你奉了茶給貴客使用,我去去便回。」小梅欲追,那男子一堵牆似的攔在前面,又是一揖,道:「不勞奉茶,勞煩小姐指引家井,我飲了便去。」小梅無奈,只好領那人去後院喝井水。

門外果然停了輛精緻馬車。昭雪向那女子問道:「包袱在哪兒呢?」

那女子只道了聲:「在車裡呢,你進去就看得見。」說罷便轉過頭去同那男子交談,全不理會這小姑娘。昭雪無奈,顧不得那許多,只好爬上馬車,掀開簾子一看,只有些織錦棉墊,並未見什麼包袱。便向那車下女子道:「沒有啊!」

「你再往裡些便看到了。」女子說罷,又轉向那男子。

昭雪心下生疑,不覺緊張起來,一心只想取了包袱快些離去,便想不得許多,鑽進車裡翻找,仍無一物。但覺奇怪,愈發害怕,便想衝出去,誰知剛掀起簾子,便見那女子一臉嚴肅攔住面前。

她雙手一搡,昭雪便結結實實摔回車內。

「我要出去!我不去!放我出去!」昭雪一時嚇得軟了,聲若細蚊,什麼氣力也使不出來,那女子只管一隻手臂攔住她不得動彈。昭雪掙扎,快把眼淚逼出:瞧這婦人也是姿容秀美,剛才還和藹可親,怎地現出如此冷豔絕決。空一副慈眉善目,卻沒半點好心腸!心下駭然,滲透全身,手腳不聽使喚,頭腦一陣眩暈,面上灼如火炭。只覺馬車沉了兩下,想是那兩人已上車,「啪啪」連響數聲,馬車揚長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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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小梅引了那人到得井邊,他卻並不急於喝水,只在後院繞了一圈,便道聲「謝了」走將出來。小梅見他上了馬車,卻全然不見小姐蹤影,頓時心急如焚,癱在地上。對面麵攤老闆見她如此淒涼,便過去問道:「小梅姑娘,你生病了麼?」小梅先是一怔,隨後跪地連連叩頭,驚得老闆連連後退,道:「這可使不得!使不得!」

小梅滿臉淚水,道:「求求您,可曾看到我家小姐?」

那老闆登時鬆了口氣,道:「你家小姐剛上一輛馬車走了,想是給親戚朋友接出去玩了。」

小梅聽了,「撲通」一下坐在地上,兩眼無神,呆望著地下,想來:「大白天的,自己府上,小姐讓人憑空接走了。自己一個丫頭連主子也丟了,老爺夫人回來如何交代?!」

只聽那老闆又道:「你可認得那些人麼?去他們家裡把你家小姐接回來便是。」

小梅心頭一沉:「這大白天的,街坊鄰居只道是小姐自己上的車。若說被綁了,誰又會信!那班人姓甚名誰、做什麼的,一概不知,混在人群裡擦肩也不一定認得出,茫茫人海,小姐哪裡去尋?!」當真如啞子吃黃連,有苦說不出!心下一急,竟一口氣沒提上來,登時暈死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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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雪生來從未受制於人過,此刻坐於馬車之內,又驚又怕,整個身子都僵硬住,舌頭也放不出話來。馬車行駛了約有半盞茶時間,昭雪激憤驚懣的心情漸漸緩了下來。既來之則安之,且看他們便待如何。這時她驚魂甫定,腦子也靈便了些。

那女子緊盯著簾子,一言不發。昭雪道:「你們是誰?要帶我去哪裡?」

那女人冷冷看了她一眼,從腰上解下一塊牌子遞給她。昭雪接過,見腰牌上赫然印著「刑部」兩個大字,待要翻看反面,卻被那女人一把搶過繫回腰間,想必是些不願與外人道的信息。

那女人道:「我們是刑部捕快,姑娘莫怕,只是想請你回去調查禁曲一案。」

「哦。」昭雪登時心下一揪,隨即又輕飄飄散開。知他們是朝廷官差,自己便不會有什麼危險。但一想到「禁曲」二字,不禁倒吸一口氣。她雖沒親眼見過,但也有所耳聞。那些犯了此禁的一入牢獄,便不似人看待,拳腳相加是輕,苦刑相向是重,便不得已鬧出人命來,只道是自殺,全無天理王法可言。見那女人皓目丹唇,也數佳人,但一念及她此一時彼一時,一樣人做兩樣態,便不寒而慄。昭雪見她望著自己,便故作鎮定,看著頻頻飛起的簾子,暗自勸己:「休要害怕,只管分說清楚。定能無恙而歸。」卻仍按捺不住心底恐懼,腦中一團亂麻。

馬車停下時,日已西斜。昭雪下車,卻見一座富麗堂王的客棧,心下奇怪:「當今官府辦差,難道改了慣例,不在縣衙了麼?」遠遠又看見一個年輕男子迎了過來,腰間也有那牌子。這三人下車便往客棧裡進去。昭雪帕子不小心落在地上,便去撿。那年輕男子單手叉腰立在一旁,好不威風,直把她當了犯人看待。待她起身,便往她背心推搡了一把,叱道:「別磨蹭!快進去!」

昭雪到得一間客房,那人命她等著,而後便出去了。客房桌上攤著許多張紙,看過之後,才知道爹娘已然在獄中。這幫人倒是訓練有素,早把她家裡掀了個底朝天,把地室裡的樂譜殘器都翻了出來。可笑的是,竟給昭父加上了個「邪音惑眾」的妖名。「天知曉父親平日裡教的是聖賢書,怎就成了惑眾妖人!」昭雪不禁覺得又可氣又好笑。

「但是如此這般,昭氏一門豈不有累卵之危?爹爹媽媽豈不要受折磨?」想到這裡,淚珠兒撲簌簌滾落下來,竟全沒注意那女官差已進房裡來。那女人怒不可遏,一把奪過,道:「這是你看得的麼!」但見她滿臉淚痕,又柔聲道:「你既看了,便就知道了,你父親昭鶴亭已犯下大罪。他有什麼罪狀,你便從實招來,可減輕你的罪責。」

昭雪從小讀得孔孟之書、聖賢之道。深知王命如天、王法勿逆的道理;且於這曲子她也不甚了解,驚嚇之間,也不知父親這做法是對是錯了。父親自小便教導她綱常倫理,怎地他自己卻不守王法?然而,她自己也曾習得半曲,並無不妥,到底是自己根基薄弱,未及精要,不致於瘋痴呢?還是這曲子本無異樣。既無異樣,又為何王帝要欽定邪曲?難道真如父親所言為冤案?若真是冤案,怎地兩年過去,不見平反便罷,反而愈加嚴厲了呢?今日舊事重提,大做文章,聽她口氣,似是要至父親於死地一般。昭雪越是想弄明白,就越是糊塗。也難怪她一小養在深閨,未經世事,不知險惡,恰才不剛被騙了麼?索性決定不再理會那女人,由她去罷。

那女人見她一言不發,嘴唇緊閉,料定她必知道些什麼。便緩語道:「你可知我等為何去家中請你,不使枷鎖?為何又在這客棧中詢問,不去刑部?」昭雪也一直不解此事,聽她說起,便面露疑惑。

那女子便道:「我見你是個深閨小姐,並不是什麼奸邪之徒,不怕說與你聽。我姓孫,與我同去的兩人,一個姓吳,一個姓王。我們大人知道你鶴亭書院是書香之所,便不適用枷鎖,是以誘捕昭鶴亭夫婦之後,又去請你。知你知書達理,大家閨秀,恐日後閒言碎語與你不佳,是以不使枷鎖。小姑娘,我知道你對父母情深,但素聞你飽讀詩書,該當明白堂堂君子,應正身執法,大義滅親。你父妖言惑眾,已犯下大罪,你何苦執迷不悟,包庇於他,同做那千古罪人?」那孫公差一番慷慨激昂過後,卻見昭雪一動不動,似未有聽見,當下惱羞成怒。想她閱人無數,這麼個小丫頭竟說她不動,一氣之下摔門而去。

昭雪一人沉沉思量,忽的想起那個人來——高義薄。思緒前後串聯,隨即心下大驚:「他們如何能誘捕到爹爹?那高義薄又如何幾次三番問我音律?又為何意欲推掉親事?為何臨走時或問爹爹這幾日可在家否?原來,他竟是先來查探的細作!虧父親還對他以禮相待,竟還要將我許配與他的敗家子!」想到這裡,忽的又哭出來,又是氣、又是怒、又是惱、又是悲!氣自己枉讀兵書,竟看不出其中有詐,全沒有防人之心。怨爹爹心腸太好,反被小人所害。惱那混帳高義薄,禽獸不如。悲當下處境,籠中之鳥,不知若何。

空中已布滿星點,天完全黑了。兩個年輕官差,一個姓高,一個姓吳,端了飯菜進來,直勸昭雪過來吃飯。當此情景,她哪裡還吃得下半粒米,咽得下半口水。只把一雙腫得核桃樣的眼睛對那二人道:「我不餓!你們慢用。」那二人見狀,也心下憐憫,想一個十六歲的女娃淪落至此,於心不忍。又一轉念,想那禁曲屢禁不止,著實讓人懊惱,都是因為他們這幫榆木腦袋死不開化,便戾氣陡升,大吃大喝起來,不再管她。

過不多時,又有幾人輪番進來問訊,昭雪只管三緘其口,一言不發。如此,天便要大亮了。這幾人眼見毫無結果,唯恐上頭責罰,悄悄商議。(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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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楊麗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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