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清明引(9) 滿庭芳-人生如戲3

作者:云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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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人生如戲(3)

天朗氣清,明月高懸。倚臥青松,分外暢快。

納蘭飲盡壺中酒,對月當空,睡意臨身。腦海中浮現出兩個熟稔面孔,鬢髮斑白,慈愛溫暖,忽的心亂如麻,驚悸坐起,已日上三竿。身子陡轉,輕若飛燕,落在地上。樹下,昨夜打昏的幾個土匪,還暈死沒醒。

「出來已有半月,不知家中雙親,境況如何。不如回去一探。」言罷,便向城中迴轉。納蘭王府前,老王爺下朝回府,正從轎子裡出來。牆後暗處,納蘭憂心不已:「吾父面有憂色,步態不穩,難道朝堂之上又遭小人相輕?」拳頭不覺縮緊。

忽的,老王爺一個踉蹌,險些跌倒,侍衛即刻相扶;老王爺推開侍衛,逕自撐持進入府內。不覺之間,納蘭也半身前傾。直至白髮背影消失不見,才將目光收回:「爹爹,孩兒不孝。」

納蘭不敢在王府門口久呆,轉到一條僻靜胡同。內中心緒煩亂,不覺又走回貧民胡同。

「哼!竟又走到這裡!」納蘭不屑,轉身離開,卻被一張布告定立原地:昭鶴亭夫婦無視當朝法令,私藏邪曲,著令秋後問斬!

「難道昨日,她竟有赴死之心。」納蘭急急奔回蓬門陋室,卻不見昭雪身影。

「難道還在休息?」納蘭掀開床幔,被褥工整,與昨日無異。

「你走吧。」昨日她這話中之意,竟沒聽出。驚憶此語,納蘭心中竟是一陣悵然若愧。沒想到,不過幾日,相遇別離都太過讓人猝不及防了。

明月寄遠。(fotoli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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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高義薄親自將昭雪接走。

昭雪從轎子裡出來,卻不是高府。門庭大了一倍,燈籠上寫著「趙府」兩個大字。高義薄引她入內宅,解釋道:「這是我丈人家,姓趙,官拜吏部侍郎。侄女不必緊張,一會子見面,問你什麼就答什麼!」

「是!」昭雪跟在高義薄身後,兩人急急而行。

正中高堂之上,金色紗慢後面坐著一個人,相貌不甚清楚。屋中另有四把紅木椅子,兩把已坐上了人。

高義薄向其中一把椅子上的人作了個揖,昭雪也福了一下。那人臉型瘦削,神情嚴峻,兩條美髯與旁邊坐著的中年官員如出一轍。那人道:「義薄,該當先拜堂上之人。」語氣清冷中帶一絲嚴厲。

高義薄剛要再拜,卻聽厚重之聲,自金色紗慢後傳出:「免禮,賜座。」待二人坐下後,侍女統統退了出去,屋中僅餘五人。堂上之人緩道:「這位,就是昭雪姑娘?」語氣中仿佛沁了茶的溫度。

昭雪正欲作答,忽聞趙廷鈞道:「回大人,正是!」

「嗯。」堂上之人語氣又變冰冷,似乎不滿意趙廷鈞的搶答。趙子豫衝他父親使個眼色,趙廷鈞隨即會意,不再多嘴。

「昭姑娘,今日請你前來,是勞煩你幫忙,回答老夫一個問題。」堂上之人道。

「是。大人請講。」昭雪道。

「一個名字,納蘭庭芳。昭姑娘可否見過此人?」堂上之人道。昭雪沉眉不解,不知那納蘭庭芳究竟何許人也,人偏都跑來問她。蹙眉扶心,搖了搖頭:「沒有見過。吾不認得此人,日前亦有人向吾打聽,想來應該是誤會。」昭雪道。

「何人問起?」趙廷鈞插嘴道。

「那人是……」昭雪話不及出口,只聞堂上之人道:「吾知那人!不必多問。」昭雪心內一熱,脫口而出:「大人既然認為納蘭庭芳與吾有關,何不將此人畫像,讓吾一觀,一切便可明了。」

堂上之人道:「也好。廷鈞,你隨吾到府上取畫。」說罷,起身離開。

「大人留步!」昭雪失聲叫道。

「何事?」堂上之人道。

昭雪跪地叩首,哽咽道:「昭雪之父昭鶴亭因冤入獄,望大人明察!」

「嗯?」堂上之人似有不解。

趙廷鈞面色慌張,忙解釋道:「回大人,是禁曲一案,鐸克齊大人已判了秋後問斬。」堂上之人道:「禁曲一案,刑部主審,不在老夫職權之內。朝堂之上,各司其職,僭越不得,昭姑娘,恕老夫有心無力。」說罷離開。

趙廷鈞眼中燒火,燃得高義薄冷汗直流。

趙子豫一語中的:「難道這女娃兒不知道麼?今日之行,並非為他父親而來。」

「哼!」趙廷鈞甩手離去。高義薄無臉見昭雪,便向趙子豫揖道:「剛才堂上之人,不知是哪位大人?」

趙子豫一怔,為自己妹子嘆了口氣,道:「這是能說得的麼!」又覺高義薄人做得太窩囊,事做得太不磊落,生了惻隱之心,語氣緩和些,道:「家翁為吏部侍郎,之上何許人也,你自己思量去吧。」

昭雪知高義薄利用自己,並無意於父母之冤,便獨自走回家中。

少時,趙廷鈞便取回畫像,著趙子豫將其連夜送至高府。趙子豫思量剛才之事,胸中很是不快,自己的妹子怎生嫁給如此窩囊之人。但事已多年,又能奈何,不如把侄兒接回,好生調教,免得步了他爹的後塵。子夜風寒,趙子豫裹了裹上衣,竟不覺昏睡過去。

昭雪心下悵然:「無論怎樣豁命努力,爹娘還是逃不過死劫,難道,這也是命定的麼?」嘆了口氣,推開房門,卻見熟悉的人正躺在床上,心下掠過一絲安慰,闔門道:「你還沒走麼?」

「這是我家,你讓我走到哪裡去呢?」方廷道。

貧賤之人尚且重誠知諾,為何做了大官,卻忘掉為人之本呢?昭雪心道,嘆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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蒞日清早,昭雪去教坊之後,方廷聽聞有人敲門,打開一看,又是高義薄,登時沒好氣道:「高大人三天兩頭登門造訪,不知有何貴幹?」方廷道。高義薄眼高於頂,閉目不語,手裡按著一卷畫。不多時,昭雪回來。

高義薄道:「我與你單獨一談!」

方廷識相地往外走,卻被昭雪攔住:「高大人,家夫方廷,不是外人,我的事也便是他的事,就請您有話直說。」方廷多日來首得肯定,心中一陣歡喜,可不知為何,她對高義薄的態度如此見外。高義薄企圖再勸,見她執意,便道:「罷了,這是那個人的畫像,你看看罷!」

「這便是納蘭庭芳?」昭雪故意拖長這四個字。方廷內心猛然一震,無可退避。

「這個人器宇軒昂,果然不負小王爺之名。只可惜,昭雪從未見過!」昭雪放下捲軸。方廷疑惑不解,抬眼望去,只見一陌生男子,身著蟒袍,手持紫金槍,不禁失笑。

「你笑什麼!」高義薄道。

方廷搖搖頭道:「高大人三番四次登門就是為了這個?小王爺是何等身分,內子怎會認得呢?」

「既是如此,高某告辭!」高義薄轉身離開。

方廷轉過身去,心下嘆道:「兄長,吾果然沒猜錯你的想法,看來這婚,吾是逃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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鐸克齊府內,黑衣殺手復命,語聲顫抖:「稟大人,我等去換畫像之時,遭遇另一撥人馬。屬下得手後,他們便殺將過來,我等力戰不敵,屬下冒死突圍。」

「噢?可知是何人?」鐸克齊道。

「屬下不知,但……認出他們穿著官靴。」黑衣殺手道。

鐸克齊一揮手:「帶下去。」轉向窗外,嘴角淺笑:「吾果然猜的沒錯,納蘭庭芳豈會棄君而逃。」

正得意之際,忽聽侍女在外驚呼:「老爺不好,小姐自縊了!」鐸克齊大驚,立馬奔至西廂。眼見宛月一身白衣,躺在床上,郎中正在診治。

「怎會如此?」鐸克齊內心隱隱生痛。宛月緩緩醒來,只見屋子裡跪了一地的人。

「宛月,你可嚇死爹爹了!」

宛月見他神色慌張,心下一陣自責,道:「爹爹,孩兒不孝!」

「傻丫頭……」鐸克齊道。

宛月又道:「爹爹,您,您叫他們起來。」

「好、好。」鐸克齊一揮手,眾人皆退出去。

「爹爹,庭芳是不是不會回來了?」宛月低眉,兩滴淚珠兒落下。

鐸克齊道:「這個沒擔當的小子,毀婚在先。宛月,你放心,爹爹不會放過他的!」

「不!」宛月急忙阻止,道:「爹爹,他若死了,女兒也不活了!」

鐸克齊急道:「說得什麼胡話!你若死了,就剩爹爹一個人了。」

宛月道:「對不起,爹爹,爹爹別哭。」

鐸克齊道:「宛月,你為何想不開,尋短見?」

宛月道:「剛剛,月兒做了個很真的夢。夢裡庭芳哥哥死了,爹爹又逼我嫁給別人,宛月除了庭芳哥哥誰也不嫁!」鐸克齊道:「不過是夢而已,何必當真。」

宛月:「可就像真的一樣的夢啊。」

鐸克齊心內漸起漣漪,先前的決心似已有動搖,自己是否當真可以甘居平凡?忽然門外通傳:「王后娘娘駕到。」

鐸克齊一驚,忙起身接駕。

「免禮。小月兒,你怎生這樣叫人不放心,若不是你姨娘冒死來報,真出了什麼事,姐姐,怕是見不到你最後一面。」

「姐姐,庭芳有消息了嗎?」宛月道。

「王上已加派人手,不日便會有消息。你可要養好身子,不然怎地做新娘?」攬月道。

鐸克齊退到屋外,卻見場院月下站著的,是認得不能再清楚的身影:「國丈大人,稀客了。」鐸克齊一拱手道。

郭絡羅道:「老夫正與王后娘娘對弈,驚聞宛月之事,便前來探望。」

鐸克齊道:「幸得國丈大人關照,小女已無礙。」

郭絡羅道:「老友客氣了,你我皆托王上鴻福。」

鐸克齊道:「那是自然。王上年輕有為,乃是古今難得一見的少主明君。」

郭絡羅道:「是啊,天佑吾朝,王后娘娘已有龍脈,王上決定明日大赦天下,老夫先行通知老友了。」

鐸克齊心底掠過一絲驚訝,湮沒在強顏歡笑中:「那真是,恭喜國丈大人了。」

郭絡羅喜怒不形於色,道:「非也非也,老夫之喜甚小,天下幸甚矣是大啊。」

兩人月下寒暄一番,王后娘娘亦出來,與郭絡羅一同回宮。

郭府涼亭,夜深如水,郭絡羅清退眾人,一道黑影劃入暗夜。

「參見主人。」黑衣人道。

郭絡羅道:「步沙塵,王后娘娘已有龍脈。明日,王上將大赦天下,老夫希望,王上與王后皆能看到滿城盛世。」

「領命!」步沙塵魅影一閃,消失在空氣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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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早,昭雪正準備出門去教坊,忽見到方廷興高采烈而來:「昭雪,你爹娘不用死了!」昭雪冷道:「一大早便講夢話。我去教坊了。」

「跟我來,不由你不信!」不由分說,將她拉到布告前。上面果然寫著:王后喜得龍脈,國之大幸,死刑一律赦免。突來的驚喜,昭雪竟說不出話來,眼淚激湧:「是真的麼?是真的麼?」

「假的假的,回去了,回去了。」方廷揶揄道。

「我,我不知……我……」昭雪嘴角揚著,急急雨下。

「傻瓜!明明是好事,還是想想我們該怎樣慶祝呢?」方廷道。

「我,我,我,我今天不去教坊了。」昭雪說罷,往家裡走去。

「太沒新意,缺乏誠意。」方廷跟著後面,抱怨著。「那你說該如何?」昭雪轉身道。

旁邊路過一個婦人對他相公道:「聽說大家都買了煙花,恭賀王上,咱們快去買吧!」

昭雪道:「不如,咱們也去買煙花吧!既然王恩浩蕩,實該普天同慶。」

方廷冷道:「他之慶賀,不缺你一支煙花。」

「走啦、走啦……」昭雪笑逐顏開,面若桃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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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煙花有了,燭火有了,人也有了。」方廷自語道。

「那快點啊,還等什麼!」昭雪急道。

「等天黑啊!」方廷無奈嘆道。昭雪恍然,若夢一場。緩聲道:「方廷,你可有什麼辦法,證明這不是夢?」

「有啊,待會兒煙花會炸,震耳欲聾,什麼夢都醒了!」方廷道。

「快些黑天、快些黑天……」昭雪雙手握在心口,默默不止。

方廷無語,嘆道:「還有兩個時辰,太陽才會下山!」門前走過兩個人,指指點點,一個說:「看那兩個傻子,竟也買了煙花來放,我就不會被人忽悠,飯都吃不飽,放什麼煙花。」另一個催促道:「別多管閒事!小心隔牆有耳,快走快走!」

方廷斜了她一眼,道:「你真要為他慶祝麼?可別忘記,當時下令抓你父親的人也是他啊!」

「人誰無過,知錯能改,善莫大焉。」昭雪道

「若他明日便翻臉,你怎樣辦?」方廷道

「我,我……」昭雪一時語怔,急道:「休要講這些不吉利的話!你為何總是他、他的?你認得王上?」

「呃……不認得!」方廷踩到雷池,閃至一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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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陽西下,天色漸漸暗了下來。

方廷與昭雪用完晚飯,方廷便走到場院,道:「我要放煙火了,你還不出來麼?」昭雪半掩著門,探出腦袋,道:「你放便是,我在這裡看就好。」

方廷單手持腰,搖了搖頭。忽的天空一陣絢爛,各色煙火如奇花綻放,煞是美麗。昭雪抬眼望去,霓麗虹彩,繽紛炫目,不禁踏步而出。方廷眼疾手快,黃色煙火在她身後燃起。昭雪若驚弓之鳥,慌忙退開兩步,捂住雙耳。一時之間,火樹銀花,風光無限,便至燃盡,昭雪放下手道:「怎麼沒有響?」

方廷輕笑一聲,道:「就要響了!」話音未落,昭雪趕忙捂住耳朵,卻見煙花火星兒燃盡,未有絲毫炸響,又見方廷捧腹大笑,方知自己上當:「哼!」頓時生氣,背過臉去。忽見遠處,人群慌亂,似有一支軍隊急行而來。

「大叔,前方發生何事?」昭雪攔下一人問。

那人神色慌張,道:「大事不好啦!王上在御花園設宴,被人行刺啦!」

「啊?」昭雪大驚。

「瞎看什麼!回家!」方廷見勢不妙,將昭雪拽回門內。果然,不一會兒,一陣盔甲兵器之聲自門外呼嘯而過,之後,一切又復靜寂。

方廷臉色陰沉,久坐不語。

昭雪從未見他若此,緩聲問道:「你怎樣了?」

「我出去走走!」方廷話未落地,人已在門外。

武平王府之外,武將進進出出。鐸克齊府外,則稍顯冷清。「難道是叛軍?」納蘭心中已料定八分。轉身欲離開,卻見鐸克齊府外人也漸漸多了起來,「難道又與那曲子有關?」方廷心中不解。

蒞日清晨,昭雪起早便去教坊,欲說明昨日曠工之事。提步邁入,卻見教坊偌大個園子,半個人影也無,空留樂器、舞扇。步入中堂,更無半點聲息,正欲離開,忽聞門外盔甲兵器之聲,愈發清晰,急急奔向此地而來,心中暗暗叫苦。進退維谷之際,驚慌失措之間,只覺一道雄渾掌力透身,轉眼人已在房梁之上,匾額之後。定睛一看,但見發力之人,不是別人,竟是方廷!(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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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楊麗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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