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清明引(19) 滿庭芳-刀劍相爭3

作者:云簡

明 吳彬《山水》局部。(公有領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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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刀劍相爭(3)

京城外城的一個小巷子裡,住著一戶姓管的人家,只有母子二人,母親年逾七十,兒子卻只有二十歲,是為老來得子,得以送終。老婦獨坐簡陋棚屋內,正在納鞋底,老眼昏花,手裡哆哆嗦嗦一根線,就是看不清針眼。

忽的門開。老婦道:「兒啊,你回來了。過來幫我紉針。」卻聽那人道:「乾娘,我是老虎啊!」

老婦放下針線,一回頭,果然見到一個膀大腰圓的中年漢子,嘆了口氣道:「唉,老虎啊,你快走吧,待會兒你兄弟回來了,又要鬧起來了。」

徐老虎道:「乾娘,我是來給您老送錢的。」說著,在桌上放下一只錢袋。老婦欲從床上下來,徐老虎見狀,忙前去相扶。老婦走到桌前坐下,道:「老虎,我知道你孝順。可這錢我不能要。」

徐老虎道:「我知道,乾娘,你是嫌我這錢來路不正。可是,這都是騙來官家的錢,我老虎這也算劫富濟貧。本來這錢就是咱們百姓的,被他們搜刮而去,現在還了回來,也算老天有眼。乾娘,你就收著吧。」

老婦道:「唉,老虎,你都忘記,乾娘是怎生教你的了。不管別人如何,咱們是本分人家,不能拿不義之財,你快走吧。」

兩人正說話間,忽聞外頭一個清朗聲音道:「娘,我回來了。」說話間,走進來一個面貌清瘦的讀書人。

「兒啊,你可回來了,老虎要走了,你快送送他!」老婦道。

管離子道:「是。徐老虎,請吧!」徐老虎「哼」了一聲,轉身離開。走到場院裡,忽聞管離子叫住,「徐老虎,你的錢,接著!」徐老虎反應不及時,被錢袋子砸中了胸口,心中氣憤。揪住管離子拖到一旁,方才鬆手,管離子整整衣衫。

徐老虎道:「你個沒用的書呆子。乾娘都七十幾歲了,還讓她納鞋底,這是不孝。」

管離子道:「你懂什麼?養父母之身,亦要養父母之志,我娘安貧樂道,頤養天年,不便好麼?」

徐老虎道:「哼,等你揭不開鍋時候,再來求我。」

管離子道:「我也奉勸一句,多行不義必自斃,還望大哥早日收手!」

徐老虎大怒,卻也拿他沒轍,只好忍氣吞聲,憤憤而去。

管離子回到家,取出兩個燒餅,遞給他娘,便到灶台燒粥,邊道:「娘,先生說我這幾日勤快,多發了些賞錢,我去買些熟食,勞您看著鍋。」

老婦道:「我兒放心去吧。」

管離子出門,到街頭王記買了些熟肉,剛要轉身回家,卻見隔壁賣梨小哥慌慌張張跑來:「管家大哥,快!快!快跑!」管離子眉心一皺,道:「發生何事?」

賣梨小哥道:「朝廷又查禁曲了,你快出去躲躲!」

管離子心頭一驚,手裡的肉食掉在地上,欲走卻道:「我老娘還在家……」

賣梨小哥道:「咱們鄰里照應著,你快跑吧,要不就來不及了!」管離子聽罷,嘆息握拳,耳聞馬蹄聲漸近,只得狠心逃走了。

****************************

徐老虎返回八方賭坊,氣便不打一處來。心想自己小時候,多蒙乾娘照顧,怎麼長大後,就這麼不親近了呢?竟還叫兒子把自己送去的錢扔出來,真是半點情分也無。越想越氣,「騰——」一下踢翻幾條木凳。

此番舉動,嚇得一旁的高雲天哆哆嗦嗦。

「嗯?」徐老虎見他又回來了,陰笑一聲。想他昨晚豪賭至夜,今天這幅樣子,敢情是高義薄已無油水可榨?徐老虎摸摸下巴,坐將下來,道:「怎樣?籌到錢了?」

高雲天嚇得魂不附體,雙膝一軟,不覺間跪在地上。他原是不服氣,想贏回錢的,但現在卻越輸越多。嗓音顫抖,道:「還……還沒……」

「嗯?」徐老虎惡狠狠道,一番白眼,高雲天嚇得匍匐在地。

徐老虎道:「怎地?你那親爹,也一毛不拔了?」

高雲天道:「我,我今早回家,那老頭子,不由分說,便將我趕了出來,與我恩斷義絕。」

「恩斷義絕?好啊!」徐老虎道。「有道是父債子償,你這可是子債父償。如今,你以何相償?來人,賣入奴隸籍!留在八方賭坊做長工!」

高雲天一聽,立時嚇傻:連日來混跡賭場,眼見那些長工小廝,便是個人就可打罵。如此,豈不小命休矣。於是乎,連連叩頭,涕淚齊下,告饒道:「老虎哥饒命,饒命……」

門外一小廝來報:「老闆,有人通風報信,管離子被朝廷通緝了。」徐老虎一拍桌子,道:「什麼?!」

小廝道:「是痞子錢無賴,已將他綁了。報信所得賞錢也繳了,一共五百兩。老闆,現在如何?」

徐老虎面色陰沉道:「人抓到了嗎?」小廝道:「還沒。」

徐老虎道:「送些錢給孫姓那人,請他代為周旋。」「是。」小廝退下。

徐老虎面如鐵色,胸中憤懣,卻不敢發作。呆坐良久,嘆了口氣,卻見依舊跪在地上的高雲天,心道這些當官的,盡欺負老百姓,今天,老虎也要你們好看。於是乎,變作笑面虎,雙手扶起高雲天:「來,起來,高公子。」高雲天受寵若驚,遲遲不敢落座。

徐老虎道:「你剛才也聽得了?舉報犯人是有賞錢的!若得了賞錢,你便不用在此做長工受罪。」

高雲天抹抹頭上汗,道:「我,我哪裡認得什麼犯人?」

徐老虎道:「你爹當的大官,可有收過不該收的錢?」

高雲天回憶了半天,道:「沒有。」

徐老虎不信,又道:「我就不信,高義薄當了這麼多年官,就沒做過犯法的事?」

高雲天道:「我爹一生光明磊落,從,從來沒……」

徐老虎見他吞吞吐吐,只道他有事相瞞,怒道:「哼,那好啊,去長工房領衣服!」

高雲天心下大駭,失言道:「我我我,我爹,會彈禁曲!」徐老虎眼神一凜,手一鬆,高雲天落在地上。

徐老虎道:「如此,你便去刑部舉報,便可得那五百兩賞錢,拿來還我!」高雲天一聽,心神大怒,喝道:「你讓我去害我爹,休想!」徐老虎見他也會發怒,想他便是到了極限,也和顏悅色起來:「哼,你倒是孝順,可忘記他已經和你恩斷義絕了麼?」

「這……」高雲天憶及此事,心下冷然。

徐老虎知他父子不和,又道:「如此不講情義的爹,該當教訓一下。」

高雲天轉轉眼珠,道:「如何教訓?」

徐老虎道:「當然是告發他,讓他也嘗嘗苦頭。」

高雲天想起了昭雪父母,搖手道:「不行啊,這可是性命攸關的事。」

徐老虎道:「呵,怕什麼,你外祖父不是堂堂侍郎,還怕你爹死了不成。你自己教訓不了他,還不能用王法教訓他了?」

高雲天一想也是,反正有外祖父撐腰,怕什麼?心想自己父親平日裡在家裡作威作福,屢屢欺壓自己,更是憤憤不平,當場便寫了封信,著人送到刑部去了。

徐老虎見狀,道:「呵,有骨氣,不過……這可是你自己決定的哦。日後,莫要說我唆使你。」

高雲天出了口惡氣,挺著胸脯道:「那是自然!」心中竟而升起歡喜,期待好戲上場。

****************************

落雁閣外,一陣吵嚷,馬蹄聲聲。

「外面發生何事?」柳星兒問。

「好像是朝廷又在抓人了。」丫頭答道。

柳星兒走到窗邊,向下一望,只見兵馬之中,立著一個方臉武人,那人抬頭一望,正好看到柳星兒,不禁一怔。「孫嚴芳!」柳星兒心道,伸手闔上了窗子。

丫頭道:「怎樣關上了?不是要看月亮的麼?」

柳星兒娥眉微蹙,道:「你且出去,告訴老闆娘,今日謝客。」

「是。」丫頭闔門出去。

柳星兒吹熄燭火,倒臥榻上。忽聞頭頂瓦片作響。「誰?」柳星兒坐起,頓生警惕。頭頂瓦片叮噹作響,腳步紛亂。近而稀里嘩啦,伴隨一陣瓦碎之聲,竟從上面掉下來一個人。

柳星兒不慌不忙,握住匕首,逼近來人,道:「你是誰?為何在此?」

書生道:「姑娘手下留情。我乃是外城一書生,因犯禁曲案,被朝廷通緝。」

柳星兒道:「呵,原來是個逃犯,我將你送與官府,或也可立個牌坊。」

書生道:「呵,姑娘不可妄為,你若害我等無辜之人。生或許可立牌坊,死後可是要下地獄嘍。」

「呵。」柳星兒不以為意。門外突然響起一陣乒乓之聲,大隊人馬湧入前堂。書生頓時緊張不堪。

柳星兒笑道:「好,我們便在此待著,等官兵上來。」

「啊?」書生駭然,面色慘白。

忽地,房門大開,燈光映照。

「窩藏逃犯,給我搜!」孫嚴芳喝道。眾捕快領命,屋中燭火重亮,一通混亂翻找。

柳星兒青衣著身,獨坐紗慢之後,氣定神閒,一動不動。

「稟總捕,無人!」

孫嚴芳皺眉,心道:「剛剛明明看到人逃進來的,怎會沒人?」眼睛一眯,便朝紗幔之後走去。嗖忽之間,只聞柳星兒道:「大膽!」

孫嚴芳道:「怕是逃犯就窩藏在此。來人,給我搜!」

「住手!可知這落雁閣是什麼地方,小心頭頂的烏紗帽!」柳星兒道。

孫嚴芳不以為意:「哼,一個青樓女子,好大的口氣!不怕死的麼!」

柳星兒嘆了口氣,道:「我生不如死,自不怕死,若是能拉上孫大人這樣的貴命,死也值得了!」孫嚴芳猶疑了一下,道:「此話怎講?!」

柳星兒道:「我便死了,尊夫人只知道大人你在青樓裡弄出了人命,如何做想?」孫嚴芳一聽,哈哈大笑,道:「我王命在身,誰人可亂說!」

柳星兒道:「三人成虎,何況大人如此樹大招風,怕是不少人的眼中釘。而且,以尊夫人的個性,亦不會善罷甘休的罷!」

孫嚴芳心頭一凜,想來自己家那位是個喝醋的母老虎。如此回家,免不了一番唇槍舌戰,但眼見人逃入此地,如此便走,豈不是卸職怠惰,放虎歸山?!

正猶疑間,忽聞柳星兒道:「大人今日若離去,星兒自當感念,銘記於心,日後必有報答。」

孫嚴芳一聽,忽道:「既然如此,恕在下剛才多有冒犯了。走!」說罷,領隊撤出了落雁閣。

老闆娘從兩個捕快手下脫身,奔到柳星兒面前:「哎呦,我的小姑奶奶,你可是唱的哪一齣?嚇死我了!」

柳星兒道:「讓你擔心了,快把此處收拾好罷。」

「好好。」老闆娘服服帖帖。

眾人退出後,柳星兒對著窗邊道:「進來吧!」果然,從窗戶爬進來一個書生,面色蒼白。

「怎地,嚇成這樣?」柳星兒呷了小口茶。書生恭恭敬敬鞠了個躬,道:「多謝姑娘救命之恩。」

柳星兒道:「舉手之勞,不值一提。」書生又作了一揖,道:「姑娘大恩,管離子銘記在心,他日若有命,定然相報。告辭!」說罷欲走。柳星兒道:「你現在下去,我不是白救你了?」

書生嘆了口氣,道:「家中還有高堂,年過古稀,行動不便,我須回去。」柳星兒眉心一皺,道:「真是麻煩!」書生道:「告辭!」說罷,便欲從窗戶離去,走到窗邊,向下張望,滿心踟躕。

柳星兒道:「怎樣?終於想通了,知道現在出去會給我帶來麻煩麼?」

書生嘆了口氣,道:「唉,姑娘你可否借我條繩子。」

柳星兒道:「要繩子作甚?」

書生一怔,道:「呃……小生懼高,想請姑娘借繩一用。」說罷,面色微紅,敬等嘲笑。

誰知,柳星兒並未發笑,反而嚴肅道:「冒死也要見母親最後一面,你可謂是個孝子了。我柳星兒,豈有見死不救之理。」說罷,右手持笛,震地三聲。

管離子便一回頭,只見窗子上憑空冒出一個人,半坐在窗台上,倚著窗軸,不禁嚇了一跳。

那人道:「多管閒事,也是你的愛好麼?」

柳星兒道:「哪裡哪裡,我欲孑然一身,奈何人在是非地,怎能避得開是非?」

晨風思道:「呵,何事?」

柳星兒道:「這位小哥,是我的朋友,請你代為照顧幾天,等風聲過去,便送他出城。」

晨風思微一猶豫,道:「好吧。」柳星兒對管離子道:「你不可亂跑,你的老母親,我會代為照顧。」

管離子長揖及地,道:「如此,便多謝姑娘,日後……」

「客套話留下,和我慢慢說,走吧!」晨風思斷道,管離子只覺身子在空中翻了個圈,便置身另一房中。(本章完,全文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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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楊麗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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