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清明引(177) 古弦吟-百年之競4

作者:云簡

唐 李昭道《蓬萊宮闕圖》卷。(公有領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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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百年之競(4)

辛元奔至肖府,起手打門,敲出一個老頭兒,登時一愣。老頭兒道:「辛元,你來晚了。」辛元滿頭大汗,拱手道:「對不起,今日有些事情耽擱了,我這便去牽馬。」老頭兒攔路道:「不必了,夫人說今後不需你放馬了。還請你關注學業,不要浪費時間。」

「啊?!」辛元一驚,隨後哭喪著臉,道:「可是,可是不放馬,我就沒有飯吃。」解釋無用,閉門冷羹,辛元心灰意冷,一步一步踱回家中。

轉眼日落,夜幕降臨。

肖彰玩耍夠了,奔回家中,便要吃飯。肖母笑眼眯眯,道:「吾兒回來了。今日被首座讚賞了?」說話間,佳餚滿桌。

「嗯,說我棋藝尚佳。我要吃飯!」肖彰坐於桌前,筷子敲著瓷碗:「辛元放馬回來了?」

肖母端上一碗牛肉湯,道:「那個馬夫,今日讓我打發走了。」

肖彰一聽便不樂意,放下筷子,道:「娘親把他趕走,以後我便少了樂趣。」

肖母拿起筷子,放在肖彰手中:「聽聞你今日頂撞助教,著實不好。再者,那樣貧賤的小子,咱們和他計較,便是有失身分。」

肖彰將筷子往桌上一扣,道:「便是有了一個奴僕,在棋庭裡好侍候我,娘親把他趕走,今後我去使喚誰人。」

「哎喲,小祖宗,別胡鬧了,再教你爹聽見。」肖母撿起地上筷子,換了一雙新的。

「我不管,明日再叫其回來。」肖彰道。

「好、好,都答應你,快吃飯吧。」肖母無奈道。

話說辛元離開肖府,走回家中,掀開鍋蓋,只有一個冷饅頭。環顧四周,家徒四壁,俯身看肚,飢腸轆轆。有氣無力,倚靠冷灶坐將下來:「從前小時,宿於棋庭,雖不甚自由,卻是三餐有繼。成年行過冠禮,便出棋庭自居,卻落得灶中無油,缸中無米。幸好尋得個活計,終於能可飽腹,再學棋藝,想不到……唉……」念及至此,獨自抹淚。

窗外飛進一隻黃鸝,落於辛元手臂之上,婉轉鶯啼,動聽若水。辛元撫著黃鸝,道:「小黃鸝,你怎麼不說話?」那黃鸝似通人性,撲愣翅膀,落於窗棱之上。「去哪裡?」辛元不解,黃鸝飛出,辛元跟出門外,隨黃鸝而去。

路不拾遺,夜不閉戶。月光之下,瓊林層巒疊翠,一派寧謐之色。

辛元跟著黃鸝,來至乾坤闕前。巍峨宮宇,月華之下,更顯莊嚴肅穆。黃鸝落於辛元手臂之上,輕輕啼鳴。辛元眼中流露憐惜,道:「我已經成年,不住在那裡了。」轉身欲離開,黃鸝耷拉腦袋,哀鳴聲聲。辛元心下不忍,道:「你便要帶我去哪裡?」黃鸝抬起頭來,咯咯兩聲,飛身引路,辛元無奈之下,只好跟隨。

「竟然沒有鎖門。」辛元跟著黃鸝,走至原來居住的庭院,閣中無燈,學子皆沉入夢鄉。舊地重遊,自己卻再不屬於這裡,辛元提起袖子,抹抹眼睛。再看黃鸝,飛至僻靜角落裡,一株古樹旁邊,落於枝上,仰天啼鳴。

辛元輕步躍上,果然見到樹上一隻鳥窩裡面,躺著四五顆蛋,心下會意,道:「原來你有了小黃鸝,特讓我來看。」辛元伸出手掌,黃鸝落於其上,歪頭蹭著手心。「呵——」難得一抹微笑,划過辛元面上,一如流星,轉瞬即逝:「你的孩子,我也看過了,天色已晚,我也要離開了。」說罷,落於樹下,黃鸝一驚,跟著飛下,撞在辛元身上,登時頭暈,又落手心之上:「你在鳥中一族,也算成家立業,緣何如此衝動。」起手揉了一揉,黃鸝定了定神,振翅飛向牆側,此處果然有一隱祕樹洞。

眼見黃鸝飛進飛出,辛元嘆了口氣,道:「我現在長大了,不像小時候一般,可以鑽進去。」轉身欲走,黃鸝尖嘴戳在辛元肚上,嚇得辛元揮手,道:「不要啄,衣服很貴的,啄破了吾便沒有衣服穿了。」黃鸝落於手臂之上,鼓著雙腮,顯然生氣。

「唉,好吧。」辛元無奈,只好縮手縮腳,勉力鑽了進去,弓著身子,低頭向手上黃鸝道:「這下可以了吧。」

「嗯,可以了,咯咯。」黃鸝輕聲笑道。

「呵!」辛元對著手心黃鸝道:「你便是要我藏起來,才肯說人話。」

「嗯……」黃鸝咯咯一笑,張開翅膀,銀鈴婉轉,道:「要不,我就要被人捉走了。」

「唉。便是在家中,你也能如此說話,也不被人發現。」辛元嘆道。此言一出,黃鸝沉默,許久不作聲。「怎樣不說話了?」辛元道。

「在等你說。」黃鸝在手掌心跳了幾下。

辛元嘆了口氣,道:「以後你便來家中找我,我才和你說話。」

「為什麼?」黃鸝道。

「因為……」辛元狠心道:「因為我要離開這裡了。」

「啊!」黃鸝驚呼一聲,撲棱翅膀,道:「為何?」

辛元抹抹眼睛,哽咽道:「我一次都沒有贏過,還留在這裡幹什麼。」

黃鸝嘆了口氣,耷拉著腦袋,道:「那有什麼關係,只要勤加練習,總有一天會贏的呀!」

辛元泣道:「可是,可是我現在連飯都沒得吃,還學什麼下棋。」

「啊。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呀?」黃鸝不解。

辛元道:「今天下棋的時候……後來,也不讓我放馬了……嗚嗚……」

「唉……」黃鸝輕聲嘆息,忽地振奮道:「那有什麼關係嘛!可能是人家不需要了呢!再找活計便可以了嘛。」此言一出,辛元忽地心地敞亮許多,抹抹眼睛,道:「你說得對!再找便可以。」轉而黯然,道:「可是,我一次都沒有贏過,或許我天生便不是下棋的料。」

「咳、咳……」黃鸝道,「可是你的媽媽相信的呀!還記得她臨終時說的話嗎?」

「記得。」辛元道,「辛元要努力,像父親一樣,作瓊林裡的一等優士。」

「嗯嗯,辛元加油!」黃鸝道。

辛元黯然道:「可是,父親……卻是瓊林中的罪徒……」此話一出,淚如雨下。黃鸝張開翅膀,捂住雙眼,閃開小縫兒,望見辛元,只見其清淚直流,登時心下一軟,竟然嚶嚶哭泣起來。

「你哭什麼?」辛元抹抹眼睛,哽咽道。

黃鸝道:「辛元傷心,小黃鸝也傷心。」

「呵……」辛元見黃鸝張著翅膀蹭腦袋,伸手戳著黃鸝肚皮,道:「小黃鸝別哭。」

小黃鸝放下翅膀,蹦達兩下,道:「辛元是最棒的!辛元是最棒的!」

「呵!」辛元破涕為笑。

一人一鳥,聊了些閒事,辛元告辭離去。

適時已是子夜,大門關閉,辛元借道而出,行至中庭。忽見庭中花叢之間,一人落座,於月光之下,獨自下棋。心下好奇,走近前去觀看。黑白兩子交鋒正盛,再下十餘子,漸進膠著,寸土之爭,便見勝負。

左下角星處,白子圍追堵截,黑子生路無存。

「唉……」忽聞一聲嘆息,執子之人緩搖摺扇,落下一顆黑子,嗖忽之間,局勢瞬轉,竟將圍追堵截的白子,一網打盡,正是絕處逢生,局勢倒轉。「好棋!」辛元不禁讚歎出聲兒,惹得持扇之人轉頭,竟是棋部首座邵奕。

「啊!」辛元連忙捂住口。

邵奕見有人在此,抖抖扇子,示意其近前。辛元不敢出聲兒,躲在花叢之中,雙手捂口。

「不必躲藏,吾已經看見你了。」邵奕道。辛元掩耳盜鈴不成,只好步出花叢,拱手道:「師父。」

邵奕定睛一看,脫口道:「你是今日輸棋的那個孩子。」

辛元面上一紅,道:「弟子不才,讓師父失望。」

邵奕呵呵一樂,道:「幾百年來,瓊林還沒有見過如此奇才,學棋十年,竟連一次都沒有贏過。」

辛元面紅耳赤,心內突突,手足無措,形容僵硬。忽聽邵奕嘆息道:「我這個老師,真是失敗。」

「啊?」出乎意料,辛元嚇了一跳。

「坐!」邵奕指著對面石凳,辛元頭腦空空,按令行事。

邵奕道:「與我下一盤棋。」辛元一愣,但見邵奕收拾棋子,不似說假,一時不解。「雖然此局是我下,但要我一人收拾棋盤,也太耽誤時間。」

「啊,是!」辛元終於反應過來,挑出白子,放於邵奕棋壇之中,再將黑子收攏,捧入自己棋壇。

「讓你九子。」邵奕道。

「是。」辛元放下九枚黑子,邵奕放下一顆白子,道:「布局中規中矩,執棋手勢正規,禮儀基礎還是不錯的。」辛元凝神專注,不敢分心。

十手已過,辛元面色通紅,滿頭大汗。

邵奕放下一顆白子,道:「對弈者,初學技法、棋譜,待可以對局之後,便從勝敗之中,向對手學習。不同人的風格與策略,每一步棋背後的用意,試探還是陷阱。」

辛元遲遲不落子,捉著袖子抹額頭。

「如同武功對決一樣,現實環境、心理因素,都會都弈局造成影響。」邵奕道,辛元落下一子,指尖卻不離棋,正是精妙一手,邵奕暗自讚歎之際,忽見辛元將棋子推進兩格,方才放開手指,便又成中規中矩的一手。

邵奕落下白子,道:「你根本沒有聽見我說話吧?」

辛元凝神之際,專心致志,意識凝結於一處,再落一子。邵奕亦落下一子,摺扇掩面,心思:「吾連番引導,他竟然還下成這樣,如此慘不忍睹,莫非真正無有造詣。」壓低摺扇,露出雙目,看見辛元落子,正要嘆息,但見其專注神態,不好打擾,只好忍住,又落下一子。

一個時辰已過,棋盤擺滿,辛元提袖擦汗,忽地綻開笑顏:「師父你看,我占了好大一塊地盤。」

「真的麼?」邵奕落下一顆白子,生路全無,死棋一片,看得辛元呆若木雞。

「又輸了。」辛元道。

邵奕道:「若我所料不錯,這是你用子最多的一局吧?」

「嗯?」辛元醒悟,捉著腦袋,點了點頭,綻開笑顏。

邵奕收拾棋盤,道:「對弈者,什麼才算贏?」

辛元道:「攻城略地,地盤大的就算贏。」

「下次,不要想著輸贏,要想著如何占更多地盤。」邵奕道。

辛元一驚,心想自己一直以來,確實太過糾結於成敗得失,因此舉步維艱,經此點撥,恍然大悟,拱手作揖:「多謝師父!」

「嗯,回去休息吧。」邵奕道。

「是。」辛元興高采烈,轉身離開,忽地停步,轉身拱手道:「師父,不問辛元為何夜晚在此出現?」

邵奕蓋上棋壇,隨口問道:「是啊,為何你夜不就寢,盤桓於此?」

「這……」辛元忽地惱恨起來,緣何自己多嘴。

邵奕朗笑一聲,道:「為師知道你,心心念念不忘學棋,但是也要保重身體。下去吧。」

「多謝師父!」辛元拱手告辭而去。

「呵!」邵奕緩搖摺扇,回房休息。(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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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楊麗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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