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清明引(258) 眾生劫-寒山之木3

作者:云簡

黃山松樹 (fotoli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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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寒山之木(3)

泉山。

是年春,梅花謝,桃花開。玲瓏於庭中讀書,忽地咯咯而笑。景陽放下毛筆,道:「何事發笑?」

玲瓏道:「這本書裡寫的,說是漢朝時候有個大臣,奉命出使匈奴,卻被匈奴人扣留,威逼利誘,要他投降。可他就是不降,被發配至北海牧羊……哈……」

「有何可笑?」景陽道。

玲瓏道:「牧羊便牧羊,緣何要舉著根竹竿兒?是要趕羊麼?嘻嘻。」

景陽起身負手,走出庭院:「你隨吾來。」

玲瓏跟在其後,到得一片竹林。玉竹青翠,纖姿挺拔。景陽撿起一段枯竹,遞給玲瓏,道:「你不是很想要一支竹蜻蜓麼?來,將此竹竿彎成圓形,吾便來作。」

「好。」玲瓏滿口答應,用力一彎,豈料枯竹竟斷成兩截:「斷了……」心下不服氣,又揀起一段,再一彎又斷了。接連試了十餘支,皆以兩斷告終。玲瓏皺眉道:「掰不彎,如何做竹蜻蜓,你騙人。」

「為何掰不彎呢?」景陽道。

「吾哪裡知曉!」玲瓏嘟著嘴,景陽拾起方才折斷枯竹,指著斷裂處,道:「這是什麼?」

「竹節啊。」玲瓏道,眨眨眼睛,忽地恍然。

景陽道:「竹有節而不彎,是以象徵人之品性節操,寧折不彎。」說話間,撿起另一支枯竹,起手劈作幾條,取出一條,折了個竹蜻蜓。玲瓏撿起地上竹條,輕輕一轉:「竹節沒了,真的彎了耶。」

景陽遞過竹蜻蜓:「拿去玩吧。」

「多謝。」玲瓏接過,很是開心。

景陽負手走在前頭:「山腳下有一位姓寒的道者,你去將他帶至山舍。」

「為何要吾去哩?」玲瓏皺眉,「吾不去。」

景陽轉身不見,玲瓏只好皺著眉頭,跑至山腳下,等了半天,也不見人來,不過幸好有竹蜻蜓,可以玩。掌心搓搓,便即高飛,玲瓏蹦蹦跳跳追上。忽地竹蜻蜓碰到什麼東西,落在地上。一人撿起,道:「小姑娘,這是你的麼?」

玲瓏收回竹蜻蜓,皺眉道:「你是誰?」

那人拱手道:「在下姓寒,名山集。」

「姓寒?」玲瓏轉轉眼珠,脫口道:「你跟吾來吧。」

「去哪裡?」寒山集不解,眼見玲瓏跑得沒影兒,想來一路三天沒見到一個人,好容易遇上一個,只管跟上。

「呵。」玲瓏心下竊喜,道:「吾往藏峰山帶路,管教你找不著,嘻嘻。」東轉西拐,翻山越嶺,忽地眼見面前高山,登時愣住:「怎地又回來了?」寒山集落於身後:「如何停步,是迷路了麼?」

玲瓏一言不發,提著裙裾,掉頭便跑,轉了一陣,抬眼一看,怎地離山頂越來越近?明明是往藏鋒山去的?摸摸腦袋,甚為不解。掉頭再跑,寒山集緊隨其後,漸漸喘息不停:「小姑娘,等等,你……慢些……」叫之不停,寒山集訝異道:「這個小姑娘看來不過十一二歲,緣何輕功如此高明?」無奈之際,只好運功跟上。

足不停步,連奔一個時辰,終於隱隱看得山舍,於松林之間,若隱若現。

「你又耍花招!欺負吾!」玲瓏雙手叉腰,對著石頭上之人喝道。

那人呵呵一笑,道:「若非你先搗亂,吾何至於……」

「再也不理你啦!」玲瓏憤然跑入屋內,小鳳凰緊隨其後。

寒山集走近其前,只見大石之上,一人盤膝而坐,錦衣羅帽,身前橫放瑤琴一柄,卻是無弦,心知遇見山中隱士,提步拜見:「晚輩寒山集,見過高人,敢問尊駕貴姓。」

景陽呵呵一笑,緩搖羽扇:「吾姓景名陽,便是爾要找之人。」

「啊。」寒山集恍然,道:「多謝先生,引吾上山。」

「若非玲瓏淘氣,兩個時辰前便當見面。」景陽一揮羽扇,化作拂塵,清掃其前,瑤琴不見,現出石桌,滾水烹茶。景陽落石入座,斟茶兩杯:「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悅乎。」伸手請其入座,寒山集拱手:「晚輩卻之不恭。」

「此一封信,並這一方玉佩,都是皇甫亦節交予先生。」寒山集道。

景陽接過玉佩,拆信觀之,眉心緊鎖。寒山集見其面色凝重,道:「不知這玄蠱心毒,究竟為何物?」

景陽道:「玄蠱心毒,以締約者心血為引,能可控制中毒者心智,令其為行屍,依照締約者意志行動。」

寒山集沉眉細思,道:「中毒者有何症狀,緣何與常人無異,連郎中也診斷不出中毒?」

景陽道:「中毒後的表現,就如大醉之人,不知道也不會說自己醉,還會嘲諷獨醒之人。玄蠱心毒,郎中診斷不出中毒。因為其毒起作用的不是身體,而是思想。」

「利用人之惡念、狂妄,戰天鬥地,以致生靈塗炭。」寒山集道,「玄蠱心毒亂心智,可有解乎?禍王為禍人間,可誅伐乎?」

景陽道:「《滿庭芳》 一曲,並瓊林琴部心法,可以解毒。至於其誅,天時未至,神兵未現,尚需等待。」

「天時未現?神兵未至?」寒山集不滿道:「現下血染中原,華夏傾圮,救世神兵為何還未出現?難道天,真要絕人之路?」

景陽嘆了口氣,道:「解鈴還需繫鈴人,自造罪業自己擔。人若無罪,何來其苦,憑遭此劫?禍王亂世,必有因由,人間沉淪,十惡毒世,豈非天降之懲?人之罪也。」

「究竟是天懲,還是禍王本身就是罪惡呢?」寒山集嘆了口氣,回想一路歷經種種,嘆道:「人心淪喪,正道式微,天時便至,又是何時呢?只怕屆時,中原遭禍王毀敗、殺戮,幾無人也。」拱手跪地,道:「還請先生教吾盛樂,以救人性命。」

「快快請起。」景陽扶起寒山集,行至大石旁邊,就琴而坐,自奏一遍。寒山集十指之下,憑空另現一柄瑤琴。便至日落之時,琴音心法爛熟於心。寒山集拱手道謝,轉頭欲下山,卻被景陽叫住:「寒先生,吾觀爾頗有根基,又得逸超塵前輩真傳,你可有自幼隨身之物?如這龍紋玉佩一般,助吾煉就神兵。」

寒山集思來想去,探入衣襟,取出一顆梨核,道:「這是吾幼時老師所贈……教吾置之死地而後生之理,送吾離開京城,逃得性命。」

「稽大學士,如今還好吧?」景陽問。

「先生認得家師?」寒山集道。

景陽微微一笑,道:「時任欽天監令官之時,是為摯友,常於國子監中,清談論道。」

「欽天監,國子監?」寒山集微一沉吟,忽地恍然:「您便是欽天監掌星,景陽先生。」再來觀之:「二十餘載,吾已過而立,先生卻依然面輕?」

景陽笑道:「吾等曾有一面之緣,爾其時尚小,或不曾留意。」

寒山集拱手長揖:「今日能再見先生,實乃三生有幸。」說罷,扯下絲線,將梨核交予景陽。景陽接過,道:「實乃天下有幸。爾下山後,向西南而行,深林幽山,翰林天下,有你想見之人。」

「多謝先生,告辭。」寒山集拜別景陽,離泉山而去。走了三日三夜,到得一處密林,山高丈許,青翠蔥蘢。寒山集待要上山,卻聽馬蹄聲響,回身之際,只見熟悉身影,勒馬而立:「寒山集!」

「是……付師哥……」寒山集奔至其前,付陵悅下馬,二人抱臂而泣。

「師弟,你怎會來此?」付陵悅道,寒山集略述其事,付陵悅道:「想不到,景陽先生,料事如神。夫子還在園中,隨吾上山。」寒山集隨付陵悅入進翰林天下,拜見稽世予、屈晨銘並周津霖,不在話下。

是日夜,景陽送別寒山集,隻身一人,來至藏峰山。七子劍陣,鑄兵煉爐,烈火炎炎,再現塵世。景陽取出龍紋玉佩並寒山之木,擲入煉爐。兩物沉入熔岩,瞬間不見蹤影。等待許久,不見動靜,未知此法成否,景陽不敢寸離,心懷希望,又怕失望,坐於山巔,自奏琴曲。

天邊魚白,黎明將至,熔岩依舊翻滾,別無奇象。景陽嘆了口氣,心道:「難道時日不足。」起身欲封煉爐,豈不料日出之刻,兩道金光,自煉爐飛出,端端正正,落於無弦琴上,正是金弦、木弦。

「成了。」朝陽金光,散落琴面,熠熠生輝,景陽激動不已,展指撥弦,便只一個音,聲波浩瀚,撼地震霄,撥雲見日,明光萬里,春暉大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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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邵奕離了江陵城,一路北上,愈漸寒冷。是日,到得一片草場,暫行將息。遠遠望著幾個老翁在地裡幹活,身形瘦弱,手腳不甚伶俐,屢遭村民毆打。

「住手。」邵奕喝道,幾個村民見勢不妙,丟下柳條鐵耙,掉頭而跑。

「爾等何人,緣何在此?」邵奕道,那幾人骨瘦如柴,跪倒在地,連連叩首。

「隨吾來。」邵奕回返至涼棚,命人取食水,送與幾人。一個老翁抹著眼淚,道:「吾本是京城書院裡的先生。禍王教吾等提意見,還說絕不秋後算帳,豈料……吾等便被發配至此,這輩子恐怕不能活著回去了,大人若是回得京城,請給俺兒帶句話,就說爹這輩子對不起他。」話未說完,哽咽不已。

邵奕聞之落淚,道:「既有冤情,爾等緣何不向官府申述?」

另一人道:「吾等便是被官府捉來的,如何申述?」

邵奕道:「朝中也有諫官,監察百官。」

再一人道:「吾爺就是聽信此謠言,跑去告御狀,結果被扣了個刺客罪名,全家抄斬,吾因未行冠禮,便被發配來此。」

「唉……」邵奕嘆了口氣,遠望夕陽,眼泛淚光:「你們要相信禍王,相信朝廷,總有一日,會給爾等平反。」

「俺知道。」一個老嫗抹著眼睛:「俺可得好好活著,回鄉後還要去看俺那小孫子。」轉身之間,氣力無繼,失足栽倒田埂裡,便再沒起身。餘下眾人,似見怪不怪,默默拾起鋤頭,繼續耕作。

邵奕等人,再向北而行。眼見藍天白雲,草原無垠,心頭暫舒。

不遠之處,立著一個城池,固若雞湯,邵奕被迎入內,赤官跪地迎接,通報政績:「啟稟大人,禍王之令,吾等絲毫不敢怠慢。如今赤書推行草原,六歲以下小兒,皆不識蒙文,只知簡字。」

邵奕面含隱憂:「此地族民,可是願意?」

「有何不願意?」赤官道,「他們都仰仗禍王之恩澤呢。再者說,哪個敢不願意,吾等必將秉持赤衣精神,鬥爭到底。」

「什麼奮鬥,整人害命!」忽聞人聲,赤官大怒:「誰人說話,給吾出來。」擼起袖子:「哪個不怕死的,給吾出來。」周遭靜寂無聲。

邵奕又問一旁長老,道:「老人家久居此地,可還適應?」

長老道:「禍王之策,甚為開明,甚為開明。」

「如此甚好。」邵奕於城中小住幾日,聽得百姓稱頌,心下緩了一緩,向東方齊楚之地出發。

車馬穿行草原,路過一處氈帳村落。

「大人,前方有村落,不如暫且將息。」

「也好。」邵奕下馬,走近村口。忽見幾個蒙童,皺眉盯著來人,眼神怨怒。

「這裡又是何處?」邵奕笑道,豈料幾個蒙童撿起石子,砸在邵奕身上,隨後逃回村中,閉門不出。

「這是為何?」邵奕訝異之間,已有眾多草原之人,拿著鐵鍬、皮鞭衝將出來。

「爾等這是作何?」侍衛喝道。

村人之中,走出一個長者,身著族服,操著一口漢話,道:「一看爾等衣著,便是漢人,爾等快走吧,小心血濺當場。」

「你是漢人?」侍衛皺眉道,「緣何亦作部落打扮。」

「唉……」長者嘆了口氣,道:「吾原是北方城老兵,重傷被救,是以入贅此村落。」

邵奕拱手道:「華夷有別,吾可理解。然則緣何刀斧迎接,如此深恨,豈非蠻族?」

長者道:「村民雖有蠻力,然則心眼質樸,若非連年受朝廷壓榨,豈會積怨甚深。」

「胡說八道。」侍衛不滿道,「吾等自邊城而來,人人皆稱禍王策令甚為開明,又豈會壓榨蠻族?」

「呵。」長者捋著鬍鬚,冷笑一聲,道:「邊城裡住的多是漢人,且消息閉塞,自然偏聽則信,三人成虎,亂傳謠言,粉飾太平。開明與否,為何問那施政官,卻不問百姓族民?爾如今眼見村民,覺得他們滿意禍王治下麼?」

「夷狄之族,蒙昧未開化,只會貪得無厭。」侍衛喝道。

「唉。」長者嘆了口氣,道:「吾與爾等說不通,是走是留,爾等隨便吧。」說罷,轉入人群,消失不見。村人皆怒目相向,侍衛亦橫眉怒目。

「走吧。」邵奕道,幾人駕著馬車,霍霍而去。

但凡遇上草原之民,無不怒目而視。一路凶險,只得換作族服,暫且掩人耳目。(本章完,全文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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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楊麗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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