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清明引(261) 眾生劫-鐵骨金心3

作者:云簡

雪中梅。(Fotoli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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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鐵骨金心(3)

話說獨孤三次挑戰風軒逸,皆以慘敗收場,心灰意冷,尋得一處村落,令鐵匠以銅汁澆鑄,徹底封劍。姐弟二人,為躲避玄沙追蹤,輾轉逃離,一地住不足幾月,只怕仇家盯上,又要搬離。

轉眼七年已過。是日,楚淮陽賣了棉紗,回返家中,燒火做飯。村口小河,獨孤頭戴斗笠,垂竿釣魚。手裡捻著石子,打出幾個水漂,口中念念有詞:「激水之疾,至於漂石者,勢也。凡夫俗子,何以能達此速度?」魚竿晃動,提起一條大魚,放入竹簍,回返家中。

傍晚時分,魚鮮滿溢,二人對坐吃飯,楚淮陽忽地落淚。

「阿姐,你怎麼了?」獨孤道。

楚淮陽搖了搖首,道:「無事。」

獨孤沉眉細思,忽地恍然,道:「七年過去,想必仇恨也早淡忘。下月便是爹親忌日,吾等至京城祭奠。」

「就依爾所言。」楚淮陽收拾碗筷,轉入屋內,輾轉反側,望月難眠,獨留清淚。

蒞日,村中來了一個草台戲班,想來阿姐心情不好,獨孤就近道:「予吾兩張戲票。」

「好嘞。」其人便即書寫,獨孤見其用腕,似為練家,接過兩封紅紙,道:「先生之字,蒼勁有力,可否學過功夫?」

那人一笑,道:「少時家貧,跟著先生學了寫字,現下跟著戲班,做些記帳手藝。貴客要看功夫,這台上武生,才是真章。」

獨孤道:「那你為何繞圈,無有直接下筆。」

「噢!」其人恍然,取了紅紙,再寫一橫一豎,道:「此為藏鋒,欲右先左,欲下先上,如此寫字,藏力於內,是以看起來蒼勁有力。」

「原來如此。多謝指點。」獨孤揣了戲票,回至家中。

是夜,姐弟二人前來看戲,一折《武家坡》,唱的是貞節王寶釧,苦守寒窯十八年。一折《坐宮》,唱的是楊四郎得令箭探母。一折《長坂坡》,唱的是趙子龍單騎救主。

唱念坐打,楚淮陽聽得入戲,潸然淚落。獨孤見武生雲紋織錦,手持節鞭,雖有身韻,然與武術功夫,相別甚遠,不感興趣。再觀那水袖起伏,柔中藏勁,隨意而動,眼前一亮,倒想起那記帳人之話:「欲左先右,欲上先下。」恍然若悟:「既然如此,是否該當欲快先慢,欲動則靜,欲放先收,欲外先內?」念及至此,起身離開,獨自走在街上,苦思冥想。

一個和尚敲著木魚,緩緩而來:「施主,貧僧途經此地,可否化些齋食充飢。」

獨孤一愣,順口道:「爾隨吾來。」回返家中,取了飯菜,裝入缽內。

「多謝施主。」和尚合十行禮,肚裡咕咕作響。

獨孤疑惑道:「爾為何不食?」

和尚道:「依照先師訓誡,過午不食。」

獨孤點了點頭,道:「這倒於吾練劍,頗有些相似。爾從何處而來?」

和尚道:「吾本是少林寺掃地僧,無奈禍王嚴令,砸毀寺廟,燒毀廟產,強迫僧尼還俗。吾不堪受辱,是以逃出,四處化緣為生。」

「大師向佛之心不改,倒是令人感佩。」楚淮陽入內,舀水烹茶。和尚道:「這位女施主,也是有佛緣慧根之人,料得日後或得佛祖救度。」

聽其此言,楚淮陽不禁發笑,放下水壺香茶,一語不發,轉入內堂去了。

和尚見獨孤皺眉,道:「施主有何疑問,不妨直言。」

獨孤道:「吾欲達至速,怎奈無有途徑。近日所悟,欲快先慢,懇請大師告知,世間可有令人至慢之法?」

和尚沉思半刻,道:「吾少時曾聽聞,少林寺內有一位高僧,曾於後山石上打坐,三年不曾出定。有個小和尚心下好奇,悄悄嘆其鼻息,竟而全無,大驚失色,連滾帶爬,欲報知方丈。返回正堂,發現方才打坐的和尚,正和方丈聊天。才知並非氣息全無,而是至慢之時,吐納甚微。」

「原來如此。」獨孤道,「大師可知如何習練此法。」

和尚道:「出家人不打誑語,吾實不知具體。而且,混雜習練乃學武大忌,施主師傳武功,想必亦有內功修持之法,若轉外向內,夯實基礎,或有所成。」

「多謝大師。」獨孤道。

和尚告別,提步遠去。

****************************

轉眼一月已過,姐弟二人喬裝打扮,北上到得京城,祭拜爹親。平安無事,到得一處茶棚歇息,楚淮陽道:「吾還想去祭拜一人。」

「蘇浩麼?」獨孤道,「金山未死,櫻樹之下,恐有埋伏。」楚淮陽聞之落淚,道:「吾顛沛七年,輾轉天涯,苟活至今,難道不是為得,有朝一日,能可祭掃其墓。若非,生而何歡。」

「唉……」獨孤嘆了口氣,道:「反正也要四處逃難,也不少這一件。」於是乎,二人買了香紙酒食,祭掃蘇浩之墓。楚淮陽泣涕漣漣,不知說些什麼,獨孤於一旁警戒。

果不其然,片刻不至。「嗖嗖」落下十餘人,既有達官貴人,也有武林高手,一人喝道:「想不到,時隔七年,爾還會來此。」

「真乃長情之人,不如吾送爾夫妻團聚。」另一人道。

「豈可便宜了她!」一個婦人,手持寶劍,上前喝道:「楚淮陽親手殺死吾之夫君,令吾家破人亡,豈能便宜其人!」

另一青年道:「吾兄乃國之重臣,朝廷棟梁,只因所提策令,觸及金府利益,便被此人下令杖斃,含恨九泉,此仇怎能不報!」

楚淮陽聞之大怒,喝道:「爾夫貪贓枉法,收錢買命,吾將其繩之以法,有何過錯。爾兄聯絡叛黨,意圖推翻朝廷。吾將其繩之以法,又何過錯。」

「貪贓枉法,收錢買命,爾等尤為甚焉。」跳出一個小廝,道:「吾於其手下當值之時,曾親眼見其與孫嚴芳沆瀣一氣,從死囚牢裡提人,頂替那打死人的侍郎之子。」楚淮陽面色通紅,一言不發。

另一長刀虬髯之人喝道:「楚淮陽,爾可分說明白,這小廝所言,是否屬實?」

「吾亦可作證。」

「吾也可。」

「還有吾。」

一時之間,跳出許多人來,歷數金府貪贓枉法,傷人害命之事。眾人問罪,群情激憤。楚淮陽冷笑數聲,道:「吾之所為,全乃金山命令。爾等不去尋那罪魁報仇,偏來尋吾,豈非欺軟怕硬之輩?」

眾人聞之,立時有幾人低下頭來。

虬髯客喝道:「爾乃操刀之人,豈可放過。」手按刀柄,意欲上前,又聞楚淮陽厲喝:「吾乃一女子,怎可提杖殺人。執杖操刀,另有其人。」

「那又如何!但凡牽涉之人,手中有血,身負命債,一個也不能放過!」另一持劍之人道。

話已說盡,眾人一哄而上,欲取楚淮陽性命。

「吾等豈可坐以待斃,小弟出招!」楚淮陽拔劍,對獨孤喝道。獨孤搖了搖首,道:「今生今世,吾再不會出劍了。」撿起一根竹竿,擊退數人。混戰一陣,姐弟背立:「阿姐,此地不宜久留,走為上計!」

「好。」楚淮陽抽劍橫掃,二人奪路而逃,片刻不待,急奔數十里。日頭西落,方才倒坐林間,正欲將息,憑地生刺,快劍連環,勢要奪命。楚淮陽力弱三分,登時掛彩。獨孤挑開冷鋒,立於身前:「桐掌門,爾也與阿姐有仇麼?」

桐掌門搖了搖頭,呲著金牙,指著楚淮陽,笑道:「非也非也,楚姑娘最清楚,吾等買凶殺人的生意。」

「誰人派你前來?」楚淮陽道。

桐掌門道:「十年前,爾還記得朝中有一戶姓盧的人家,彈劾吏部侍郎,便遭貶黜,全家發配漠北。」

「是禮部侍郎盧升。」楚淮陽道,沉眉心思。

桐掌門見狀,道:「楚姑娘手沾千條人命,恐想不起,待吾來助爾回憶。這姓盧的人家,總共七口人。爾先是下毒,毒死了盧大人並夫人,令其不能翻供,落定案子,抄家發配。而後於途中埋伏,殺死盧升父母。擒回兩子兩女,以送兩女入奴籍為由頭,逼迫他兩個兒子,揭發朝臣,排除異己。事後,長子心存愧疚,殺死次子後一併自盡。爾怕僅存兩姊妹說出實情,是以鴆斃長姐,又將么妹賣入青樓。」

「買凶者……」楚淮陽不敢設想。

「便是那盧氏么妹。」桐掌門道,「么妹將所有財產交吾,隨後飲劍自盡。吾等做這買賣,混跡江湖,什麼沒見過,但這賣身報仇之事,還是頭一次聽聞。」亮出九節鞭,道:「盜亦有道,桐某若不能替其報仇,也罔失道義了。」

「桐掌門說得好!」林中走出一個胖子,赤胸袒背,單肩扛著一支狼牙棒:「吾那買凶者是個老頭兒,可惜今生看不到報仇,便撒手歸天了。俺平生壞事做盡,知曉死後要下地獄,但是……」摸摸小鬍子,道:「想來這世上,活著比吾更壞之人,心裡到底不平衡。」掂掂狼牙棒,道:「楚姑娘先走一程。」

九節鞭,狼牙棒齊出,直取楚淮陽。獨孤使著根竹竿,早被砸得粉碎,幸得身法凌厲,才沒中招。再觀楚淮陽,慘象環生:單劍被九節鞭繞住,狼牙棒砸在背心,登時口吐鮮血。未及站定,「刷、刷」兩鞭,一鞭中膝,一鞭中頭,登時頭暈眼花,踉蹌倒地。

「阿姐!」獨孤大喝一聲,奪過狼牙棒,砸於其人胸口,登時倒地如死。桐掌門大驚,運使九節鞭,一招甩尾,砸於其身。獨孤絲毫未動,桐掌門再施絕學,豈料鞭梢被獨孤死死攥住,登時大驚:「小子休要自討苦吃。」

「哼!」獨孤橫眼凌厲,運力一震,九節鞭寸斷,只剩鞭杆,桐掌門心下大驚,掉頭逃跑。

獨孤揹起楚淮陽,往林中深處走去。

****************************

「啟稟楚姑娘,盧氏之女已帶到!」兵士喝道。

「救命!救命!」一個七八歲丫頭,被兩個兵士,拖入堂內。

「生得如此標致,真是吾見猶憐。」楚淮陽道。

刑部通判立時了然,取出戶籍,朱筆一批,道:「收入奴籍。」招呼兩個兵士:「快,送去麗香院,還給楊媽媽。」

「姐姐救命!姐姐救命。」盧氏之女,跪地哭求,淚濕裙裾。未知是何緣由,但見此人,便然想起往事,於金府之中,如何看盡冷暖,如何拚命討活。楚淮陽冷笑一聲,踢開其人:「這火坑之內,吾能活,爾豈不能?」

兵士前來拉扯,盧氏之女又拉住通判衣衫:「叔叔救命!救命!」

那通判將其手指,一個一個扒開:「小姑娘,要吾救你,那誰來救吾呀!」袍袖一揮:「帶走帶走,莫惹楚姑娘心煩。」

策馬南下,便至揚州。陰風陣陣,小雨霏霏。

楚淮陽一身夜行衣,飛檐走壁,穿廊過橋,到得一處宅院,輕聲落地。花園之內,一個書生,獨坐撫琴。豈不料無聲之間,寒刃貼近頸項,一滴朱紅,順劍低落,滴於琴弦,碎裂數瓣。

「終於來了。」其人道,「但請一劍封侯,予吾個痛快。」

「別人都是求生,爾卻求死?」楚淮陽道。但聞柔聲細弱,蘇浩轉過頭來,唯見月華星閃,秋水盈盈,嘆了口氣:「卿本佳人,奈何作賊。」

便在此時,大夥官兵,湧入宅邸。

「走!」楚淮陽拉住其人,躍至屋頂,消失於夜色之中。

逃至郊外一處破廟,反手一擰,那人摔在地上,劍尖指著鼻尖:「為何尋死?」

「為何救吾?」那人道。

楚淮陽喝道:「吾既領令殺你,斷無別人敢取爾性命。」

「哈!」那人輕笑一聲,起身嘆了口氣,道:「吾父遭奸人所害,已入黃泉;身為人子,不能替父受過,何以面目,存留人世。」

「爾作何名?」楚淮陽道。

那人苦笑著,搖了搖頭:「姑娘既是殺手,目標卻不清楚麼?」

「快說!」劍背敲在太陽穴,隱隱生痛。

那人道:「吾姓蘇名浩,揚州人士。祖上乃書香門第,至吾父一輩入朝為官。」忽地,喉頭哽咽:「怎奈貪官當道,污吏橫行,吾父糟陷怨獄,慘死其中。」忽地,眼神一凜,指尖於楚淮陽手腕一點,利劍應聲脫手,落於蘇浩手中,閃身而過,刷刷數劍,幾個官兵倒地。

楚淮陽心下一驚,不由自主,退後數步,喝道:「爾之武功,如此高超。」

「唉……」蘇浩嘆了口氣,道:「那又何用?文不能安邦,武不能定國。家中老父,也已慘死。」

「誰人主使?誰人所殺?」楚淮陽道。

「知府小舅,刑部官吏吳發。」蘇浩道。楚淮陽拾起一把鋼刀,道:「隨吾來!」行至知府衙門,探明小舅所在,一腳踹開房門,一刀一個,斬於床上。此番情景,看得蘇浩心驚膽顫。

「愣什麼,快走!」楚淮陽道。

「去、去哪裡?」蘇浩道。

「刑部。」楚淮陽上馬,被蘇浩拉住韁繩:「吳發其人,恐在館驛歇息。」

「不早說!」楚淮陽到得館驛,揪著吳發出來:「看清楚,是他麼?」吳發早已嚇得肝顫,抬眼一看蘇浩,指問道:「你、你、你不是死了麼?」

「就是他了。」楚淮陽手起頭落。將此二人首級懸於城門之上,便與蘇浩逃離。

揚州城外,蘇浩拱手道:「多謝女俠,替吾報仇。」

「女俠?」楚淮陽爽朗一笑,道:「吾之功夫,還不如你。」想起方才酷烈,蘇浩心下打鼓,連忙拱手,汗顏道:「小生之俠氣,實不如姑娘。」

便在此時,一人一馬,衝將過來,一個姑娘跳下馬來,樣貌不過十五六,眼見蘇浩,大驚失色:「蘇浩,爾怎還活著。」

「當然活著。」楚淮陽得意洋洋。

朱丹道:「那城中究竟誰人死了?」

蘇浩道:「知府小舅,還有刑部吳發。」

「啊!」朱丹將楚淮陽拉到一邊,道:「淮陽姐姐,你怎把買家給殺了?」

「他們活該,有句話叫什麼多、多……」楚淮陽道。

「多行不義必自斃。」蘇浩道,楚淮陽附和道:「對。」

朱丹皺眉,憂心不已:「爾還是跟主人解釋吧。」

三人三馬,向著京城而去。(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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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楊麗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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