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海帝王 霧峰林文察(上)

作者:賴祥蔚

台灣霧峰林家花園大花廳。(shutterstock)

font print 人氣: 540
【字號】    
   標籤: tags: , , , ,

臺灣阿罩霧林家添丁,卻伴隨一個不能說的秘密:

第五代的林文察,是巨大金人手捧「金鼇」入夢而生。

道光三十年,林文察為報殺父之仇,走上自力復仇之路,更成為待罪之身。咸豐三年,太平軍攻入江寧,改名天京,此大事改變林文察的命運。

為了贖罪,林文察帶領臺勇到福建與浙江參戰,成為左宗棠麾下的四大戰將之一,更被曾國藩誇奬為第一戰將。從戎短短五年,從戴罪之身升上從一品的福建陸路提督,更一度身兼福建水師提督。這一年,林文察三十五歲。

就在這時,臺灣陷入空前大亂,阿罩霧林家危在旦夕,面臨滅門之禍。

提督林文察請求回臺平亂,正當他努力弭平各方民變主力,卻又發現自己捲入左宗棠與福建官場間的鬥爭,「金鼇」入夢的傳說,更成為朝廷擔心的重點對象。

在這場奇幻旅程之中,林文察知道自己上應天命的結果:在天地皆赤的血海之中成為帝王,卻賠上至親的性命,而這樣的結果,真的是他要的嗎?

想起「金鼇」的種種傳說,想起佛經中的魚王苦苦承受每天遭受利刃割肉,卻苦撐不死的布施故事,他對母親「金人捧鼇」夢境,有了全新的領悟。

同治三年,林文察重回福建前線,以數百兵力遭遇太平軍數萬大軍,從此生死成謎。

而,「長蛇反轉變成龍」,媽祖的這個詩籤,金鰲的夢境,究竟是應驗臺灣天年一到將出帝王的傳說,抑或只是林文察開國稱帝終是空的警示之語?

***

第一回

巨人抱持金鼇 阿罩霧林家祕密深藏

夜幕深沉,群星隱隱閃爍。

孤月高懸,大地一片靜謐。

一名男子走過,腳邊的草叢裡忽然傳出微弱的嚶嚶聲,打破了寂靜。

聽起來像是幼犬?或許是幼貓?

男子回身揮揮手,提醒從人不要誤踩。

一旁的樹上傳來夜梟「咕‧咕咕」的叫聲,男子想了想,蹲下身從草叢中撿起一隻出生不久的幼犬。母狗不知哪裡去了,幼犬已經餓得奄奄一息,就算沒有被夜梟攫食,恐怕也會餓死。

男子把幼犬輕輕放入自己的衣袋中,繼續向前面的寺廟走去。

在這種時辰,多數的名寺大廟早已經關閉大門、謝絕香客,不過在福建省漳州府平和縣新安里的這一處偏僻村落,有一間媽祖廟大殿還透出微微的燈火。

大殿之中,只點燃了兩盞小小的紅燭。男子進入後不久,就長跪在媽祖神像前,宛如一尊雕像,沒有絲毫動靜已經超過一炷香的時間了。

這名男子在深夜造訪,原本就是因為遇到了人生的大困惑,想要來祈求媽祖指點迷津。先前他誠心祝念,擲筊後求得了籤詩第三十四籤。

男子走到老舊泛黑的籤詩櫃,拉開抽屜取出籤詩。只見上面寫著:

危險高山行過盡,

莫嫌此路有重重。

若見蘭桂漸漸發,

長蛇反轉變成龍。

看到籤詩前兩句,纏繞在男子心頭的濃密烏雲似乎散開了一些,彷彿日頭又浮現了,但是對第三句「若見蘭桂漸漸發」卻難以理解。

「蘭桂」是什麼呢?男子不解,又看到籤詩的最後一句寫著:「長蛇反轉變成龍」,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氣,僵立許久。一回過神,便即跪拜在地,深深叩首再不起身,不知是在祈願還是沉思。

媽祖廟內外一片寂寥,只有隱約的蟲鳴交響之聲,還有偶而才會傳來的夜梟「咕.咕咕」的叫聲。

乍看之下,此時此地,這一帶只有大殿中的這一位神祕男子。

如果仔細觀察,可以看見在緊閉的大殿門之外,有幾名頗具威嚴的人士,正在嚴密守護著,不讓任何人有機會闖入大殿打擾。到了這個時間,本來就沒什麼香客或遊人會來,這幾個人看起來都不是普通人,卻在此時此刻默默守門,這就是一奇。

更何況,放眼望去,在媽祖廟的裡裡外外,隱約可見各有一隊兵勇持槍在嚴密護衛。兵勇的人數不算少,卻都靜靜站立,謹慎守望,動也不動,有如廟中常見的護法神像。在媽祖廟的外面,還有多匹健馬均都勒口,幾乎不發一聲,可見軍紀之嚴。

男子不是孤身前來。從陣仗與軍紀看起來,這名男子絕不是普通人,應該是一名治軍有道的將軍。

問題是,媽祖廟所在的漳州府,乃至於整個福建省,這時經常可見大規模的太平軍飄忽來去。官軍與太平軍在此犬牙交錯,攻防不斷,正是戰亂之地,隨時都可能出現激烈的戰事。這名將軍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

遠方隱隱約約傳來馬鳴之聲,幾乎不可聞。

但是神祕男子聽到了。

緊接著又有一聲馬鳴,非常輕微。

剛剛那匹馬跟現在這匹馬不是同一匹馬。

不只有一匹馬。

神祕男子想起先前得到的機密線報,當時全然不敢置信,現在看來竟有可能是真的了。大敵當前,還要出賣自己人嗎?這是為了什麼?先前一直是勢同水火的敵人,現在竟對自己釋出了善意;反而本來應該是同仇敵愾的戰友,如今想要自己的命。以後的路到底該怎麼走?他黯然嘆了一口氣,理不出頭緒。

「殺!」殺伐之聲突然震天響起,彷彿平地爆出一聲雷,畫破了原本寧靜的夜幕,驚起不少飛鳥。

成群的大平軍打出旗號,從媽祖廟前方湧現,在有如野獸般的嘶吼聲中,爭先恐後向前衝來,把廟前的山路擠得水洩不通。

跪趴在地的神祕男子緩慢抬起頭來,卻沒有起身。

媽祖廟的大殿之中,燭臺低矮,兩盞綠豆大的火光,硬是把本來身形瘦小的神祕客,在牆上映照出一個昂首趴伏的巨大身影,有如一頭長頸神龜。

臺灣阿罩霧的林家人如果看見了這幅景像,一定會想起那個祕密。阿罩霧的林家人都知道這個祕密,卻絕不對外提起。

當年一場充滿傳奇色彩的夢境,如今隨著當事人的步步高升,越來越像是伴隨著歷代開國君王的歷史神話,就像周文王一出生就滿室金光,又如漢高祖的降世乃是蛟龍播種。

神祕男子不是別人,正是從戎短短五年,就以三十五歲之齡晉升為從一品封疆大吏的林文察。

來自臺灣阿罩霧的林文察,如今官拜提督,而且剛剛成為大清開國以來,同時擔任福建陸路提督與福建水師提督兩項要職的第一人。

就在林文察總提督遭到伏擊的此刻,千里之外的阿罩霧林家,早已陷入了家破族滅的空前危機。

林家親信都以為阿罩霧林家遭逢大劫,林文察卻知道更大的凶險與危機還在後面。廟外這批潮湧而至的敵軍,只是剛剛揭起的序幕。

***

阿罩霧林家的祕密發生在三十多年前。

道光八年,西元一八二八年,阿罩霧林家添丁。

阿罩霧林家與四張犁戴家聯姻,也算是地方大事。林開泰與戴蔥娘這對小夫妻在大婚之後過了一段時間,才懷上了第一胎,自是充滿歡喜。

林開泰體魄健壯、相貌端正,戴蔥娘中等身段,面容姣好,兩人確實是天作之合。阿罩霧林家上上下下都預料一定會迎來一個俊俏的大胖小子。如今戴蔥娘有孕剛滿三個月,就提出要擇日回娘家省親兼親自報喜,林開泰欣然同意。

「小姐,好像有點不對勁。」

戴蔥娘的丫環小翠聲音緊張:「本來好好的天氣,怎麼頭頂上這片烏雲。」畏畏縮縮,伸手指了指天上,欲言又止。

照理她應該改口叫少夫人,但是改不了口,林家人對這種小事也不以為意。

戴蔥娘:「烏雲怎麼了?」

小翠:「這片烏雲,怎麼好像、好像一直跟著我們啊?」

戴蔥娘笑:「哪有這回事?」

林開泰卻微感不安。出門之後,他就有點心神不寧,擔心會出什麼事,但是又說不出個道理。現在聽小翠提起烏雲罩頂,竟想乾脆中途折返,今天先打道回府算了。看到蔥娘一臉幸福,正等著回家親自報喜,他又遲疑了。

「我是怎麼了?忽然對這趟路這麼不安?」林開泰覺得自己好笑。

「阿泰,前面有點狀況。」林阿大說。

「怎麼一回事?」雖然路上偶而會不太寧靜,林開泰認為從阿罩霧到四張犁的路不算太遠,只帶了幾名家丁隨行。

林開泰走出馬車一看,知道已過旱溪。旱溪在阿罩霧北邊,往南匯入烏溪之後,再向西併入大肚溪。過了旱溪,就已經走了一半的路了。此時在前方的道路中間,有一群壯漢攔住幾個農民正在問話,看起來氣氛不太好。

見到這種情況,林開泰鬆了一口氣,不是遇見了械鬥或亂民就好。吩咐林阿大前去一探究竟。

林阿大從小就生長在阿罩霧林家,看著小自己十歲的堂弟林開泰長大。他雙腳勤快、說話又溜,是林家對外傳話聯絡的得力助手。

林阿大走過去拱手客氣問:「各位大哥,方便借路過去嗎?我們是阿罩霧林家。」阿罩霧林家在地方的名聲不壞,對方通常都會賞臉。

「阿罩霧林家?」幾名壯漢聽到這幾個字,面露不善。

話剛說完,天空忽然竄出了連連悶雷,雖然無聲,一道又一道的閃光,總是令人心驚。

林阿大納悶:「二月二,龍抬頭,悶雷生。現在都過了夏天,進入初秋,哪來的悶雷?總不會是有龍出現吧?」抬頭一看,朝陽還在遠遠的東方,除了頭頂上有一朵烏雲,就是一整片的藍天,哪來的龍?

帶頭壯漢平素行事沉穩,此刻心中有怨,暴躁之氣湧了上來,大罵:「天不照甲子,人不照天理。阿罩霧林家不讓我們好過,那大家就都不要過了!」帶人衝上來提棍就打。

林阿大深陷敵營,被打倒在地,其他家丁急急要走,對方已追了上來。

後面趕上來的壯漢一邊破口大罵阿罩霧林家,一邊撿拾石頭往馬車丟,嚇得車中的戴蔥娘與小翠驚叫連連。

林開泰愛妻心切,又驚又怒,但是他自幼追隨父親林甲寅經營生意,見多識廣,深知朋友該多交、敵人要化解,忍住怒氣委婉說:「請先住手,這當中一定有誤會。請先住手,說清楚了,阿罩霧林家跟大家交個朋友。」

帶頭的壯漢指著林開泰罵:「交朋友?交你祖嬤個頭!你阿罩霧林家先前搶走墾戶,現在又故意降低田租搶我們的佃農,是這樣交朋友的嗎?」說著又丟石頭。

這顆比芭樂還大的石頭飛快襲來,擊中林開泰的額頭,先砸出咚一聲,才伴隨著慘叫。

戴蔥娘在馬車中聽見外面爭吵,隨即傳來夫君慘叫,擔心夫君遭到不測,害怕得四肢發軟,這時腹中微動,提醒了她此刻一家人生死同命,當下顧不了自身安危,連忙伸手拉開馬車的布簾:「開泰,你怎麼了?」只看見林開泰跌坐在路邊、雙手掩額卻掩不住鮮血湧出,還有一名持棍的壯漢大步向他走去,顯然不懷好意。

眼見大禍在即,戴蔥娘反而鎮靜下來,想起剛剛對方提到佃農,心知這些壯漢可能是附近地主的家丁,鼓起勇氣說:「住手,我是四張犁戴家的三小姐,你們是誰?」她一手護著肚子緩緩走下車,旁邊的小翠雙腿不停發抖。

來人聽到「四張犁戴家」,紛紛停手,看向帶頭的壯漢。

帶頭壯漢猶豫了片刻,粗聲說:「這件事還沒完!」轉身離去,走過倒在地上的林阿大時,又用力踢了一腳。

危機解除,戴蔥娘這才覺得肚子劇痛,哎喲了一聲抱著肚子蹲下。

林開泰大急:「蔥妹!」

戴蔥娘軟倒在小翠懷中,臉色慘白。

「小姐!」小翠尖叫,看見戴蔥娘裙擺正慢慢出現一片紅漬。

一頭鮮血的林開泰緊緊抱住蔥娘,想起祖母的口頭禪:「媽祖保庇、媽祖保庇。」戴蔥娘伸手想抹去夫君臉上的血漬,強忍腹中疼痛,眉頭深鎖。

林開泰急喚:「阿大,快找大夫。」

林阿大受了不少棍棒創傷,但都只是皮肉傷,得知堂嫂危急,火速跳了起來飛奔去找大夫。片刻之後,竟然領回一位算命仙,手中還拿著一桿布旗,上面寫著「神算賴布衣」。

林阿大:「阿泰,我半路遇到這個算命仙,他看我急著找大夫,說他會一點歧黃之術,我不懂什麼叫歧黃之術,他才說他懂醫術。」

林開泰現在是急病亂投醫,管他是布衣還是郎中,只要懂醫就好,無心聽林阿大絮語。

賴布衣抬頭望了望烏雲,又遙望九九峰,右手五指不停推算,然後才「望聞問切」,有模有樣,等切完脈,猶豫片刻才眉頭深鎖說:「尊夫人動了胎氣,見了大紅,這胎兒恐怕是安不住了。」

林開泰大驚:「大仙,請你無論如何都要救救這孩子。」緊緊抓住賴布衣手臂,屈膝就想跪下磕頭。

賴布衣連忙扶起林開泰:「能救一定救,就怕萬一還是救不起,死胎留在腹中越久,對孕婦就越是大大不利。」

林開泰流下男兒淚:「那該如何是好?我一定要救這個孩子,又絕不能沒有蔥娘。」

賴布衣:「養胎必先養血,我先開一帖止血、補氣、安胎的藥試試,如果三天之後胎兒還是救不起,就要趕快用藥滑胎。」

林開泰一行回到家,立刻重金聘請彰化最高明的大夫王聖手來看,說法卻一樣。◇(待續)

——節錄自《臺灣血皇帝》/ 時報文化出版公司

(〈文苑〉登文)

《臺灣血皇帝》/ 時報文化出版公司提供

責任編輯:李梅

如果您有新聞線索或資料給大紀元,請進入安全投稿爆料平台。
related article
  • CK從小時候就常聽父親提到「體制」一詞。他從來不確定是什麼意思,但可以預測父親什麼時候會說出口。父親會在說之前會微微停頓,緩慢而刻意地加重語氣,使其在句子裡有所區隔,好讓兒子知道此時該留心。
  • 屋子裡一片闃疾,唯有年邁的父親在與他隔著堂屋的房裡氣息咻咻的微弱咳嗽聲打破沉寂。每天早晨,王龍聽見的頭一個聲響便是父親的咳嗽聲,而他往往靜靜躺臥聆聽,直到咳嗽聲愈趨愈近,父親房門上的鉸鏈咿呀作響時,他才挪動身軀。
  • 野生獼猴桃的蔓藤延著這棵高大的老榆樹往上一直爬到樹梢,乍看之下好像樹上長滿了密密麻麻的果實,王東平大略估計了一下,在這片荒僻山谷中生長的野生獼猴桃,應該足夠應付兩兄弟這學期學費和學校的其它費用了。
  • 冬夜降臨大地。預言說:熊。將。來。襲。被恐懼與惡夢威脅的族人,不再祭祀和榮耀家屋,精靈日漸凋零。
  • 力恩!你的擁抱是那種抱緊了,就讓時間凍結了的猛烈的溫柔。從第一次的擁抱開始,你給我滿滿的關愛,而我所能回應你的,總是缺了一角,無法形成一個圓。
  • 那時自以為文青,喜歡逛書店,某天在中正書局看到《西洋文學欣賞》,作者鍾肇政。隨手翻開書頁,讀到作者開了長長的一串陌生的書單,有如棒喝,忽覺自己像井底之蛙。猶記得書中的一句話:「光是接觸正確的文學,就已經是文學教養的偉大要素。」這一句話,如今變成我鼓勵學生找經典閱讀的啟發。
  • 站長比著手指,高聲喊:「四……」 我又不安地比劃追問,從這起算的四,還是下站起算的四。站長耐心畫出四道弧線,下端打上三個叉,像在教小孩數數一樣,並抄寫兩地的火車班次號碼給我。
  • 如果沒有媽媽的陪伴和堅持,在這樣的教育體制下,我可能被成績壓垮,變成憤世嫉俗或叛逆的少女。她的教育方式,讓我更明白:人生的路,不是只有一條可以選擇。
  • 大人何妨有時也變成「大的小人」,和孩子一場混戰,保證立刻擁有孩子的單純快樂,受益的豈止是孩子?而童年的意義,不就是一代代浪漫純真的憧憬與回憶?
  • 這些年隨著我們愈來愈獨立,我漸漸看到那個真實的媽媽,她敏感、脆弱、幽默、大方,在文字的天地裡總令我佩服,敏銳的體會與觀察,加上細膩、真誠卻充滿意象的文字敘述,這個媽媽,總是一直在發光。
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