雞鳴曉月窯家墟(7)

作者:容亁
雷州半島南渡河畔小鎮窯家墟的各色小人物,在國家各項運動對個人命運深刻影響下,展現堅強生存的意志。(fotolia)
雷州半島南渡河畔小鎮窯家墟的各色小人物,在國家各項運動對個人命運深刻影響下,展現堅強生存的意志。(fotolia)
font print 人氣: 34
【字號】    
   標籤: tags:

撿荒八娘也曾經罵過振家——後面將詳細講到這個撿荒老女人——振家跑到八娘家搗蛋,他亂扒拉八娘堆放門院的垃圾堆,弄得一塌糊塗,無處放腳,不知尋找什麼對他有用的東西,害得八娘又辛苦整理一番。

八娘氣得在一旁罵他說,你來搞亂我家東西做乜?又沒有你床被在這,你若癲就癲遠點去唄,擾我一個五保老婆子做乜鬼呀?

振家不作聲,不罵也不打八娘,搜索到幾張皺巴巴的舊報紙後,拿在手裡就邁開長腳溜了……八娘放下心來。

後來,八娘防備他又來搗亂,就有意將拾回來的一些殘舊報紙事前疊好放到顯眼易取處。振家來了,八娘估摸他是為看報來的,就主動上前說你別再亂翻了,我沒力氣再收拾一遍,報紙都在這。這幾張你拿去,剩下的我要換醬油錢。

他們之間彷彿達成了一種默契。他後來果然很少給八娘添麻煩。一拿到八娘遞來的缺頭斷尾的報紙,二話不說就走人。振家要憑這些廢報來發布他的重大心聲,有沒有聽眾都不重要。

這天,振家用竹杆捅下了自家門楣上的方形有線小喇叭。

那是公社統一安裝的宣傳機器,每天早晚兩次轉播中央人民廣播電台節目,播放權威報紙社論、革命歌曲,幫助群眾了解當前政治形勢,有時也發布一些緊急通知,比如迎接最高指示、參加大批鬥等。振家因此得益匪淺,不知他在校學習成績如何,反正他通過小廣播學到了不少東西,口號熟,會唱不少電影流行歌曲……他捅下來了他曾熱愛的小喇叭。

他覺得小喇叭太吵了,吵得他不能夠安靜地去想他的阿花,好幾次朦朦朧朧中,阿花都伸出手來抱他了,他敞開懷正要緊緊摟過來,不遲不早,小喇叭突然響起來了,他的阿花驀然消失在一片花海中……振家遷怒小喇叭,好像裡面藏著一個張牙舞爪的怪物,隨時要跳出來,威脅著要奪走他的阿花……他憤怒地拿磚頭砸碎小喇叭的音箱,扯斷導線,破壞殆盡才作罷。沒有東西再能妨礙他去想他的阿花了……

但小喇叭裝飾在他青春歲月裡紅彤彤的東西,並不因他砸碎而消失多少。

砸完小喇叭後,振家就出門去了,沒想到,這一出門,因為碰見一個頑皮的小孩,引發出一場軒然大波……

我路上碰見的老頭正是來找振家算帳的,說是振家打了他寶貝孫子。振家剛才在路邊打了一個小孩一巴掌,打哭了。他父母下地幹活未回家,爺爺見他哭了,護孫心切,就尋上門來討說法了。

這小孩念書在我隔壁班,我認識但不喜歡和他玩。他父母對他自小嬌縱成性。剛念書沒幾天,他就偷偷從牆旮旯搬來一尊民間祭祀用的小石狗,上課前放到講台下面抽屜,灰不溜秋、齜牙咧嘴的石狗嚇了正準備上課的女老師一大跳,隨著老師的一聲驚叫,一群小學生奪門而出……聞訊趕來的體育老師用小棍子抽了一下他手背,他回家哭訴給父親,他父親竟然放下農活怒氣衝衝闖到小學校去破口大罵,要揪出那個老師算帳,嚇得大家老師都停課走出教室來勸架,校長出來一個勁賠不是。那時臭老九處境稍好些,許多還待在牛棚尚未完全解放出來……

雖然不清楚這小孩當年和振家衝突的具體情形,多年後我才猜通了:有其父必有其子,與振家衝突的「因」一定是這小子挑起,少不了他毫無顧忌地當眾嘲罵「振家瘋子」,挨了一巴掌惹下大禍。

我拿著連環畫也不去找小夥伴了,乾脆站在路邊看熱鬧。他們已經開始吵架。

那老人虎下臉伸出兩指大聲怒斥振家,記得劈頭蓋臉一句就有:「丟你老母,振家你這瘋子做乜打我孫子……」振家就在自家門口大嚷著,雙手亂舞,然後沒吵幾句,就不知誰先動的手了。在圍觀者一陣又一陣驚叫聲中,一老一少兩個打成一團。

老人家出手很快,拳掌變換,黑虎掏心,飛腳踢檔,一招一式,直取對手要害,一看就知道是有功夫在身的。振家明顯一時處於下風,他雙手亂揮,抵擋著廝打著叫喊著。剎那間,振家瘋勁爆發了,回身抓起小凳子做武器,他個高又年輕,正當力壯氣盛之時,近年滿腔的抑鬱全化成火山岩漿的力量。俗話說,瘋拳打死老師傅。會功夫的老頭漸漸不支了。

突然,一個二十來歲的小伙嚎叫一聲衝進來助戰了,是老頭的小兒子,那小孩的叔叔。他還住在這條小街的舊宅,不知誰向他通風報信了。混戰中,父子四拳還是不敵振家兩手。周圍都是四鄰熟人,卻沒有一人敢衝進去勸架,讓他們快快息戰。那年頭,對打架鬥毆人們似乎都麻木了。眼看著老頭雙手已經滲出血來了。肯定是振家拿小凳子砸的。那小伙虛晃一招後迅速跑開了,頃刻間,他雙手抱著一塊三十多公分見方的紅砂石,高舉過頭頂猛衝過來救父親了……哎呀!大家的心剎那間懸了起來。

紅砂石,我們當地亦叫赤石,呈蜂窩狀,硬度不太高,是我們窯家農戶建瓦房子砌地基的常用石料,料賤易找還便宜。這塊約十多斤重的石料,估計是過去建房子用剩丟在牆旯旮的。現在被小伙子打架派上用場了。

急紅眼的小伙子舉著紅砂石頭衝到振家跟前側,左挪右挪尋找下手角度,他乘一個空隙,猛地向振家頭部砸去,剛好振家被小伙父親雙拳逼得偏了一下頭來避讓,整個後腦勺暴露無遺,呯!重重的一聲之後——我不由自主地驚叫起來,嗓子眼掉到了心裡。其實在場所有人也都同時叫了起來:啊!——大人的聲音掩蓋了我心中的喊聲。

小伙子砸在振家後腦勺的紅砂石,瞬間碎裂成兩半!砸得真是一個「穩准狠」!振家蹌踉踉蹌蹌,臉色慘白,縮回雙手扶著自家舊木門框,慢慢地慢慢地軟泥般癱在地上,像被捅穿喉管的菜牛垂死前喘息著。振家的後腦勺並沒有血流如注,因石料砸中腦袋的那一面相對平整些,沒什麼尖角凸塊,也就不見破皮,但力度的確是驚人的:我清清楚楚地看到——慢慢扶門框倒下的振家,像一隻洩了氣的皮球,他再也發不出聲來,一股濃濃的血漿,像凝膠,像油漆一般的來自大腦內部被劇烈震盪而出的鮮血,順著耳孔緩緩地流了出來,流到臉頰上……鬥打結束了。老頭和兒子拍拍衣服上的灰塵,父子倆罵罵咧咧著安全撤兵後,振家的母親、姐姐、妹妹這才嚎哭著從外面趕回來……

一切都結束了,我知道是我的童年結束了:我好幾天吃飯不香——那鮮血洇沒了童真。

振家最終沒有死。那對父子並沒有被判罪坐牢,聽說經公社調解賠十塊錢了事,也就夠買三五瓶跌打藥水的價錢。

一陣子的治療後,振家出院了,時好時壞。幾次進出精神病院後,家裡沒錢了,心累透,人也絕望透,振家到底還是恢復不過來。大約過了兩年,振家母親在悲苦中離世,這一來,更沒人管他。

妹妹已黯然嫁到外地去了。玉娣有自己夫家的上有老下有少的生活,也不寬裕。早先玉娣還不得不拿一床舊棉被,幾件舊衣物給弟弟遮身,提點大米和蔬菜到娘家破屋去。相當長一段日子,玉娣不得不娘家、夫家兩頭跑,幫弟弟振家煮好一天的飯菜。但是,振家到處亂跑,也不知他吃不吃,反正常常有發霉的剩飯臭在砸痕累累的鋁鍋裡……

失修的老房屋,幾場颱風掃過後坍塌大半,剩下的半堵牆壁,勉強撐起的半面屋瓦孤零零的張著豁嘴,像瘋在人間的落魄者。父母死了,弟媳母子被趕跑了,弟弟瘋了,徹底沒了家……

現在玉娣管不了了,也不需要她管了,而她曾經是那麼熱血沸騰、積極主動地管呵,管一切她看不順眼的家事,用她不甘人後、聰明絕頂的衡量標準!她到娘家屋看一眼弟弟的次數越來越少,越來越少……少看一眼,她的心就少滴一些血。

曾經,她們母女幾個拚命吶喊,自信滿滿要驅散鮮花大道上的陰影,令她們始料未及的是——鮮花很快凋落露出陷阱,驚詫中她們來不及扯住自家的兒子、兄長、弟弟……

振家是獨子,辜負了他的好名字。想起弟弟這個好名字,不知夜闌人靜時,玉娣還會想起什麼呢?待續@*

責任編輯:唐翔安

點閱【雞鳴曉月窯家墟】系列文章

如果您有新聞線索或資料給大紀元,請進入安全投稿爆料平台。
related article
  • 三年困難時期,我們生產隊的社員每一個人幾乎都是小偷。一年四季,只要地裡有吃的東西,我們就都去偷。
  • 他爸爸在土坑裡鋪上蓆子,慢慢走上坎來,伸手奪下二狗的屍體,一邊往坑裡放,一邊說道:「讓他脹著肚子到那邊去吧。做一個飽死鬼,總比在這邊做一個餓死鬼強。」
  • 我們已經整整三個月沒有吃過一頓飽飯了。許多人的身體腫得像發麵饅頭,亮晃晃的,手指頭按下去,一按一個窩。
  • 我是最後一個上臺彙報產量的人,在我前面的人已經把產量報到一萬多斤了。我一聽慌了神,我到底該報多少產量呢?
  • 有一些地方,山上樹木稀少,不夠燒炭,幹部就叫社員去挖祖墳,把埋在地下的棺木挖出來作燃料,連躺在地下的死人也要為大煉鋼鐵貢獻自己的力量。
  • 那些年代,人們對吃一頓飯看得比什麼都重要。有錢也買不到吃的東西,生產隊長掌握著吃飯大權,社員們連炊事倌也不敢得罪。
  • 大躍進的評比站隊,根本不需事實依據,完全憑藉謊報的數字決定。那時候,沒有辦不到的,只有想不到的。
  • 我們的某些領導後來提起大躍進,不但不總結教訓,反而把「自然災害」 四個字念得字正腔圓,把他們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責任推得一乾二淨。那幾年天不旱、地不乾,四季風調雨順,請問哪來的自然災害?
  • 為了形式上的轟轟烈烈,公社書記經常把全公社的勞動力調到一起,幾千人擠到一條山溝裡搞大生產,實行大兵團作戰。所到之處,只見山上山下紅旗招展、鑼鼓喧天
  • 正當他洋洋得意,滿心歡喜的時候,一場暴風驟雨似的反「右派」鬥爭開始了。
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