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街的故事之七:我的九舅公范新懷(上)

作者:謝行昌

梅姨與我姨爹趙靜鵬曾於上世紀末來美國參訪,特地繞道去舊金山探親,我母親在照片裡居中。姨爹不幸於2020年病逝於北京。(作者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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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紀元2021年10月20日訊】2012年,母親在松街療養院去世之前的那半年中,講了許多(范氏)她的(母系)家族的故事給我聽,這些故事中有一個常被她提到的「九舅」,那是母親的九舅范新懷,他是我外婆范新懿的大弟,當然也就是我的九舅公。由稱呼上看來,好像他們的母親(我的老外婆)忒會生孩子,因為我還有一位十四舅公與十五姨婆呢,可事實上並非如此。

我的外婆范新懿出生於民前十五年(1896年),是我老外婆的次女,九舅公范新懷雖然是老外婆的長子,但排行第四,上面有三位姐姐,下面還有二弟一妹,所以老外婆總共「只」生育了三男四女的七個孩子。

九舅公范新懷分明是「老四」,怎麼名稱上會排行「老九」呢?原來住在長沙范家的大雜院裡的三兄弟沒有分家(我的老外公范岱雲排行老二,他們的孩子們在成長時皆以兄弟姐妹相稱,長房的五位與三房的三位,加起來有總共有十五位「新」字輩孩子,他們全是清末(民前)出生的。

長沙范氏家族是北宋名臣范仲淹之後裔,北宋距今(2021年)已逾一千年,千年以來,神州大地歷經各朝之動亂,源自江蘇的范氏家族,有一部份就逐漸遷徙到湖南長沙一帶繁衍,這在族譜上是有明確記載的。

母親余麗莉的原籍是湖南平江,但她老人家這輩子很少講過父系(余家)的往事。其實余家在那兒「枝繁葉茂」,故事一定也不少,但是母親對余家沒有太多印象,因為她尚在襁褓時(1917年,不到六個月大),外公余肖雲就偕同外婆范新懿東渡日本留學(兩人都是醫學院學生),我母親自幼就被寄養在長沙范家,與平江余家幾乎沒有聯繫。

1920年,我有位舅舅(余日生)在日本出生,外婆乃暫時輟學在家,照顧嬰兒。

1923年外公余肖雲在醫院實習時,不幸染急性肺炎(也有可能是上世紀的1918年全球瘟疫之延伸),才幾天後就不治身亡。當外婆攜外公骨灰,拖著日生舅回長沙時,肚子裡還懷有身孕(遺生舅),我完全可以想像出外婆那時徬徨無助之心情。

遺生舅日後自己改名為同音的「怡生」,姐弟三人從此相依為命,完全沒有親生父母的呵護,因為他們的親生母親在遺生舅還不滿三個月時,就又回日本繼續學業。兩年後外婆在日本再婚(繼外公劉侃元是東京帝大文學院博士生),又添了四個孩子(兩男兩女),後來雖然舉家自日本返國,但已無暇兼顧前夫的子女,每年自外地返鄉一、兩次而已,姐弟三人等於是被親生母親「棄養」在娘家(范家)的。

母親與眾多「新」字輩的姨舅們住在同一個大「堂屋」裡,他們理所當然地都會保護到這年幼失怙的姐弟三人,不至於受外人欺負,但是這與父母對自己子女的呵護親情,與一般在生活上的照顧,還是有相當距離的,所以母親的外公與外婆,在某種程度上也兼負了隔代父母之責。

伶俐可愛的日生舅乏人妥善照應,於四歲時有一天獨自溜出家門嬉戲,不幸溺斃於附近的池塘中。日後與我聊起這件慘事,提及她親見平日活潑可愛的弟弟,直挺挺的躺在堂屋客廳地上,外公與外婆在旁自責地嚎啕大哭時,還忍不住當場落淚。

在母親的眾多「新」字輩的姨舅們中,她的九舅范新懷是日後照應她最多的,或許與九舅婚後一直沒有自己的孩子有關,(這也可能是日後九舅夫婦最後走上離婚一途之主因),但他最為我母親讚譽的,還是他在兵荒馬亂的環境中,歷經千辛萬苦,將對自己父母之「孝道」推到了極致。我對這九舅公的形象毫無記憶,因為最後一次「見」到他是1945年抗日戰爭勝利之前幾個月,那時我才剛「問世」不久。

九舅公范新懷自幼品學兼優,是北洋交大(現今兩岸各地所有交通大學的共同「始祖」)電機工程系第一屆畢業生,畢業數年後(大約是1933年),在調到山東青島市擔任電信局工程師時,就將父母接到青島奉養。

這也間接告訴我,在長沙范家那個大「堂屋」裡,生活其實不是那麼安逸,身為長子的范新懷非常孝順,一旦在他鄉有了一些經濟基礎,就立刻把父母親接了出來。

此時我母親剛好自長沙女中初中部畢業,她的弟弟(我的怡生舅)也才讀完小學四年級,平日照應他們的外公與外婆搬去了青島,留下這對年幼失怙的姐弟倆該如何安排呢?經過家族之商討,決定將怡生舅帶去青島,我母親則被送到北平,因為那兒有她的親生母親。

但是我的繼外公劉侃元是位「窮教授」,養家活口﹝六口﹞已不易,現在居然得多養一口,想必心中有難處但卻說不出口,所以他給我母親設的門檻很高,得考上「北師大女附中」才可以來北平唸書,因為那是當時北平女孩子們最難考上的女中之一。

我母親的天份高,還硬是被她給考上了北師大女附中。這樣一來,繼外公只得兌現諾言,讓我母親留下來啦!

一個學期下來,母親名列前茅,心想這至少沒有虛擲學費。寒假後,高一下學期時的第一次月考,母親又拿回來一張亮麗的成績單,外婆看在眼裡,樂在心裡,覺得這個女兒是值得「造就」的。但是外婆那時是全職家庭主婦,賺錢養家的是收入不豐的繼外公,是否能造就前夫的女兒去讀大學,絕不是她一個人說了算數的。

某日晚飯後,全家人在客廳裡閒聊,氣氛融洽,外婆故意當著繼外公之面問女兒;

「莉麗,妳的成績這麼好,將來有何打算?」

「我想去讀大學。」她母系(范家)出國唸書的比比皆是,我母親不敢有此奢想,只想先在國內讀大學再說。

「進大學?女孩子唸那麼多書幹嘛?」繼外公毫不猶豫,不耐煩地當場一口拒絕。

「‧‧‧‧‧」一屋子的鴉雀無聲。

我母親難過得當場湧淚,衝回自己的房間去痛哭,為此事搞得情緒非常低落,也知道北平繼父那兒已不是久留之地。讀完高一後,就立刻去青島與那兒的親人會合。

繼外公不贊成我母親去唸大學,主要還不是因為我母親不是他親生女兒,日後他自己的兩個女兒,我母親的兩位同母妹妹劉樺華與劉平梅,不但進了大學,還都是頂尖學府,樺姨考進北京大學,梅姨也進了門檻極高的北京外語學院。現在看來,這也不能過份責怪繼外公,作為繼父,他確實沒有負擔我母親教育費用之義務。但話說回來,我這兩位姨媽倒也是十分聰慧,尤其是梅姨與我姨爹趙靜鵬,日後皆擔任頗有學術地位的清華大學教授,沐浴春風數十年,直到退休。

空有天份但卻沒機會讀大學,是我母親一輩子的痛,她老人家躺在松街療養院的最後時日,當談及此事,都還是淚光閃閃。

雖然沒讀大學,她總不忘隨時充實自己的知識,跟著我父親讀史書與古籍,台北家中長期訂閱的英文中國郵報(China Post),也經常有她老人家圈圈點點之痕跡。

1969年我離台赴美求學之前,母親就已開始積極學習中醫與針灸,日後還考取了台灣的針灸師執照。母親以身作則的「活到老,學到老」,也是我一輩子的精神標竿。

1974年,針灸在美國已合法化,但是必須在執業西醫的監督下才可施針。有一位在美國南卡羅來那州的執業西醫,親睹針灸之神奇療效,乃託他認得的一位盧姓友人,替他在台灣物色一位通英語的針灸師。經面試之後,我母親被認定是唯一合格的應徵者,雙方立即簽約,她也拿到了美國移民局的合法工作簽證,當時已五十七歲的母親,就這樣成為美國的針灸師了。

多少人在五十七歲時已開始做退休的準備,而我母親卻在此時遠赴新大陸,展開她人生中的第一份正式工作。數年之間,她輾轉於南卡羅來那州、紐約州、佛羅里達州與加州等各地,在西醫監督下行醫。

約六年後的1981年,美國加州第一次舉辦針灸師驗證考試,通過驗證的針灸師就可以獨立開業,不必再有西醫之監督。應考者有五百餘位中、西針灸師與醫師,其中還包括五十餘位由港、台兩地特別趕來的考生。放榜時僅錄取六十餘位針灸師,而且由於試題是用英文書寫的,亞裔的針灸師只有兩位得以通過這美國有史以來的第一次針灸師驗證考試,我母親就是其中之一位,此時她已經六十三歲啦。

在美工作期間,母親就已想方設法,打聽九舅范新懷與其他親人之下落,但是上世紀的八十年代初期,中國大陸之大環境還十分封閉,諸般努力皆徒勞無功。

當然,我父親在福建武平家鄉的親友,也是我們極為掛心之對象,父親擅詩,他的心情在這首押了客語韻的「除夕思親」詩中,表露無遺:

「除夕思親」

憶昔從戎遠別時依依欲語竟無詞阿娘含淚頻相囑除夕團圝歸末遲

迢遞閩山歸夢賒年年臘盡在天涯何當合宅同趨省萊舞庭前笑語譁

赤禍神州幾劫餘親朋生死費猜疑心香默禱萱猶茂白髮倚閭待我歸

直到八十年代末,大陸親友們才逐漸傳來一堆惡耗,件件都是我父母畢生之最痛。

【謝行昌,2021年十月完稿於美國德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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