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稷下風雲」系列之三:儒學大師孟子

【稷下風雲】遊稷下三十載的儒學大師孟子

作者:蘭音
示意圖,圖為明人繪《海天旭日圖卷》局部。(公有領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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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都臨淄外的稷下學宮,創辦三十餘年,歷經三代君王,已成為諸子薈萃、百家爭鳴的主要舞台。齊國這個東方強國,也一躍成為學術中心。此時,各國名士接踵而至,一睹學宮風采,甚至作為學宮的一員躋身朝堂,向齊國君臣推行自己的學說和政治主張。

在這稷下學宮的黃金時代,臨淄城外,又有一隊車馬,向著稷下學宮的方向從容行進。只見為首的馬車中,一位氣宇軒昂的長者端坐其中,身後有數十輛馬車、數百人隨行。這位擁有如此盛大場面的人,就是秉承仁義理想的儒家大師孟子

這是孟子第二次遊歷齊國,距離第一次入齊已過去十幾載的光陰了。面對這個熟悉而又陌生的國家,孟子或許有無限感慨,但他始終堅定的,是重振儒學、實現仁政的初心。

首次入齊 壯志未酬

孟子,名軻,鄒國人,祖上為魯國貴族。他早年的從學經歷和師承關係,史書中並沒有明確記載。《史記》只說他「受業於子思之門人」,子思即孔伋,孔子之孫、曾子的弟子。而孟子自己卻說:「予未得為孔子徒也,予私淑諸人也。」[1]私淑,就是私下向他人學習的意思。我們大概可以推測,孟子仰慕孔子的學問,多方求學,終於成為儒家學派的繼承人。

孟子像(公有領域)

戰國中期以來,諸侯爭霸,戰爭、吞併的戲碼不斷上演;各家學說蜂出並作,正邪難辨,道德倫理觀念受到衝擊。《孟子》一書形容這一時期:「聖王不作,諸侯放恣,處士橫議。」儒學呈現出「正塗壅底,仁義荒怠」的式微態勢。作為儒學傳人,孟子懷浩然正氣,一力承擔起興儒使命。

他的一生便在遊歷和授徒中度過,風塵僕僕,足跡遍及天下,將仁政、王道等政治理念廣傳於世。他是幸運的,生活在稷下學宮最興盛的時期,這個厚待賢士的國家和匯集群英的學宮,是孟子不能錯過的最重要的一站。

齊威王在位時,廣納賢人,振興齊國。心懷大志的孟子第一次踏上齊國土地,希望藉助強國和明君推行仁政主張。由於孟子本身學識淵博,加上齊國開明的用人政策,他很順利成為稷下先生。然而那時,孟子在齊國只是一位普通的學者。

稷下學宮雖然鼓勵各派學說切磋、論辯,在早期流行的卻是黃老之學。這主要是由於,田齊祖先自陳入齊,道家學派的創始人老子也是陳國人;同時田氏奉黃帝為始祖,自然尊奉黃老之學。因而孟子的儒學在稷下學宮,雖受尊敬,其學說和政見並未得到國君的重視。

他這樣描述自己的處境:「我無官守,我無言責也,則吾之進退豈不綽綽然有餘裕哉?」[2]不做官,向齊王進言也不被採納,他在齊國就像是一個可有可無的人,隨時都可以飄然離去。實際上,孟子做不到那樣灑脫,在齊國一待就是十幾年。他雖不得志,卻不輕言放棄,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他就要勇於承受萬般磨礪,等待良機。

因此,孟子竭盡所能影響著齊國的政治。比如,他勸大夫蚳鼃勸諫齊威王,威王不聽,蚳鼃辭官而去;他又和匡章交遊,改變齊王對其不孝的印象,後來匡章得以拜將,建功立業。後來孟子的境遇似乎有了轉機,他逐漸受到威王重視,得到客卿待遇。那時候,孟子喪母,便使用卿之禮儀,有「木若以美然」[3]的說法。不過他守喪三年返回齊國後,不久就離開了學宮。

其原因主要是,齊威王後期,田忌與鄒忌將相不合,國中出現戰亂,稷下之學一時衰落。加上孟子聽說宋偃王將行王政,他便帶著一絲遺憾去齊至宋,暫別稷下。臨別之時,齊威王欲送百鎰黃金,孟子毅然拒絕。他認為,自己在齊國並沒有什麼貢獻,如果接受了黃金就像是受賄一樣,違背他心中的「道義」。

二次入齊 尊如大夫

離開齊國,這位德高望重的大儒繼續遊歷,走過宋、鄒、薛、滕、魯、 魏等諸侯國。每到一國,他都是備受禮遇的士人,然而他的主張,無法真正吸引那些熱衷攻伐和爭霸的當權者。如此過了幾年,齊宣王即位,他對稷下學宮的重視更勝於父輩,學宮也迅速恢復昔日盛況。孟子重新對齊國燃起了希望。畢竟在這個思想激盪的時代,誰能成為稷下學宮的泰斗,無論是正人心還是行王道,都有著不可估量的意義。

示意圖,圖為劉向《列女傳》插圖描述的鍾離春見齊宣王。(公有領域)

稷下學宮臥虎藏龍,孟子不僅和元老級的淳于髡進行過精采的論辯,還隨時會遇到更多的高談闊論的挑戰者,這更是他鋒芒畢露、浩氣縱橫的時刻。比如稷下學士告子,提出「人性無善無不善」的人性觀,和孟子的性善論有著根本對立。在《孟子》一書中,兩人就人性問題展開多個回合的論辯。

有一次,告子以水比喻人性首先發難:「人性就像激流,東邊決口,水往東方流;西邊決口,水往西方流。人性無所謂善與不善,就像水流無所謂向東流、向西流一樣。」孟子反駁說:「難道水也無所謂向上流、向下流嗎?人性向善,就像水往低處流一樣。人性沒有不善的,正如水沒有不向低處流的。」

孟子的論證也是非常全面的。他還指出,水也有受到拍打而飛濺的,也有受到壓力而倒行的,但這都是形勢所迫。就像人也會受到迫使做壞事,人性的轉變也是這樣。一個以水為喻的論點,盡顯孟子的雄辯風度。他順著對手的邏輯深入探討,一語道破水性就下的關鍵所在,同時預想到對手可能出現的詰問,設定特殊情況加以論證,從而讓自己的論點無懈可擊,立於不敗之地。

學者之間的交鋒,是孟子在稷下學宮的日常。敏捷的才思、縝密的邏輯、出口成章的辯才,讓他贏得一次次的喝采。但這些並不是孟子的人生目標,他曾說:「如欲平治天下,當今之世,舍我其誰也!」[4]他最期待的對話者,乃是年輕有為的齊宣王。此次孟子入齊,便得到上大夫的待遇,可見齊宣王對孟子渴慕的態度。然而這位齊王召見孟子後,卻迫不及待提出一個尷尬的問題:「齊桓、晉文之事,可得聞乎?」[5]

孟子了解這位君王「闢土地,朝秦楚,蒞中國而撫四夷」的鴻圖霸業,準備採取循循善誘的方式,慢慢勸諫。他委婉地說:「孔門弟子不講齊桓、晉文之事,後世沒有流傳。不如說說行王道之事吧。」談話以問霸道開始,孟子卻借機轉移話題,展開了對行王道的闡述。他首先鼓勵齊王,說他不忍心見牛被宰殺獻祭,這是動了惻隱之心,便是能夠行王道的本心。齊宣王聽了非常高興,逐漸向孟子敞開心扉。

孟子又提出不能行仁政和不願行仁政的根本區別,齊王既然能夠推恩於動物,自然也能推恩於百姓。接著,他又論述行霸道的危險。齊國想稱霸就是和所有諸侯為敵,就像是小國與大國為敵一樣。但如果齊王肯行仁政,那麼天下民心都會向齊國聚攏,齊國也就不戰而所向無敵,最終坐擁天下。一番言論,旁徵博引,氣勢磅礴,說得齊宣王怦然心動:「希望先生幫助我實現願望,將王道明白地指教給我。」

從霸業到王道,孟子氣定神閒,侃侃而談,對面的齊王早已對他勾勒的「王天下」圖景嚮往不已。孟子知道,行王道並非一朝一夕之功,君王一時的心血來潮,不能決定整個國家的走向。孟子還需要多次不厭其煩地諄諄勸諫,這也是他來到稷下的最大的責任。

勸而無功 著述終老

因齊王好樂,孟子提出了與百姓同樂才是行王道;齊王詢問園囿大小,他則勸導齊王要與民同之;齊王問交鄰國之道,他提出「仁者以大事小,智者以小事大」;齊王自述「寡人好勇」,他便勸導匹夫之勇不可取,君主應有「一怒而天下安」的武王之勇。這些對話,折射出齊王對稷下先生的倚重,大小事務都會諮詢稷下先生,這是齊王難能可貴的用人策略。而孟子的學識、辯才和遊說的苦心,也都傾注於一次次的對話中。

示意圖,圖為明 孫克弘繪《銷閒清課圖‧摹帖》(局部)。 (公有領域)

而霸道和王道的根本對立,也讓他們的談話遭遇劍拔弩張的緊張時刻。孟子問齊王,如果一個人要出差,把妻兒託付給朋友照顧,但回來時發現妻兒挨餓受凍,怎麼處理呢?如果一個長官管理不了自己的部下,怎麼處理呢?如果一個君主治理不好國家,怎麼處理呢?齊宣王先是回答和朋友絕交、換掉官員,但是到最後一個問題時,才發現自己「中計」,只好「顧左右而言他」。

孟子關注民生,主張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當他看到齊王不肯施行王道,便不懼王者威嚴,直言進諫。這裡又可看出齊王對稷下先生的包容,哪怕話題觸犯到王者威嚴,被說得啞口無言,也只是岔開話題,不予追究。唯有在這樣開明的政治環境中,稷下先生們才能無所顧忌地暢談政事,將拳拳心意毫無保留地傳達於君上。

齊宣王六年(前314年),北邊的燕國發生內亂。起因是昏庸的燕王噲禪讓王位於宰相子之,而子之專權無道,燕太子起兵反抗卻遭到慘敗,致使燕國陷入大亂,都城裡數萬百姓為此喪命。齊宣王趁機發兵攻打燕國,由於燕國百姓痛恨子之,沒有人肯為新政權賣命,因而齊軍長驅直入,僅僅用五十天就占領了燕國都城。宣王準備一舉吞併燕國,行動前特意諮詢孟子。

宣王說:「以萬乘之國攻打萬乘之國,只用五十天就打下來了,這是天意啊。如果不吞併它,一定會遭到天譴。先生覺得如何?」[6]孟子再次發揮他的權變精神,從民本的角度啟發宣王:「如果燕國百姓高興,那就吞併它;如果燕國百姓不高興,那就不要吞併它。」他又指出,燕國百姓之所以歡迎齊軍的原因,是希望逃離水深火熱的生活,但如果燕國百姓的生活更困苦了,他們還會支持齊軍嗎?

然而,宣王沒有聽進去孟子的話,稱霸的雄心使他決定繼續占領燕國。齊國若攻下燕國,實力更為強大,這將打破戰國各國勢力的制衡,因而各國的諸侯對齊國頗為不滿。於是,趙、魏、韓、楚、秦等國組織聯軍攻齊,齊國一時陷入困境。齊宣王連忙求助於孟子。孟子以商湯統一天下為例勸諫,說商湯每征伐一國,便除暴君、慰問百姓,所以各國百姓都忠心歸附於他。

「但是大王到了燕國,殺戮、囚禁百姓,毀壞燕國宗廟,劫走燕國寶器,那怎麼行呢?天下諸侯本就忌憚齊國,齊國現在土地增加一倍,卻不行仁政,這是挑動各國出兵啊。」孟子敦促齊宣王立刻下令,停止一切傷害百姓、背離人心之事,並在燕人中擇立一位國君後迅速撤軍,這樣才能防止諸侯合攻,保全齊國。

最終齊宣王也沒能聽進去孟子的忠告,齊軍在各國聯軍的壓力下被迫撤軍,在外國做人質的公子職回國即位,即燕昭王。新任的燕王懷興國復仇之志,勵精圖治,招攬人才,燕國很快走向興盛。齊宣王也只能暗自感嘆:「我很對不起孟子。」[7]這次挫敗,埋下齊國衰敗的種子,也讓步入暮年的孟子意識到,齊國並不是王天下的理想國度。

這時的稷下學宮,仍在進行著講學、論辯的日常活動,孟子雖然尊享上大夫之祿,得到君王和國人的敬重,但他已經萌生歸隱之心。齊宣王為此親自到孟子家中挽留,並許諾:「我願在國都中為孟子單獨修建一處府邸,用萬鐘粱米供養他的弟子,讓齊國官員、百姓都向他學習。」[8]孟子仍然拒絕了宣王的好意,他為行王道而客居齊國,但是宣王始終不願接受王道、仁政的思想,孟子留在齊國還有什麼意義呢?

孟子離開齊國的時候,特意在臨淄城外的畫邑停留了三夜。有人好奇他為什麼走得這麼慢,孟子說:「我還是感覺走得太快了啊。萬一齊王改變主意,願意行王道了呢,那麼一定會請我回去。齊王如能用我,豈止是齊國百姓安居樂業,天下百姓都會安居樂業。」他甚至動情地說:「我每天都在盼望齊王能回心轉意啊!」[9]

這位稷下學宮中聲望最高的大學者,最終滿懷遺憾離開了這座學術殿堂。之後,孟子到過宋國、魯國,最終回到故鄉鄒國。晚年的孟子,一心著書立說、傳道授業,將畢生的學問以及未竟的理想,用文字和教育的形式,永遠地流傳下去。孟子為實現王道,奔走天下三十年,更將人生大部分光陰奉獻給了齊國。他的到來,為本就鼎盛的稷下學宮更添光彩,他的離去,似乎昭示著這個黃金時期已經走向尾聲。但他作為一代稷下先生,其縱橫雄辯的儒者風采、正義凜然的偉丈夫氣概以及為理想砥勵一生的堅定信念,成就了名垂青史、光耀古今的中華文人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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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釋:

[1]出自《孟子‧離婁下》
[2][3][4][7][8][9]出自《孟子‧公孫丑下》
[5]出自《孟子‧梁惠王上》
[6]出自《孟子‧梁惠王下》

責任編輯:張憲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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