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灣鄉土文化——生養一代代人的石滬(一)

作者:農本木
夕陽輝映下,已夷為平坦石礫的石滬顯得壯闊瑰麗。遠處現代化的漁船駛過,宣示時代的變遷,滄海桑田,無奈也好,興嘆也罷,它都是這樣存在的。(農本香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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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故鄉後龍曾經有過高達23座的石滬,現在只餘碩果僅存的兩座。

展現先民高度智慧

「石滬」可說是生養了一代代人,創造了「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奇蹟。先民利用「大海」這無窮的寶藏,在潮間帶中圈出許多相接的馬蹄形石圍堤,馬蹄的缺口朝向岸上,便於人們進出捕魚。在物資普遍匱乏的清苦年代,豐富的魚獲足以燃起人們對生活的希望,「民以食為天」,也能滿足人的口腹之慾。而且魚類海鮮的營養相當豊富,能增強人身體能,進而孕育健康的下一代。

在現代看來,「石滬」不論從建構、素材、機能、效用來看,確確實實是先民高度智慧的展現。在文化方面更給人類留下了一個如何在傳統有限的條件下和大自然相處並合作的典範。

就地取材的構築和砌石原理

大家都知道,石滬是由百千萬顆石頭堆砌成的。那麼這麼多石頭從哪尋得?有人說是溪石、河石,非也。。石頭是笨重無比的東西,為尋求省事、就地取材是必然的。台灣西海岸是沙岸,夾雜的鵝卵石非常多,挑選其中大小均勻的石頭作為石滬的素材並非難事。

當時據說是平埔族人造的石滬,它的砌石法比較類似「乾砌石法」(鑿開大石塊,不用黏合劑,視石的剖面加以互擠互咬著疊上去)。鵝卵石體積不大,可省去鑿石的步驟,但如何在沒有黏合劑的情況下,把石牆石堤在海中搭建起來,在分分秒秒都受海潮嚴厲的沖擊洗禮的考驗中,堤體仍能屹立不坍,絕不是簡單的事。

有實力和經驗的砌石師只消幾眼就應知道哪些石頭可以相互支撐、頂著,它們的面向契合度必須很高,互相咬緊沒問題的才行。換句話說,砌蓋個石滬,必須具備一定的才智,絕佳的體能,豐富的砌石經驗,還需有厚實的財力作後盾,才能完成。希望能讓海中的石滬,在每次強颱來襲和漲潮時無處不在的海浪沖激下,都可以不動如山。

說「不動如山」,其實是個笑譚,哪有「不動如山」這回事?它隨時都有分崩離析的可能,為什麼?因為泡在水中,海浪翻覆不已的特性,加上海中有許多暗流,長年刷洗著每顆石頭每個石縫,其中只要有一顆有千分之一的不穩定性,它今天鬆了一絲絲,明天鬆一點點,不需幾日,這石頭就幾乎要離開它的崗位了,一旦有一顆沒好好守住,就可能形成骨牌效應,讓一連串石頭都無法嚴守而鬆開了。如沒有人及時去處理去修復,等它坍塌一小段堤牆時,要修復就成了一個浩大的工程了。所以石滬的輪值者(以下稱滬主)要有相當程度的警覺性,哪裡有稍稍鬆動就即時找出來並動手搬正,防患於未然、未雨綢繆,這才是石滬百年不墜的最佳保證。

那麼誰是滬主呢?石滬是以類似股份公司的形式來運作的,自成體系,滬主幾乎都是世襲的,據老一輩的人講,從久遠以來固定是那幾家在輪值,當然他們也可買賣,但變化和流動幾乎是微乎其微。家中要有男丁,有人力才堪勝任的。

那怎麼輪呢?他們自有內部的規章制度。股份多的輪多天一點,少的就輪少一點,一般情況是照順序來。滬主的權利是,當日的漁獲全是他的,多與少都要概括承受,所以有的滬主不准非滬主在他打完魚之前下水去分一杯羹。義務則是我們之前提到的修護工作。修護才是重頭戲。

陷阱式的捕魚法

「潮漲,淹沒滬岸,魚蛤隨漲入滬;潮退,水由滬門出,魚蛤為網所阻。寬者為大滬,狹者為小滬。」(《台海使槎錄.卷一》)

這種捕魚方式有人說是陷阱式的,這麼說也不無道理。當海水漲潮時,天真無邪的魚兒悠游於汪洋大海中,只要不碰上大魚吃小魚的情況,無憂無慮地,或成群結隊的嬉戲或三三兩兩的游弋。因為整個海域本就屬於它們的嘛,它們生來就在這天堂中成長。然而一旦人來了之後,人有貪念,再加上經濟需求的因素等等,就開發各種器具和方式去捉捕牠們。早年的石滬也是在同樣的因素下構建而成的。

當海水開始退潮時,魚兒們便感受到危機降臨了,因為水位一寸寸地明顯降低。就像我們進入一間天花板比較低的屋子,一進去就會感到壓迫感,人就不願待在那兒。魚兒們也一樣,感受危機時,等於生命受到威脅了,便開始群體焦躁地想找個出處逃命去。

眼看著可憐的魚群一圈圈急急繞著尋找生路,可是哪能如願?人早就把石堤圍得嚴嚴的,哪逃得了?水中魚兒如喪家之犬,急慌慌的竄著,而上方的人站在還浸在水中的石堤上,咧嘴笑了開懷,看到這麼多魚群竄來竄去的,今天準是大豐收。一會兒餐桌上就可加菜了,或許還能換點鈔票呢!人在這上頭是絕對自私的,他不去體會魚兒將失去生命前的驚惶和失去生命時的痛苦。

每個石滬的中間必找得到拱型的小門洞,多的有四五個,是做為排水口用的。雖然老一輩的人都說這個東西是不包含有善心慈念的,人連小小的魩仔鱙仔都撈來賣,價錢還很高,對其它幼魚哪會在乎?

但是我仍願意相信,這東西本身仍有附加而來的仁慈善心之意涵在,因為有些小魚真的從這兒逃了出去。

平時沒人管這門,但退潮前必有當日的滬主去巡視,那用枯木竹片編成的小門一定要扣緊,免得被潮水沖開,魚兒雖天真,可也不笨,一旦尋得逃生門馬上群起群呼,逃之夭夭。但那門要扣上就很難說了,木竹門編製時,只留有小小的空隙,只有小魚才過的去,其它大點的魚雖然已找到出處,也只能徒呼負負。

「上天有好生之德」,人在石滬上也應奉行這個善念。「慈心善念」,對人,對物,對任何生命都應如此!

後龍外埔 合歡石滬。(圖片來源:Viy4092/維基百科
後龍外埔 武乃石滬。(圖片來源:Viy4092/維基百科

石滬的現況

石滬最終還是由23座一座座地遞減,若非沉入無垠的海沙中,就是坍為石礫平地,到目前只剩二座──合歡、武乃。這絕非滬主不盡責或偷懶,而是時代變了,社會發展型態不一樣所導致的。人們的經濟來源不再限定於此,許多年輕人都向外發展,從事工商業活動。人力資源分散後,到石滬來捉魚的人越來越少了,甚至滬主也不來了,很多都是遊客,來遊玩的,以網魚撿螺為樂。

阮參將(阮蔡平,清代,任台灣參將)詩曰:「得魚勝得獐與鹿,遭遭送到頭家屋。」滄海桑田,那種捕魚維生的榮景已經遠去,不再了。

煥發出有如極光的夕日,烘托只留殘石的石滬,讓人感到如此孤絕。(農本香提供)

(待續)@*

責任編輯:林芳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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