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少年時的歌

作者:觀雨堂主
每回想起遙遠的少年時代,耳邊就響起《我們的田野》。歌聲質樸淡雅,曲調彷彿是娓娓地敘說,悠悠的情調洋溢著自由的氣息。(shutterstock)
font print 人氣: 597
【字號】    
   標籤: tags: , , ,

少年時唱的歌,必有一些終生難忘,遲暮之年再回味那些熟悉的旋律,彷彿又回到當年的歡樂中去。19世紀後期,日本詩人國木田獨步說:「如果說少年的歡樂是詩,那麼,少年的悲哀也是詩;如果說蘊藏在大自然心中的歡樂是應該歌唱,那麼,向大自然之心私語的悲哀,也是應該歌唱的了。」我的少年時期正值上世紀50年代,生活平淡無憂無慮,沒有學業重負,更談不上悲哀,卻充滿嬉笑與歌聲。那時小學校每禮拜都有專門唱歌的音樂課,至今回想依然歷歷在目。

教我們唱歌的女老師姓章,約40歲上下,稍有些胖。章老師戴一副金絲邊眼鏡,記憶中從未見她對學生高聲說話,大家都能感受到她的親切溫和。音樂課上,我們學簡單的樂理知識和五線譜,也學唱許多歌曲,包括少量世界名曲。有些歌唱過後也就忘了,有些歌聲雖未全忘,但也沒有興趣再回想,有些歌卻令人一輩子忘不了。還有的歌忘不了,是因為與少年時的往事連在一起。好像是四年級的時候,章老師教過一曲《熱血》,是上世紀30年代電影《夜半歌聲》插曲,旋律激昂、雄壯:

誰願意做奴隸?誰願意做馬牛?
人道的烽火,燃遍了整個的歐洲。
我們為著博愛、平等、自由,
願付任何的代價,甚至我們的頭顱……

學期結束的時候,音樂課照例每人有一個得分成績,這個得分的依據,是在當學期學過的歌曲裡,自由選擇一曲,站在章老師的琴旁面向大家演唱,由章老師伴奏。這等於每人獲得一次單獨登台演唱的機會。那個學期的期末,全班男生先後輪到登台時,都不約而同地選了《熱血》。記憶中,女生選擇的是一支牧歌。曲名早忘了,不是文革後電影《少林寺》中的「牧羊曲」。那牧歌有淡淡的敘事式抒情,只依稀記得歌詞大意,是說黃昏後放學回家,領著羊兒到山坡,「羊兒吃草我唱歌」。這樣一幅悠閒寧靜、田園詩般的畫面,與現今學童「不許輸在起跑線上」的艱難重負,真是天壤之別。

不過當年女生中,有兩人出乎意料地選擇了《熱血》,好像有點離經叛道。我對年少時音樂課的這段往事記憶猶新,是因為其中一名女生與我鄰居,她叫宋□□。她家離我們家大約僅50米左右,她與同班女生下午跳橡皮筋,常常就在我們家門口。忘了是在三年級抑或四年級,一次母親到學校,正當我們課後在操場,我一眼看見母親拔腿就溜,繼而躲在牆角偷偷觀望。此時宋□□迎上去,陪母親到老師辦公室,這令我心裡暗存幾分感激。我至今未忘那首《熱血》,是因為《熱血》與年少時的生活經歷連在一起。

一些與我同時代的人,尤其自稱「青春無悔」的老三屆,常津津樂道於歌曲《讓我們盪起雙槳》。《讓我們盪起雙槳》於1955年出籠,我們跟著老師機械地學唱,談不上心馳神往的愉悅。中年後漸漸明白,1955年的前一年,「胡風集團」遭遇大規模圍剿,兩年後是震驚全國的「整風反右」,從此知識分子齊刷刷地跪了下來。「讓我們盪起雙槳,小船兒推開波浪。水面倒映著美麗的白塔,四周環繞著綠樹紅牆,聽起來有畫面感,音樂形象帶有明確的粉飾。對於無數知識分子在1957年遭受的滅頂之災,《盪起雙槳》的最大功能就是掩蓋。我雖是學唱《盪起雙槳》的第一代學生,但隨著世事變遷,我對《盪起雙槳》的厭惡感與日俱增。「美麗的白塔」與「綠樹紅牆」,描述的是北海公園,其實只屬於紅二代。而今還有多少人知道,北京高校不少年輕的右派學生,在巨大的政治壓力下,來到「美麗的白塔」邊沉湖自歿。

對多數城市少年來說,「盪起雙槳」只是春遊或秋遊時才有的一次體驗。對農村與山區少年而言,對於河南、安徽、四川、廣西……的廣大農村少年而言,「盪起雙槳」與「白塔紅牆」更是遙遠的夢。知道在那個年代裡,究竟有多少衣不遮體的少年,是活活餓死的嗎?《盪起雙槳》的最後一段:「我問你親愛的夥伴,誰給我們安排下,幸福的生活?這更是對極權惡黨露骨的阿諛逢迎。所謂「親愛的夥伴」,明明白白指的是太子黨,對廣大苦難中的少年而言,這是不折不扣的巨大欺騙。曾在社會底層掙扎的少年,以為自己也在「親愛的夥伴」之列,每唱《盪起雙槳》如同阿Q那樣的飄飄然,實在是自作多情。專為太子黨們「安排幸福的生活」者,是誰?

近中年時,聽台灣羅大佑的《童年》,才讓我真正產生如痴如醉的親切感。《童年》中抒發的情懷,彷彿就有我自己的影子:

……
黑板上老師的粉筆,
還在拚命嘰嘰喳喳寫個不停。
等待著下課,等待著放學,
等待遊戲的童年。
……
總是要等到睡覺前,
才知道功課只做了一點點;
總是要等到考試後,
才知道該念的書都沒有念。

這分明就是我的「童年」,無需「美麗的白塔」,無需「綠樹紅牆」,更不用「推開波浪」,我喜歡的是《童年》表達的那種懵懂、稚氣與真實:
……
隔壁班的那個女孩,
怎麼還沒經過我的窗前?
……
沒有人能夠告訴我,
山裡面有沒有住著神仙。

其實在我年少時,也有一支歌可與《童年》媲美,這就是章老師教的《我們的田野》。多少年過去了,至今每回想起遙遠的少年時代,耳邊就響起《我們的田野》。歌聲質樸淡雅,無一絲雕琢的痕跡,但旋律展顯的意境,卻被烘托得詩意盎然。曲調彷彿是娓娓地敘說,悠悠的情調洋溢著自由的氣息。每當唱起這首歌,眼前就能浮顯出那個時代的田野與河流,藍天白雲下的稻田,還有水邊的蘆葦與野鴨。年少時,多少次望著雨水敲打玻璃窗,心裡想到的就是「我們的田野」在雨中的樣子。文革似乎淹沒了這個美妙的旋律,文革後還是忘不了《我們的田野》。可惜時光無法倒流,今天的城市化潮流,人們已無法再回到「我們的田野」中去。毫無疑問,《我們的田野》是我今生今世最難忘的歌:

我們的田野,美麗的田野。
碧綠的河水,流過無邊的稻田。
無邊的稻田,好像起伏的海面。

平靜的湖中,開滿了荷花。
金色的鯉魚,長得多麼的肥大。
湖邊的蘆葦中,藏著成群的野鴨。
……

「我們的田野」距現今時代,早已漸行漸遠。少年時的田野,也已消失得無影無蹤,教我們這首歌的章老師,大概也早已離開了人世。「碧綠的河水」、「無邊的稻田」、「湖中的荷花」、「湖邊的蘆葦與野鴨」……只能在夢中找尋。上海郊區鄉村,一些古鎮老街不斷被開發、包裝,不知不覺就使得「我們的田野」漸漸消失。遠近聞名的朱家角、楓涇、新場等江南水鄉,成了擁擠的旅遊景點。這些景點最醒目的標誌,是一盞盞高掛著的大紅燈籠下,一家緊靠一家的小吃店,爭先恐後地招呼行人;熙熙攘攘的人群,手裡捧著一盒盒臭豆腐邊吃邊走。低頭看時,交叉的河流全都污濁不堪。幾年前我和老伴赴山東,途經日照、蓬萊、威海、青島等地,昔日遠離城市的田野,到處聳立著一排排空置的爛尾樓。少年歌聲中那個「美麗的田野」,究竟到哪兒才能找到?

所幸的是,約十餘年前見到網上一段視頻,是遼寧少年合唱團演唱《我們的田野》。我好像突然沉浸在一種久別重逢的喜悅裡。幾年前又見上海某歌唱家攜幼女同唱《我們的田野》視頻。六十餘年過去了,沒想到還有人記得《我們的田野》。毫無疑問,那位歌唱家經良好的專業訓練,又有天賦嗓音;少年合唱團也在專業人士的指導下演唱這首歌。側耳細聽,可惜他們的歌聲裡,很難尋覓我在年少時《我們的田野》那種風味,也很難找到上世紀50年代鄉間田野的氣息。尤其在一個細微結點——緊接「碧綠的河水」之後,有一個短促的休止符丟棄了。這個休止符大概就是點睛之筆,音樂是神奇的,失去了這個休止符,《我們的田野》在很大程度上也就失去了原有的韻味。

我想起1999年,人們在電視屏幕前,聆聽澳門學童合唱《七子之歌》:「你可知『ma—cau』不是我真姓,我離開你太久了,母親!」沒想到歌聲一開始,即令人心潮澎湃。不久,上海小熒星藝術團也排演了這首歌,並在電視台直播。小熒星藝術團的成員,大多太過機靈、聰明,他們知道自己是明日之星,他們接受專業的指導,演唱精緻到了無可挑剔的程度,歌聲甚至透露出超越年齡的世故。遺憾的是,小熒星們的演唱,缺乏的正是澳門學童不經意間流露出的那份純樸、稚氣與天真。要知道,那才是歌聲最珍貴的要素,完全源自渾然天成,靠模仿學習無法獲得。一個城市少年的整體氣質,就隱藏在歌聲裡,誰也無法改變。這與《我們的田野》的原始風貌不能強求,更不能複製的道理,是同樣的。

是的!今天的人們,也許永遠無法再回到當年「我們的田野」中去了。雖然還有人會唱起《我們的田野》,但那已不再是我在年少時的《我們的田野》。@#◇

責任編輯:林芳宇

如果您有新聞線索或資料給大紀元,請進入安全投稿爆料平台。
related article
  • 約20餘年前上海電視台做過一檔節目,是說唱藝人摹仿從前上海街頭的叫賣聲,上了年歲的老上海聽了不僅備感親切,懷舊情緒也油然而生
  • 天地是爐,萬古唯夜,嗟我與人,居此何為。 我等為人,有身有心有本性有化情,有耳有目有手有足
  • 作弊,是一種見不得人的暗箱操作,但同樣的暗箱操作,規模有大有小。偷雞摸狗是小規模作弊,2020年美國大選,可算超大規模舞弊,居然也能獲成功。我要說的是另一種小規模作弊——考試作弊。但清末科考作弊,對朝廷與當事人而言不能算小事。魯迅的祖父因參與科考舞弊,引起朝廷震怒,不僅遭革職還被關入大牢,從此家道敗落,不久其父也怏怏病死。這恐怕是後來魯迅對社會充滿仇恨的根源。南京夫子廟鄰近的江南貢院,是朝廷選拔人才的科舉考場,這裡究竟發生過多少作弊的故事?永遠無法講清。江南貢院緊貼秦淮河,隔河相望就是當年的煙花青樓。那時考場作弊的成功者,出貢院過秦淮河即可步入煙花巷尋歡。上海嘉定也有孔廟,規模無法比肩南京父子廟,多年前我遊逛到那裡,見廟內陳列著考場作弊的工具實物,製作非常精細。
  • 寫信,曾經是人們在生活中無可避免的事,朋友或同學坐下聊天,偶而會突然想起:啊呀!還有兩封信沒寫。隨著電子信息時代的到來,現今人們已沒有這樣的體驗了。傳統讀書人談寫信,多推崇《秋水軒尺牘》與《雪鴻軒尺牘》。這兩部書信集,確是文辭典雅、曲盡情理,但若奉為寫信的範本,似乎欠妥。閒時隨手翻閱,倒是別有一番情趣。還有一本《小倉三房尺牘》,雖久聞其名,但我沒讀過。寫信既是信息的溝通,也是情感的交流,能有真性情流露的書信,就是一篇散文,故書信被西歐人稱為「最溫柔的藝術」。
  • 年輕時讀《三言二拍》,記得有一段故事是「喬太守亂點鴛鴦譜」。多年過去了,伴隨著人間滄桑、世道運轉,這段故事也早忘了,唯「亂點鴛鴦譜」作為帶喜劇色彩的一個詞組,尚存腦子裡至今未忘。
  • 我們經歷過史無前例的十年文革,沒想到40餘年後又身受聞所未聞的「封城清零」。自2020年武漢病毒在全球傳播至今,世界上幾乎所有國家一致認為,病毒已轉化為奧密克戎(Omicron)變異株,奧密克戎雖有極強的傳播力,致死率僅相當於尋常感冒,因此確定最優對策是與奧密克戎共存。但中共無視這一現實,高調宣稱「清零」、強行「封城」,結果不僅是上海這樣的超大城市停擺,事實上廣大民眾已被中共關入籠子裡。
  • 佩洛西訪台引發的波瀾,似乎正歸於平靜,但佩洛西訪台的真正意義,其實剛開始顯露,而且將越來越明確。很長一段時間以來,中共在國際舞台上、在重大政治問題上,永遠是那麼一副咄咄逼人、氣勢洶洶的架勢,迫使對手不得不低頭、不得不讓步。簡單說,中共如同《水滸傳》裡的那個痞子牛二,慣於耍賴、耍潑,人人都惹不起他,人人都得讓著他。用習近平的話來說,「惹翻了是不好辦的」。在台海問題上,痞子的咄咄逼人尤為清晰,中共預設一條紅線,製造了「誰也不許任意踩踏」的一種局面,這條紅線就是所謂「一中原則」。中共對「一中原則」的單方面解釋,歸結為三段論:第一,世界上只有一個中國;第二,中華人民共和國是世界上的「唯一合法」;第三,台灣是中華人民共和國不可分割的一部分。這個看上去義正辭嚴的「一中原則」,無時無刻不在透露中共內心的恐懼感——海峽對面,使用同樣的語言文字,居然有一塊實施憲政民主制度的地方,這對中共自己執政的合法性,無疑是一個致命的挑戰,也是中共對台灣,永遠不會死心的原因。
  • 2007年,油畫《我的前夫》公開面世,許多在文革中青春被毀掉的一代人,站在這幅畫前泣不成聲,由此帶來轟動效應。據說畫作原標題是《青春之歌》,後來改成《我的前夫》。這一改,整幅畫的內涵豐富了。可見一幅畫的成功,不完全在於畫面細節的處理,藝術家不能沒有自己的思想。
  • 樣板戲原是不值一提的話題。文革中歷經劫難僥倖活下來的文化界人士及老年票友,對樣板戲普遍不屑一顧。這與後來的中青年一代,對樣板戲的曖昧接受形成顯明反差。本來對同一事物存在差別的評價,是正常的事,但樣板戲不同。樣板戲的製作全靠極權主義者毛澤東作靠山,由臭名昭著的江青憑藉權力經營而成。這是一個反人類的惡黨及其偽政權,對自己罪惡歷史的刻意隱瞞、謊造與吹噓。半個世紀以來,充斥著虛假謊言的樣板戲,欺騙了牆內外無數華人。作為樣板戲發起人與策劃者的江青,其廬山面目早已大白於人世,而樣板戲的真相至今尚鮮為人知。
  • 年少時讀《水滸傳》,每讀到梁山好漢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痛快,心頭湧起一陣激動,手臂上即顯出雞皮疙瘩。《水滸傳》中好漢全有綽號,綽號襯託人物個性,如響噹噹的「拚命三郎」,聞之令人熱血沸騰;有的綽號讓人唯恐躲之不及,如「母大蟲」、「赤發鬼」。
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