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個沒有父親壓陣的黃曆新年要到了。雖然父親去了天上，我們還是維持著過去的家庭傳統，只是心情上鬆懈許多。
比如說，除夕前要祭祖，但不一定要拜三牲，每年光為了一隻全雞由誰下刀，都令吾家女眷推三阻四由衷痛苦不已；比如說，要年年有餘，但不一定要如何上等的全魚料理；比如說，今年也不用烏魚子了，光是買多大片或是否烤得恰好，都可以成為年節壓力源。但我心中仍然有想要維護的新年傳統，除夕祭祖感懷先人是其一；以豐盛的食物來迎接新年、一年一度感受肆意快活是其二。
原來並沒有細察到內心針尖般描繪著的生活樣貌，只是如同過往習性開始安排各種年前採辦。
昨天花了一個上午在傳統市場買了幾乎快提不動的鮮蔬，傍晚姊妹去了賣場接力採買其他食材品項。晚餐前哥哥去幫妹妹接了二歲多的孩子回來，小女孩一進門就興高采烈地搖著聖儒幼兒園發的紅包，打開裏頭原來是片巧克力製的金幣。
小寶貝拿著巧克力金幣興奮地以破鑼嗓又叫又跳：「我們要過新年了！」「什麼是新年？為什麼有新年……」稍晚好友又特地送來一整包各式卡通包裝的糖果餅乾給小孩，致使懵懂的小女孩一整晚樂不可支，好像全天下的幸福都降臨到她頭上。
晚餐時候她媽媽不在，代班人我備完一桌菜，一邊哄吃一邊和孩子玩鬧聊天，在她的每一口飯中都藏了一顆葡萄乾，盤子裏盛著已經悄悄舔半的巧克力片，當作乖乖吃飯的誘餌。
房子另一邊還有貓咪在喊餓，我像動物園管理員那樣必須妥善對待不同動物的需求，跑來跑去地，在那頭加了水的罐頭飼料中，也每一匙都塞了一顆亁乾作為好好喝水的誘餌。回頭小妹妹繼續渙散地吃著正餐，一邊在我身上磨來蹭去，用塞滿飯菜嘟嘟鼓鼓的小嘴對我説：「我好喜歡妳……」
豐盛的食物和新年，在意義上連結了起來。新年本來是屬於每個人的，但它更傾向屬於天真無知的孩子們。新年是快樂的契機，豐盛的食物則是快樂新年的具體表徵。做大人的就該不只是除舊佈新辦年貨這樣行禮如儀，更是要帶著情感把冰箱塞好塞滿，讓誕生在這家庭的小生命，能有充滿歡樂幸福的家族年節記憶。
念頭又飄回小時候，每年和媽媽回臺南南門路外婆家放暑假的回憶，也都是關於各種食物的。今天阿嬤從赤崁樓前的市場帶回了什麼奇特的食物？阿公院子裏的釋迦樹到底結好果子沒有？嫻靜少話的大姨蔡麗逸總是以食物滿到快溢出的冰箱表達感情，她的冰箱打開永遠有多多冰開放給我們隨便吃；還有每天下午在巷子叫賣的豆花小販，今天阿公家聚集了這麼多親戚，算一算總共吃了幾碗？
媽媽年紀大了，每天也都在重複數說她童年在七股鄉間各種關於食物的記憶。我決定此後每個新年更要有意識地將冰箱塞好塞滿，食物不求名貴，但求充滿希望喜悅幸福與祝福。用來感念祖上，也用以具體打造家族小童的記憶，讓她透過心愛的食物，一輩子不忘記自己是如此幸福地被所有人愛著。
也因為小寶貝是爸的心肝，用美好的餐桌記憶充滿小娃，也會是告慰父親最有力度的方式吧！我這始終杵於核心卻又像個旁觀者的二姨，在小年夜失眠時如是想著。@
責任編輯：方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