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落人間的文字:來福明天要去旅行

文/王金丁
徐明義六六風華畫集(七)放風箏(彩墨),(局部)(圖片來源:徐明義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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懷想舊時代的生活,總是簡淡素樸,而如今那份悠然自在已杳然不見,讓人驚覺不能再一味向前奔,只有回歸傳統,才能找回善良,重回天真無邪的境地。


鳥松弓著身軀,在灶前長柳安木板上搓著麵糰時,夕陽正穿過窗口,在他袒裎的胸膛上敷上一層橘黃,麵屑沾滿了他的短褲頭。從門口望出去,只能看見來福他娘肥碩的背,坐在小板凳上的臀部搖晃著、埋著頭在簷前的水龍頭下,一逕沖洗衣服。突然,一串話像白色的水龍,嘩啦啦直洩下來:「真是從土堆鑽出來的,這條巷子找不到這麼髒的褲子,好幾桶水也沖不乾淨,拚了力洗又搓出了兩個大洞,你看你看,這件前天你給買的襯衫,口袋都拽不開,又是藏了什麼好東西了,哇,泡泡糖都吃進口袋裡了。」來福他娘轉過頭朝廚房這邊望了一眼,看見了鳥松閃亮的胸膛,心裡才落實下來:「喂,阿松,你聽沒聽見我說話,孩子可要好好教教。」

丟下手裡的麵糰,走到灶旁把蒸籠蓋子掀開,煙霧湧了上來,一個個白鼓鼓肉包,精神飽滿地站著,幾個冒出了餡汁。往熱騰騰的包子上拍拍,才滿意地走回來。鳥松想著來福他娘的話,孩子總是好玩,小時候,娘也是屋前屋後吆喝自己,現在還不是討了老婆,養了孩子,不會玩的孩子才糟呢。抄起一手掌的麵粉撒在柳安木板上,喚著來福他娘:「包子熟了。」

拿起茶杯灌了半杯水,才發現窗口不知什麼時候貼了半張臉,稀疏的頭髮垂在額前耳下,剛剪理過的。鳥松瞄了半天,才想起是那個叫阿淑的,對門包辦筵席的進輝女兒。咧嘴朝她笑笑,阿淑的嘴巴給墻壁遮住了,只能看見兩顆眼珠眨亮著,鳥松抓起一個包子,從窗口塞給她,一忽兒,阿淑就不見了。

鳥松朝門口望望,來福他娘正抱著一臉盆的衣服進來,往後院走去。拿起菜刀把長條麵糰剁成小塊,準備做饅頭。一會,來福他娘進屋裡來,把蒸熟的包子一個個放進玻璃櫃裡,再把一塊塊麵糰擺進蒸籠裡,然後,在灶膛裡加了兩根柴火,旺盛的火舌把廚房照亮得像點了燈泡。

陽光黯了下來,豆芽明他家屋頂上的煙囪,炊煙裊裊,在昏黃的天空裡畫成一縷縷線條,慢慢飄逝,自然而渾柔。每天這個時候,鳥松都會望著窗外的景象出神。


這時,門口跑進來一個影子,帶著一身汗臭味,是背著書包的來福:「阿爸,我們學校明天去遠足。」來福把小帽摘了下來,一張紅通通的臉還喘著氣:「今天老師考算術,我考一百分。」鳥松沾滿麵屑的手臂在來福屁股就是重重的一拳:「哇!你老爸不識字,還能拿了一百分。」來福抓了個包子才咬了一口,他娘一句話追了過來:「先把手洗乾淨。」來福洗了手回來,幾聲咕嚕,手上的包子只剩半個。喘了口氣,把襯衫從短褲裡拉出來,從書包裡拿出成績單交給鳥松,囁嚅著:「國語八十分。」「八十也不錯啦,叫我考一定吃鴨蛋。」笑著又在來福屁股補了一拳:「明天去哪裡遠足啊?」「牛丹灣!」來福手指向天際:「老師說,那裡有一間古厝,還有漂亮的花園,很好玩。」鳥松望著來福:「喜歡遠足嗎?」「喜歡。」來福一陣風又不見了,鳥松搓著手上的麵屑,搖搖頭笑著。心想,以前爹娘在世時,自己哪有機會讀書,十來歲就在豆漿攤上幫忙洗碗,自己這一手工夫也是爹娘傳下來的,現在看著兒子能快快樂樂地上學讀書,就很滿足了。鳥松踱到外面,站在屋簷下,太陽已從層層疊疊的青瓦屋脊間隱去,暮色塗滿小巷,這時,阿淑拉著一隻土灰狗輕吠了兩聲,從牆角拐進門裡去了。前面的屋子都亮起了電燈,才想起來福跑哪裡去了,又要挨罵了,就拉開嗓子往巷裡喊了幾聲:「來福啊!」廚房裡飄來炒青豆香味,促他又叫了兩聲,一陣呼嘯,來福從簷下黑暗處竄了出來:「阿爸!肚子好餓。」「跑哪去了,吃飯了。」鳥松捉著來福手臂走進屋裡。

來福他娘已經把飯菜都弄好了,鳥松涎著嘴審視桌上的菜,有青豆、本島鯽魚,又有蝦仁、茄子,就向來福說:「到巷口雜貨店拿瓶啤酒,跟老闆說,明早我出攤時一起算。」來福三兩步就回來了,把一瓶啤酒高高放桌上。望著來福稚氣的小臉,鳥松心裡一陣舒暢,自己斟滿一大杯啤酒,先灌下肚子,才拿起筷子夾了兩顆青豆送進嘴裡咀嚼著。來福他娘忙著給孩子夾菜盛湯,來福只管搖著小腦袋大口大口的扒著,沒幾下功夫,就把兩碗飯吃光了,又喝了半碗鯽魚湯,呼嚕兩聲,拿手臂在嘴上劃了兩下,嚷著說:「吃飽了。」就自個兒溜到客廳去了。

鳥松才一瓶啤酒就栽了,開始微醺起來,心裡唸著,來福他娘看上去雖然胖了點兒,眉目卻也生得秀麗,這家裡還不都倚她給料理得井然有序,就是喜歡碎嘴嘮叨。又望了來福他娘兩眼,她只微笑著,低頭吃飯。


鳥松突然想起來福明天遠足的事,心裡盤算著,吃了飯趕著到街上採購貨料時,順便帶點吃的喝的回來。

放下碗筷,鳥松走到客廳裡,才看見來福已歪在椅子裡睡著了,就朝廚房裡吆喝了一聲:「來福睡著了。」然後,燃了三柱香在祖先牌位前拜了拜,把香插在香爐裡,這才抓了件外衣,蓋在來福小肚子上,提著草蓆袋子,向屋裡留下一句「我到街上去了」,就往門外走出去。

小巷是幽幽黯黯的,只有孤伶伶路燈,踅入馬路時,驟見光亮。到街上只要幾個箭步就到了,鳥松卻慢條斯理地蹭了半盞茶時刻。街燈及店鋪裡潑瀉出來的燈光,照亮街道上稀疏的行人。鳥松經過了一個墨綠色郵筒,走進「四川商行」時,老闆錢三正把廊下一簍簍的貨色搬進店鋪裡去,看見鳥松,搔了搔頭說:「松仔,今晚臉色特別好,有喝了一點?」「心情愉快嘛。」「什麼好事情?」「來福明天要去遠足。」酒氣下肚,叫他腸子直通到嘴裡,快慰的事真想說與錢三分享。錢三笑了開來:「來福讀書了。」「才一年級啊。」「真快,那些年你老婆還孵不出蛋呢。」

鳥松低笑了兩聲,進了店裡,往椅條上坐下,眼前,層層疊疊貨品擠得只剩僅容擦身的過道。有了來福,就不怕人家竊笑了,錢三說的也是,那年來福他娘懷了來福,真得來不易,鳥松心裡甜甜地想著,要不是那個吹小喇叭的鐵槌,自己到現在還討不到老婆呢。


那天,也不知道哪陣風,住市場口的鐵槌到攤子上喝豆漿,那張嘴巴嘰哩咕嚕的,沒幾天就混熟了。記得有一晚給祖先上了香,鐵槌就跑來了,氣壯地說:「鳥松,跟我去,去看姑娘。」不分青紅皂白地拉著鳥松到來福他娘家裡。鳥松坐在椅上,低頭望著膝蓋上的雙手,整個廳堂只聽到鐵槌的說話聲。第二天早晨在攤上,鐵槌舒舒地喝著豆漿,問他:「怎麼樣?乖乖的,體格不錯,做輕做粗都沒問題。」鳥松忙著把鍋裡膨脹起來的油條夾上來,放在鐵絲盤上滴油,頭也不抬:「你說好就好。」鐵槌也不問了,不聲不響地走開。

半年後,鳥松與來福他娘結婚了。

來福他娘來了以後,裡裡外外倒是弄得乾乾淨淨的,攤子上,人人稱讚的都是鳥松有福氣。鐵槌走動得更勤了,除了早晨到攤上吃豆漿饅頭外,晚飯後,三天兩頭串門到家裡來,嘻嘻哈哈的,鳥松開了紹興酒,就著剩菜,或叫來福他娘炒盤小菜、煮個湯,與他喝兩杯。碰上來福他娘,鐵槌就上上下下地看,一邊喝著酒,歪著腦袋,咬著鳥松耳朵:「不打拼點,年底生兒子可來不及哦。」

看看過了中秋了,來福他娘小肚子還是不聲不響,鳥松打心裡也著急了。那天鐵槌在攤子上與他嘰呱了兩聲,鳥松隔著油鍋,望著來福他娘在忙著舀豆漿,端盤子招呼客人,自己心裡千頭萬緒,只顧拿著大筷子在油鍋裡翻弄著肥肥大大的油條。


那天,剛吃了晚飯鐵槌就匆匆跑來了,鳥松披了件衣服,交代一聲,就與鐵槌走出來。到了街尾的玄天宮,只見廟裡香煙裊繞,進了廟,鐵槌趨前,向執事的說了幾句話,就退回一旁。鳥松靜靜望著香爐後面的神龕,等待神明問話。「有什麼疑惑?」鐵槌指著鳥松,搶著答:「妻子過門一年多了,還不下蛋。」那執事的握著筆,閉著眼,嘴裡唸著轉告神明,一會兒,張開眼睛直視鳥松,鄭重道出:「日出作日落息,慈心存善好事天成。」鳥松聽著似懂非懂,也不放心上,鐵槌卻一臉狐疑,想細問時,被那執事的一手擋開:「下一位信徒。」

隔年春天,來福他娘有了肚子,過年前,來福就來報到了。


一線月光進了鋪裡,鳥松向正裝著貨料的錢三說:「順便帶一包孔雀餅乾,兩罐果汁。」就提著袋子從錢三店裡出來,又走到路旁的水果攤上,買了兩顆大蘋果、一串枇杷,經過阿樂的麵攤時,阿樂正靠著水泥柱打盹,鳥松笑著走開了。回到家時,來福跟他娘都睡了,來福袒著手腳睡得深沉,肚皮都露了出來,鳥松抓了件小被單給蓋上,坐在床沿時,月光已從窗外灑進一片暈黃。

不知過了多久,淅淅瀝瀝下起雨來,鳥松忽然想起什麼,撂過來一頂斗笠戴在頭上就往外跑,路上見不到一個行人,街燈也熄了,跑到「四川商行」時,鋪子都關了,往門板擂了半天,才見錢三惺忪著睡眼拉開門:「暗濛濛了,有什麼要緊事,明天再來吧。」鳥松喘著氣說:「給我兩包泡泡糖。」錢三鐵青著臉,氣得不說一句話,從櫥櫃裡拿了兩包「箭牌」泡泡糖遞給他,就把門拉上了,只聽到錢三在裡面咕噥著。

走在細雨霏霏的路上,雨絲一路輕敲著斗笠,鳥松手裡拿著泡泡糖,心裡盤算著,應該藏在來福的短褲後袋,才不會被他娘發現。@*

責任編輯:林芳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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