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雨堂主:寫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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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紀元2022年04月29日訊】寫信,曾經是人們在生活中無可避免的事,朋友或同學坐下聊天,偶而會突然想起:啊呀!還有兩封信沒寫。隨著電子信息時代的到來,現今人們已沒有這樣的體驗了。傳統讀書人談寫信,多推崇《秋水軒尺牘》與《雪鴻軒尺牘》。這兩部書信集,確是文辭典雅、曲盡情理,但若奉為寫信的範本,似乎欠妥。閒時隨手翻閱,倒是別有一番情趣。還有一本《小倉三房尺牘》,雖久聞其名,但我沒讀過。寫信既是信息的溝通,也是情感的交流,能有真性情流露的書信,就是一篇散文,故書信被西歐人稱為「最溫柔的藝術」。文革前我在中學念書,迷戀蘇俄名曲《在遙遠的地方》,歌中顯示出的,是對遠方來信的深深渴望:
……
在遙遠的地方,在森林的小丘旁,
你同從前一樣,時刻懷念著我。
你是每日每夜裡,永遠不斷地盼望。
盼望遠方的友人,寄來珍貴信息。

意大利名曲《桑塔露琪亞》,也是對寫信的詠唱。歌詞已記不清,但旋律與意境清晰依舊:桑塔露琪亞海邊的郵箱,連著對戀人的情思,伴隨海浪有節奏的拍擊,等待遠方的來信。輕聲哼唱,感悟生活中不能缺少對來信的期盼。與上海城市風貌無法分割的匈牙利籍建築師鄔達克,據說1918年剛到上海的時候,每天都要給在美國的親人寫信。著名的大光明電影院、諾曼底公寓等標誌性建築,都出自鄔達克的設計。

年輕時,我一年要寫幾十封信。與同學、朋友的通信且不論,文革前兩年考進大學遠離父母,給父母寫信,大致每禮拜一次,至多也不超出十天。離家赴京的時候,父母送我到北火車站。火車即將啟動,父親在車廂的窗外叮囑:「到了學校,早點寫信回來。」我知道如果超時,父母沒收到信,心裡就會懸掛。那時單純,大概還沾一點民國文化的餘韻,每次寫信開頭,多是「父母大人近安」,末尾落款「兒XX頓首」,或「兒XX 再拜」。信箋不必標準化,有時筆記本撕下一張就能當信紙。信封是標準的,下面印著校名與地址,寫上收信人地址與姓名後封口,貼上8分郵票投入郵箱。以前讀汪曾祺散文,知道早年抗戰時物價上漲,郵票隨貨幣一同貶值,寄信時信封正反兩面貼滿郵票。給父母寫信,主要出於報平安,當然也談一點學校的事,偶爾稍帶週日進城的見聞,由此在記敘中顯示「平安」,如果僅用一句直白的「我平安」概括,信也就乏味了。雖是極平常的報平安,父母也會仔細從信中搜尋他們渴望知道的蛛絲馬跡。每次收到父親給我的親筆回信,又會生出「見字如面」的親切感,這是電腦、手機無法相比的。早年讀杜詩中「烽火連三月,家書抵萬金」,中年後回想父母盼望子女來信的心情,才知即便沒有「烽火連三月」,然「家書抵萬金」一說,依然真切。

長輩給晚輩寫信,最著名莫過於曾國藩家書,不過那全是對晚輩讀書做人的指導。上世紀後期《傅雷家書》轟動一時,我是《傅雷家書》第一批讀者,曾經聽厭了階級鬥爭之類的陳詞濫調,《傅雷家書》忽如藍天白雲下的清風拂來,令人驚喜。信中骨肉之深情,儒雅的文字風格,以及對藝術人文悟得透徹的觀照,很快滲入讀者心腑。傅雷保持民國文化人的習慣,寫信用毛筆豎著往下流動,端秀的行楷小字顯得清新可喜。若干年後回想,如傅雷這樣浸潤在西歐文化中的卓越翻譯家,為什麼會在子女童年時的家庭教育中,對傅聰的體罰竟如此令人失驚,以至在家書中屢屢彎身懺悔?傅雷年輕時左傾,直至1957年3月,奉命到京參加中央宣傳工作會議,對毛澤東的講話,服膺得五體投地。至於三年前的「胡風集團」案,2000餘知識分子遭無情政治迫害,傅雷雖倖免池魚之殃,但作為目擊者,竟視若無睹。3月18日傅雷在寫給兒子的信上,有如下一段:

毛主席的講話,那種口吻,音調,特別親切平易,極富於幽默感;而且沒有教訓口氣,速度恰當,間以適當的pause,筆記無法傳達。他的馬克思主義是到了化境的,隨手拈來,都成妙諦,出之以極自然的態度,無形中滲透聽眾的心。

這一年夏天,傅雷響應毛澤東「反擊右派」的號令,接連寫五篇文章,揭發、批判《文匯報》總編徐鑄成「有陰謀、有集團……為資產階級復辟打先鋒」,從此徐鑄成厄運纏身。傅雷萬萬沒想到,兩個月後自己竟也被套上「右派」帽子,開始在作協接受批判。捱到文革,再也無法忍受抄家、批鬥與種種羞辱,無奈與夫人雙雙懸梁自盡。從人格上看,傅雷似有一種難以言說的分裂。儘管如此,《傅雷家書》對無數經歷文革的青少年,依然是極好的啟蒙讀物。民國前期,徐志摩有《愛眉小札》刊行,我沒讀過,魯迅《兩地書》倒是有一冊,但就影響而言,《兩地書》無法與《傅雷家書》比肩。

《兩地書》是作為男教師的魯迅,與作為女師大學生的許廣平私下鴻雁傳書,於魯迅棄世3年前公開出版。隔了近40年後的文化革命中期,當所有中外文化經典早作為「封、資、修」被嚴禁的時候,《兩地書》又獲再版。《兩地書》的最大特色,是寫信人由師生關係,演變成同居關係,但不能稱夫妻關係。因為魯、許若自稱夫妻,朱安究竟算什麼身分?許廣平出生的那一年,適逢魯迅與原配朱安正式「完婚」。可憐朱安在周家一輩子,既不像妻子又不像女傭。明知魯、許公開同居,朱安只能默默忍受。以反封建禮教稱著的魯迅,從來沒給朱安一個明確的說法,這給朱安帶來的傷害有多深?如此冷漠,至今鮮見有人指責。我的書架上雖有一冊《兩地書》,多年來翻看沒超出3次,每次不超過3分鐘。作為讀者的第三方,究竟能從《兩地書》中獲得什麼?我不敢恭維。毋容違言,《兩地書》的讀者人數與《傅雷家書》相比,充其量為萬分之一,或更甚。不過,男女間的情信足以流芳百世者,倒是有的。我年輕時讀清末辛亥志士林覺民《與妻書》,深感信中震驚神靈的文字魅力。《與妻書》用大白話講,就是「寫給妻子的信」。中年後重溫《與妻書》,每讀到下面文字,依然唏噓不已:

汝憶否,四五年前某夕,吾嘗語曰:「使吾先死也,無寧汝先吾而死。」……吾之意蓋謂以汝之弱,必不能禁失吾之悲,吾先死,苦留與汝,吾心不忍,故寧請汝先死,吾擔悲也。嗟夫!誰知吾卒先汝而死乎?

全信既有對新婚蜜月的回望,又感嘆「生於今日中國之不幸」,令讀者痛惋不已。林妻讀信的時候,林覺民已從容赴黃泉,由此引起林妻肝腸寸斷、山崩地裂的巨大悲慟,非筆墨所能表示。林妻決心自殺,追隨丈夫而去,以至於林之父母淚流滿面跪求兒媳,林妻才放棄自殺打算。然而哀莫大於心死,兩年後林妻還是悽然而逝。

《與妻書》作為近代史上書信的經典,將永久存留在人們的記憶中,這與文革中曾經轟轟烈烈的「致敬信」,形成極大反差。文革中各大學經紅衛兵奪權,再由三結合湊成校革命委員會。每所大學革委會建立的第一件事,是給毛澤東發「致敬電」。「致敬電」是信件的電報稿。北京各大學不用發「致敬電」,直接寫「致敬信」,裝在超大的紅色信封裡,然後敲鑼打鼓、轟轟烈烈、恭恭敬敬呈送中央辦公廳。所有「致敬信」都有固定套路,千篇一律、如出一轍,全用流行的紅色口號與標語堆砌起來的表忠心。當年北京66、67、68、69屆畢業的大學生,全是「致敬信」的見證人。這一群體現已進入暮年,偶然回想當年「致敬信」,如同「白頭宮女話天寶」,只能無奈付之一笑。

文革後期,進入「白卷英雄」與「反潮流」時代,也湧現出不會寫信的一代人。記得1980年代,那時住在老宅,開始為寄稿件常去郵局。郵局門前坐著戴老花眼鏡的老先生,面前置一小方桌,桌上貼著的紙上寫著四個字:「代客寫信」。我曾目睹穿著入時、姿色不差的年輕女子,坐下讓老人代寫書信。那是一個極具諷刺意味的場景,在我的記憶中始終揮之不去。按年齡估算,文革爆發時,那女子也許剛進或未進小學,這實在是無可奈何的悲哀。

時間再往前推幾年,鄰居中有一位在崇明紅星農場的J君,那時稱「知青」。某次,J君帶來在崇明農場的另一位知青,找我幫忙,原來是請我代寫情信,那位知青朋友正追求某女子。我努力解釋「局外人無法代寫情信」的道理,來人很難接受,反以為我擺架子。實在推辭不了,只得趕鴨子上架,硬著頭皮拿起筆,搜腸刮肚地尋思。代人寫情信,與寫「致敬信」大不同,「致敬信」靠大量標語、口號加套話編織而成,情信必須「情」在筆先,才能下筆。何況我是代初次見面的知青,給從未謀面的女子寫情信,怎麼寫?我想起學生時期讀過的西洋小說《牛氓》,書中亞瑟在臨刑前寫給戀人瓊瑪的信中,開頭是:「親愛的瓊瑪:寫下你的名字後,我在上面輕輕吻了一下。」

於是鋪開信箋,我如法泡製,鄭重其事地先寫下第一行:

親愛的XX:寫下你的名字後,我在上面輕輕吻了一下……

接下去的文字,究竟是怎樣七拼八湊而成,我早已忘了。如此情信,哪有女子看了會心動?收信女子當然也是知青,不過知青的閱讀能力,也分三六九等。中國人常說「謀事在人,成事在天」,不知這對知青,後來能否走到一起?

往事漸漸遠去,寫信也成了陳年的記憶。現在的人方便多了,男女之間若有點那個意思,手機微信上只要輸入「美女,我愛你!」幾個字,就行了,何必為寫信而搜腸刮肚?沒人寫信,生活中也就沒有對書信的盼望。如果有誰心裡還唱著「你是每日每夜裡,永遠不斷地盼望。盼望遠方的友人,寄來珍貴信息。」大概要被現代人視作傻瓜了。

责任编辑:朱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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