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得過且過
某天勞動服務站得到通告:廣州黃浦港需求大批起卸苦力工人,工薪高、工期長。一大堆和我年紀相若又自以為是的無知、無業青年就這樣踴躍報名參加了。
我們鬧鬧哄哄到當地報到,翌日,領班把我們帶到江面貨輪上,一看,全都傻眼了!散裝貨輪倉內全是每包100公斤的赤砂糖,硬梆梆黏糊糊地躺在倉底,你必須彎下身體抓著那麻袋,並由領班幫助硬往肩上扛。別說要扛著從倉底爬上吊網的位置,就是把那袋糖扛上肩也無能為力,畢竟我們不是專業的起卸苦力啊!
幾十人無人能勝任,只好灰頭土臉地等待接駁汽船把我們載回碼頭,然後翌日打道回府。不過也見識到了外國貨輪上海員的廚房和伙食,那才是人間美食,可那是由共黨國家古巴來的貨輪啊?!
那年又有「義務勞動」要做,特大洪水來了,沙滘某段江堤潰堤了,鎮上徵召我們帶上簡單行李立刻集結,當晚乘出口公司的貨船,經十多小時航程於翌日午後抵達現場
江堤決了一個100多公尺長度的決口,洪水滔滔不絕地灌進堤內。現場已有很多人在搶險,那些裝半袋泥土的草袋,一袋一袋被投放進水流湍急的江堤缺口處,立即就被沖得無影無蹤。我想這樣有用嗎?我們被安排挖掘泥土裝進麻袋,可是我們的效率奇差,因為我們差不多二十小時沒吃東西了。
翌日又坐船到南海某個石礦場搬石頭,這次無償勞作維持了差不多一個月後,又被調回當日潰堤處,只見兩隻巨大的木船躺在搶險現場,那是合攏新江堤的工具。洪水已經退去、我們也盼著能早些回家。
老媽到了「法定退休」的年紀,毛巾廠要老媽下崗,她哭了。毛巾廠給的退休金很少,而我的收入極不穩定。她和廠裡抗爭了很久,後來一位年輕的同事請她當小孩的日間保姆,希望能減輕她的壓力。她丈夫在農機廠是六級技工,農機廠遷廠在即,可能有一些散工短工可以做。我樂壞了,立刻誠心誠意先謝過她。
我馬上找到文再強老哥,告訴他有這麼一回事。那傢伙珠算和計數很好,曾經是毛巾廠的會計,因為當過國民黨兵被整了出來,他老婆與老媽是同事。隔天我們找到「收買新」,他的前職業是收破爛的。還找也當過國民黨兵的「高佬陳」、右派分子過氣中學英文教師李念酥,加上華仔。一群烏合之眾的搬運班底就成立了。
原本他們都各有一些客戶,我們乾脆合起來,租用勞動服務站的三部兩輪板車,每二人配一車,如臨時不夠車再加租。於是有時我們到化工廠清煤渣,或是每人一車為市建局搬運預製混凝土屋樑,要麼從北門炮竹廠搬磚到新廠址,又或每兩人跟著農機廠的拖拉機拖卡,到南涌拉水泥或紅磚到新廠址,為市建局從十八間搬石灰到工地,或者就在農機廠新址旁把山石拆下來打碎成小石子,或在金榜河邊大平底木船上把河沙扛上岸,然後用車拉回農機廠址,想不到這散工一做差不多有兩年。
那時沒有任何的娛樂,天氣又熱得要命,男人們都在午飯後往茶樓鑽,我們幾個也不例外。剛吃過午飯便到二食堂的茶樓去霸位,幾乎每天都是那張桌子,直到午後二點鐘才埋單開工,差不多整整四個小時就泡在那裡煲煙喝茶、天南地北瞎扯亂吹談天。茶資就是二毫子,茶客滿堂,天天如此,從不間斷。我們就這樣胡混了差不多兩年,到全部工程做完,沒工可做散夥為止,也可算是苦中作樂吧?
回想一下,勞動強度雖大,但對比那些沒有什麼技術含量的低薪工廠工人,收入是他們的二到三倍,還是很苦中作樂的,也更加沒有考慮什麼前途不前途的,「錢途」好就行了。
曾經想過拜師學藝,學修理電動機。因為農村有很多水泵,抽水清理魚塘少不了它,沒有維修肯定是不行的。農民也不可能全都送回出產廠維修,費時間人力,也昂貴,於是騎單車轉農村的維修工就吃香了。可問題是向誰學?誰願教?空想而已,限制巨大呢!找海權商量一下,看有什麼門道沒有?
那晚經過他家門口,推開門,看見那傢伙和三個少女在談天,哈,在交朋友吧?海權自從加入農械廠後不久,就被調到小拖輪上學習機械和「帶水」,也就是領航員。他已經考取了大副牌照,條件和前途也勉強可以了,不過以年紀而論是不是早了一些?介紹下來全是炮竹廠的女工。有趣!人不風流枉少年,經過幾個月來往認識,我也交上了一個。
上山下鄉做知青是一個毀滅人的靈魂的運動!是摧殘一個人的肉體和靈魂及前途的運動!下至剛小學畢業、上至高中畢業都必須上山下鄉,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一時之間,鎮上風聲鶴唳、雞飛狗跳。那些實際上根本沒有讀完整個課程的小娃娃,哪有什麼社會經驗?哪有什麼能力反抗?
文再強一子一女下鄉了,大扁魚下鄉了。那晚我把女朋友約出來告訴她,這次我一定劫數難逃,分手吧!她哭了!她說可以等我。
可我明白告訴她,那是看不見前途的一輩子的事,鬼知道什麼時候能回城?八年還是十年?有誰家姑娘願意嫁一個既沒專業知識,也沒有一技之長的耕田糟老頭子?!
他們正集中火力處理那些應屆畢業生,一時還沒有精力來搞我們這些又硬又臭的骨頭:社會青年。當時剛好和新朋友「金毛」魏明商量,是否可以關照一下,往南海的砌石工程算上我一個?談成了!一行十多人拿著勞動服務站的介紹信乘車走了。
此一去整整十個月,在南海平洲、平勝、五斗轉來轉去,修水閘及防波堤等在秋冬季節進行的水利工程。雖然很辛苦但樂在其中,工薪還不低,每天三到五元不等,但同樣伙食費也很驚人。十二月末在五斗水閘工地碰見海權和標女,他們要結婚了,天!是不是太早婚了一些?恭祝他們吧!
三妹做了一件令人很無語的事:未婚懷孕。那次我由南海回家取糧票,老媽把事情告訴我,當場氣得我火冒三丈高,小縣城人少消息傳得也快,自己不檢點,對方也完全不給面子,我踹了她一腳就走了。對方在結婚當日只來了一輛單車把三妹接走完事,並沒有任何儀式。
那些王八蛋就是陰魂不散,電話打到平勝鄉砌石工地,責成當地的共產黨趕我走,行!當天我轉到五斗,找不到我了吧?我就是不做農民!沒多久老家就謠傳我偷渡去了香港。
翌年春末夏初時,所有工程完結,回到家後形勢惡劣到極點,勞動服務站不再為我開具任何單據文件,鱔魚市情也陷入低潮,那個陰魂不散的煙三又來了很多次。
我所屬的街道只剩下二個大齡青年老頑固,我是其中之一!
待續@*
責任編輯:謝秀捷
點閱【憶】系列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