堅冰泮春 暗夜心光(2)

作者:沉靜
「不經一番徹骨寒,怎得梅花撲鼻香」,冰雪中孕蕾開花的金黃蠟梅(臘梅),香味濃烈,沁人肺腑。(Shutterstoc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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續上(1)

那是庚辰年臘月,也就是23年前獄中的事。

俺老婆婆

有個女犯偏頭痛發作起來頭痛欲裂,而且持續很長時間,還動不動就暈倒了。不知是房屋中介騙錢還是推銷偽劣化妝品的,反正她誰都不搭理,一副煩躁易怒又睏倦萎靡的樣子。

有一次,心情好轉的她主動跟身邊法輪功學員講起話來。

「喃們(你們)誰也趕不上俺老婆婆弘法的勁頭兒,大冬天背著俺兒就上農村挨家挨戶去發資料,吃那個苦呀!」她講,老婆婆長得醜,老公公年輕時俊,倆人打了一輩子的仗。老婆婆煉功後,臉上的老年斑也掉了,還來了例假,人也好看多了,反而是老公公老得快,當年的帥氣和火氣都沒了,兩個人也不打了,老婆婆樂呵呵地幹活兒,手腳可麻利了。

「這兩年,俺兒成了奶奶的好幫手。警察來了,俺老婆婆騰地起身堵住裡屋門,俺孩子呼啦一下子把書、卡帶藏起來,鑽到床底下,床罩下擺遮擋著,警察愣是啥也沒發現。」她說,「俺老婆婆把僅有的那麼一件值錢的料子大衣都給了進京上訪的功友。我在這兒待這麼長時間,俺老婆婆才給我存250,給高站長一下子就存500塊,她還從來沒見過高站長的面呢!」

「你沒有那個德!」站在旁邊的葵香插話道。

高站長

提起本地法輪功輔導站的高站長,很多學員都沒見過。曉玲說,我見過,高站長曾待在咱們樓層旁邊的房間,她打理一下頭髮去上庭的,挺有風度的。聽說她當過外貿經理,還會唱京劇。

記得警察也跟我講,開庭那天他們都爭著去,想聽高站長講話。在不得不執行命令的同時,內心也很困惑,想了解多一點。金姐說,高站長被判刑九年,押送大北監獄。兒子哭了,高站長對兒說,九年就是一瞬!

在獄中,高站長曾遭受十指插竹籤的酷刑折磨。因不轉化,又被加期兩年。

我在國外聽到根據高站長寫的《獄中吟》演唱的歌曲:

自由貴如山,師恩大過天,教我知法理,明了事根源。

堂堂做好人,烈火中錘鍊,以身證實法,為法苦也甜。

生命重似山,真理大過天。獄中難友多,月月見新顏。

相見目傳情,對笑心相連。堵水水越溢,困窮志更堅。

生死何所懼,佛法在心間。今生沒白活,待法幾千年。

葵香

郭葵香(化名)是四十歲左右的高挑女人,樸實內向,幹活很快。曉玲說,她可夠猛的,南下搶劫皮大衣,比一般偷竊要量刑重。

獄中為防自殺等意外,不僅要在白熾燈的強光下睡覺,而且要輪流值班。葵香和我搭檔後半夜值班,擁擠的大通鋪上少了兩個人,還能稍微寬鬆點兒,況且大家白天扛麻袋、揀豆、大掃除都很累,睡得很沉。

葵香把我拉進洗漱間,關上門,站到面向走廊的窗戶前,這裡光線昏黃柔和,還能及時察覺來巡視的獄警。她向我傾吐心事,家裡半大的兒子最讓她牽掛。一審判4年半,她正在上訴。

「開庭時,孩子他爸過來瞅了瞅,都沒靠前,啥也沒說就走了……」她嘆息道,「如果沒下崗、不離婚,我不會走到今天這一步。你不知道呵,北邊俺們那嘎達[1],廠礦倒閉、下崗的老鼻子[2]了……」

她是礦工的女兒,父親礦難而死,哥哥接班,葵香成為紡織女工。95年夫妻雙雙下崗,開始蹬三輪,擺地攤,賣過水果、素菜包子、茶葉蛋,勉強餬口度日。丈夫倒騰的批發飲料賣不出去,還賠了不少。埋怨也沒用,貧賤夫妻百事哀,成年累月、起早貪黑地忙活,都累趴下了,倆口子彼此無話。葵香尋思:上有老下有小,好歹一家人湊合著過吧!

「多少人吵著吵著,就真的離了。有吸煤氣、臥軌、跳樓的,還有大老爺們騎車馱著自己老婆往夜總會、桑拿房裡送……砢磣[3]不?都把人逼到這份兒上了,也是沒招兒了,全家喝西北風嗎?撐過一天是一天。」她講,以前廠子裡的姐妹就有坐檯的,來錢快唄!大夥兒不久都習以為常了。「孩子他爸受夠了擺地攤的憋屈日子,到飯店打雜,跟別的女人好上了,我鬧了一陣子,他心已經不在家裡了……」

1998年至2000年間,幾乎每年都有700萬至900萬工人下崗,其中東北三省占據了全國總下崗人數的四分之一左右。按中國社科院社會學所朱慶芳的估算,1998年中國的城市貧困人口有3100多萬,這是還沒有包括1600多萬停產、半停產和破產企業職工的保守數據。

下崗人群中離婚率飆升。除了夫妻爭吵、家暴糾紛外,外出打工的異地分居也加速了婚姻解體。當年東北老工業基地失業人口遍布,「男為盜,女為娼」相當普遍,工潮更是此起彼伏。

葵香只是席捲東北的下崗大潮中的小水滴,眾多失業又失婚的中年危機人群裡的一員。「冬天嘎嘎冷,我在街上賣烤地瓜,穿著棉襖棉褲棉鞋,還凍得直跺腳。圍脖裹著棉帽遮住臉,眉毛、眼毛上掛著霜雪。俺兒放學路過說,媽媽都成了聖誕老人啦!」

兒子是葵香艱辛打拚的唯一希望、最大動力。「孩子比我高了,學習挺好的,想上重點高中、考大學,學費老貴了,咋整啊?」孩子的父母都是流水線上的熟練工,做了18年大機器裡的螺絲釘,吃了沒技術、沒學歷的虧,葵香不想讓孩子重蹈覆轍。

賣烤地瓜和賣糖葫蘆串一樣有季節性,也就天冷那幾個月,還得在熱鬧、有人潮的地方才行。最令葵香提心吊膽的是隨時巡查的城管,小販們如鳥獸四散,她推著車子趕緊跑,有兩次躲避不及,被逮住罰款。要是沒收了爐子,那這一冬的辛苦就打水漂了。

葵香過年回娘家,挖空坍塌的煤礦已經關掉,灰濛濛空蕩蕩的,那一車一車的煤運往各地的盛況是陳年老黃曆了,青壯年紛紛逃離這資源枯竭的荒涼廢墟,棄之不顧。下崗的大哥得到的就是煤黑子的職業病——塵肺、哮喘以及風濕病,嫂子到南方打工去了。一直沒娶上媳婦的老弟到海參崴謀生。母親大病一場,硬挺著不上醫院,說死了拉倒,不去挨宰,她心疼兒女的血汗錢,囑咐葵香把孩子拉扯大,遠離這個賊窮、沒有亮堂氣兒的地方。

物價飛漲,錢不夠用,老百姓生存不易,下崗打零工的日子更是舉步維艱。屋漏偏逢連夜雨,2000年各地高校收費標準猛漲[4],引爆了民怨壓力鍋。葵香的兒子即將升高中,湊不齊擇校費,好的高中門兒都進不去;就是考上大學,交不了學費也白搭。葵香講,他爸斷斷續續給孩子的那點錢,也就夠個卷子費、補習費和運動服費吧!上大學?供不起!他爸斷然拒絕,撂挑子的冷淡態度激怒了她。

「上哪兒借錢去?我又不是廠長的七大姑八大姨。廠子是黃了,可上面的頭頭沒閒著往家裡搬錢,親戚買商品房,子女到澳大利亞、新西蘭留學。」葵香長嘆,「你不知道那個滋味兒,火燒火燎的,走投無路啊!」

以前車間的姊妹勸她,七老八十賣烤地瓜也來得及。你捯飭捯飭[5],不老也不醜……葵香笑道,沒啥魅力,自個兒家男人都沒吸引住哩!她心裡難受,覺得特窩囊!這年頭笑貧不笑娼,不能掙錢,連累孩子也壓在難以翻身的最底層,被榨乾,遭踐踏,終被無情棄!

「我一娘們,不打算賣肉,那就……」葵香說,之所以鋌而走險,當時也是「愁毀了、逼瘋了」,還有點僥倖心理,看人家幹也沒啥事,就想豁出去「賭一把,撈點錢再說」,甚至夢想開小雜貨店,供孩子讀完大學。

我能理解一位母親對兒子最深的執念,心疼這個胼手胝足、含辛茹苦的女人。很多時候,人們不歷經掙扎煎熬,難以看清命運的底牌。

她沒說剛入獄時自己有多崩潰絕望,但提到被開涮羞辱、往傷口撒鹽有多疼!「咱屋那幫會計出納罵我們是小偷、強盜,那她們是什麼?」葵香氣憤地說,「他們是大偷,偷盜上百萬的公款,做假帳貪污,跟領導勾勾搭搭,誰不知道誰呀?站著說話不腰疼!庭上那些人模狗樣的審判我,不讓講下崗後的艱難……」

「你怎麼看我?」她轉過臉問。「你是實誠人,很不容易。」我說,「甭管以前做錯了什麼,也不論貧富尊卑,我們師父就看重你那顆向善的心。」

(那些年)打壓法輪功的造謠誹謗鋪天蓋地,葵香可沒那麼好忽悠。「報紙電視上都是宣傳,捧共產黨臭腳的!什麼『工人階級領導一切』、『勞動人民當家作主』,哼,狗屁!」她壓低聲音講,「告訴你,共產黨才壞呢,最毒!最黑!不會給你好果子吃,專門把人往死裡整!大北監獄那才叫苦呢!冷風就著[5]小餅子,一溜小跑地扛麻袋,累死你都幹不完的活兒,稍慢一點就電棍上……我在礦山長大,下鄉幹過農活,在紡織廠三班倒,算是很能吃苦耐勞的,都不一定受得了。」她捋了捋我的鬢髮,關切地說,「妹子,你這小體格,彈琴的手,別人挨電棍,我看你都眼淚汪汪的……把女的扔進男牢輪姦(她指的是馬三家把18名女法輪功學員關進男牢房的事),我絕對相信他們能幹得出來!我心裡話,老天爺可別讓她去那鬼地方給糟蹋了!」

她的剽悍潑辣,也許爆發於某些場合;而此刻,她是溫厚的家常真味,是內蓄韌力的平實,樸素而中肯。

我坦承跟修得好的人差距很大,是常抱著孩子在煉功場周圍轉悠、學法不到兩個月就開始(99年7‧20)鎮壓的新學員。「你覺得金法輪(她們給金姐起的外號)修得高,是不?」葵香問,我點頭,金姐比我強多了,很了不起!她凝視著我,緩緩道:「鄭姨比她還堅定,更穩!!」她由衷欽佩、非常肯定地說,「鄭姨行!上哪兒都行!她連汗毛孔裡都是信,毫無保留,視死如歸。用你們的話叫什麼來著?呵,金剛不破,金剛不動,對,坦然不動!她跟我講,你看這法多好啊!俺老頭兒也煉、也支持。」

葵香告訴我鄭姨給她講很多法理,如「德」和「業」的相互轉化以及轉世相隨,吃苦忍辱消減業力,行善積德福慧增長。講到滄海桑田,很多陸地沉下去變成海洋,從海底升上來的變為新的陸地,已有幾千萬年了,而地球在漫長的歲月中經過多次這樣的更新巨變。還講到史前全球範圍的大洪水,道德敗壞的人受到神的懲罰,只有少數人倖存下來,繁衍出新的人類……

「我小時候一直納悶的問題有了答案。」葵香眼睛發亮,興致盎然。「那你說說!」我願意聽,她也很樂意與我分享。「煤是很多森林、花草植物經過千萬年變成的。肥得冒油的黑土地裡面就有腐爛的植物,營養足,莊稼長得好。俺家那邊煤礦開採快100年了,煤層50多米厚,那得堆積多少植物啊!其實不是一個時期的生命,而是一茬一茬的,被特意安排作為能源的。」

「哎呀,我都學不上來。」她聲音裡閃過一絲遺憾,很想重溫那曾划過她腦海的奇異火花,「還講金呀,銀啊,還有鑽石……」我接著說:「都是不同層次宇宙解體爆炸的碎片粉末。」呵,鄭姨給她講的這一段出自1999年2月師父在洛杉磯的《美國西部法會講法》。

研究發現,宇宙中星體對撞爆炸等劇烈事件會產生大量的黃金、鈾等重元素。科學家知道所有的重元素都不是地球上自有的。(Shutterstock)

「為什麼會炸掉呢?」我問。「上面打一槍偏一點,底下偏老遠,十萬八千里。」葵香毫不遲疑地說,「都不純了,都不是24K純金了,就解體,所以宇宙要正法,你們要修煉。」我笑道:「返本歸真,回歸最初的純淨狀態。」

在牢獄中,聽一個搶劫犯跟我講這個,不,見證一個聽聞佛法的生命綻放的佛性之光,我覺得這是最奇妙的事。風霜雪雨,千辛萬苦,就是為了能夠覺悟,得到救贖。佛恩浩蕩,給所有善良生命走出劫難的機緣。

佛法無邊,法輪常轉……

註釋:

[1] 嘎達:地方。

[2] 老鼻子:數量特別多的意思。

(東北三省的下崗職工數在1998—2000年間更是占據了全國總下崗人數的四分之一左右。)

[3] 砢磣(kē  chen):即寒磣,意為「丟臉、難看,沒有面子、不知羞恥」等。

[4] 1996年中國高等教育試行並軌招生,學費一下子漲過了2000元。1997年全面並軌後學費在3000元左右浮動,2000年各地高校收費標準暴漲到4200—5000以上,因學校專業而異,學醫更貴,藝術類院校突破萬元大關。2007年《「十五」期間中國青年發展狀況及「十一五」期間中國青年發展趨勢研究報告》顯示,中國大學學費是1989年(200元)的25倍。

此外,在全國中小學亂收費現象中,擇校費最為嚴重。

[5] 捯飭:是北方方言,是指整理、收整,梳洗整理自己的儀容。

[6] 就著:搭配著的意思,北方方言。

責任編輯:李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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