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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屁小孩兒》第二十章 超級大廚

李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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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地善良的小夏姐姐領着我們的主人公在車站轉悠了半天,也沒找到他爺爺,於是只好又把于江領回了雲菜館兒。小紅、小玟、小鈴兒幾個姐姐圍過來詢問究竟之後,替于江出主意,說雲姐這個人面雖冷,心頭熱,其實為人挺不錯。讓他去求雲姐讓他留下來,直到找到爺爺為止。於是小夏又領着于江到經理兼財務室來找雲姐。

  “你怎麼把他又領回來了?”雲姐放下小鏡子,生氣地問。她補了一半的妝,一面濃,一面淡,看起來怪異得很。

  “我們找不到他爺爺,也許他沒有及時發現孩子丟了,坐着車去了下一站。”小夏回答。

  “那你把他帶回來干啥呀?送公安局不就得了嗎?”

  “我想留在您這兒,給我個機會吧。”于江接過話岔兒,堂堂正正的姿態中夾着些哀哀戚戚的神情,樣子可憐巴巴可又不失風骨。

  “我靠勞動吃飯,我可以幹活兒,干很多的活兒,只要給點兒什麼吃的就行。”

  “,看你說得倒熱鬧。”雲姐輕笑一聲說:“你這麼大點兒個孩子,能幹什麼呀?”

  于江一聲不吭,扭頭便走,到廚房里拿了兩個大盆,倒滿水,把用過的盤子碗小心地放在裡面,拿起鋼絲刷,蹲在盆邊默默地刷了起來,由於有在繼父酒館里刷盤子碗的底兒,所以他干起來也是駕輕就熟。

  小玟、小夏、小紅幾個女孩子擠在廚房門邊,扶着門框,往里瞅着他。光線從窗戶透進來,照在他肩膀和半邊褲腿上,多少有些晃眼。他那略嫌瘦小的背影在兩隻大盆的反襯之下顯得更加孤寂悽涼,仿彿一箇舊社會給地主婆家幹活兒的童工兒,看得這幾個姐姐吧嗒吧嗒直掉眼淚。

  “雲姐,瞧瞧吧,”小夏抹着眼淚拉着雲姐的衣裳,“他還是個孩子!繼父討厭他,媽媽不能留他,可他誰都不怨恨,他沒對不起別人,也沒怨別人對不起他,他還怕自己成了爺爺的纍贅,想自食其力地生活!看看他多懂事兒啊?他的要求並不多,能吃上一頓飽飯,有個住的地方就行。咱們能看着他就這麼流落街頭不管嗎?在我中華民族即將偉大復興的前夜,在我國以改革開放大潮為背景,全民即將步入小康生活的社會主義新形式下,他這小小的要求難道還算過份嗎?”

  “得得得……別扯我的衣裳!花好幾百買的呢!真是,還給我上上政治課了。”雲姐瞅着于江賣力幹活的背影,心里也不老好受的,揮了揮手:“得,就這麼着吧,先跟咱們待幾天,等找到他爺爺,飯錢什麼的一塊兒算。”

  “噢──謝謝雲姐!”小玟小夏小紅小鈴兒幾個人高興地歡呼起來,同時看到,于江的頭垂了下去,腰壓得很彎,肩頭微顫,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等一切平靜下來,小夏帶着于江熟悉了飯館的環境,並給他講了一點兒這裡的事情,說她們都是出來謀生的外地人,吃住都在一起,姐妹情深,親如一家。這間雲菜館就是雲姐和她們幾個女孩子合伙開的等等。

  晚上,雲菜館打烊之後,于江與五位姐姐一起吃過了晚飯,由她們帶着從後門出來,向西拐過一個街角,經過一家二十四小時營業的藥店,走進了一處半新不舊的住宅區,她們就住在二單元的五樓。小紅說,不少外地創業族、打工族都住這裡,因為租金便宜。後來于江偶然聽到,本地人管這邊住的外地人統一都叫‘北漂兒’,少數衣着和面目不怎麼養眼的則被尊稱為‘氓流兒’。

  上了樓,進了屋,籍着低度節能燈的光,于江看到門旁的鞋架上搭着幾條絲襪,有黑的,也有肉色的,有的勾了絲,有的破了洞,上面沾着大塊大塊的黑,顯然是用來給擦過鞋油的皮鞋‘拋光’用的。

  向前走,廳裡面地板上扔着些畫報和時尚雜誌,封面上身着前衛時裝的模特們不是搔首弄姿就是玉體橫陳。瓜子皮們則像一群剛葬完花兒的林妹妹似的,面帶愁容,沒精打采地相互依偎在茶几旁邊。牆角一個鮮綠色塑料籃子里還堆滿髒了的胸衣和內褲,各式各樣的女鞋也是東一隻西一隻的亂扔着,但從款式上看,每一隻都是正在流行中的或是曾經流行過的,還有幾雙高筒的皮靴。

  這是我們的主人公生平第二次進女孩子們的閨房──第一次是金美笑的家,她的房間窗明幾淨,傢具一塵不染,向世人展示着女佣出色的勞動成果。化妝檯的鏡子邊帖滿了卡通圖案和漂亮的花紙,空氣中還如雲似煙地漂散着一股沁人心脾的清香。于江一直以為,女孩子的房間都是那樣。

  ──而這裡則完全是另一個世界,說得誇張點兒,感覺就像走進了聚居着吸毒者的陰暗的巢穴,沒親眼見過的人怎麼也不會想象到一群在外面風光亮麗的女孩子們居然會是這麼邋遢。

  房子是租的三居室,小玟和小玲同住一間,小紅和小夏同住一間,雲姐則單獨住一間。我們的主人公受到了禮遇,他得到一條毯子,被安排在客廳的沙發上‘下塌’,大概因為客廳里除了破爛兒以外,沒什麼可偷的,也沒什麼不放心。

  卸了妝之後,雲姐先回屋去了,其餘姐妹幾個披頭散髮地拿着瓜子零食,像女鬼開會似地圍坐在客廳里,一邊看着電視劇一邊吃。小夏和小鈴兒圍着于江問這問那,你一句她一句,弄得于江應之不暇。小鈴兒愛動手兒,時不時的掐掐他的臉蛋兒,摸摸他的腦袋,弄得于江怪不好意思的。

  “這孩子,傻呵兒的,臉蛋兒還紅了呢。”小鈴兒嘿嘿嘿地陰笑了幾聲:“孩兒啊,姐跟你說實話吧,我們姐兒幾個是人販子,專門兒拐賣婦女兒童的,姐跟你挺投緣,你說吧,是想被賣到甘肅還是青海?是想給人家當大兒子還是當小女婿?放心,說出來姐一定儘量滿足你的要求。”

  小夏捅了她一下,埋怨道:“你這人!看把人家孩子嚇着!”

  小鈴兒白了她一眼:“逗個笑話兒唄,有什麼大不了的?”

  “別吵了你們!人家這兒正看着電視呢!”小玟拿着紙巾擤了把鼻涕,又擦擦眼淚,嘴里嚷嚷着,眼神兒卻一點兒也沒離開屏幕。

  “哎呀呀,那韓國的電視劇有什麼意思呀?”小紅不屑地皺着眉:“看了這麼多,我還沒找着幾個女主角不是挨坑受罪的,說起話來就絮絮叨叨,沒完沒了,動不動還就得上白血病,煩死人啦!”

  她們倆那邊計疙着,這邊小鈴兒和小夏又忙着給于江講開了,大多是一些要他注意的瑣事:

  ──“姐問你餓不餓?不餓呀,冰箱里有東西,你晚上餓了可以吃一點,但不許偷喝啤酒知道嗎?”

  ──“廚房的煤氣灶千萬不要動,它本來就不大好使,弄壞了咱們就完了明白嗎?”

  ──“水龍頭也有毛病,有時一開了就關不嚴實,所以也不要亂碰,聽姐話,啊?”

  ──“上廁所時不許你站着尿尿,那樣會把坐便墊弄臟,知道嗎?點頭就是知道啦,再有,裡面亮燈的時候千萬不可以進去,記住啦?”

  一大堆注意事項說明之後,小鈴兒和小夏也又趁着插播廣告時間,跟小紅和小玟一起侃開了韓國電視劇,什麼某男主角應該愛上那個不該愛上這個啦、某女主角的哭戲演得不真實啦、誰拍廣告又掙了幾千萬啦之類的,嘁嘁喳喳象一窩黃雀兒。

  等電視劇演完了,于江目送着幾個姐姐伸伸懶腰,打着哈欠進房並關上了房門,感覺屋裡一下子清靜了下來,他躺在沙發上,蓋上毯子,卻怎麼也睡不着。

  看着這個陌生而又亂七八糟的房間,他尋思着,反正睡不着,既然這幾個好心的姐姐收留了自己,自己也該做些事情才對,於是他拉開客廳的窗帘,開始收拾地上的畫報和雜誌,把它們整理、摞好放在一邊,再打掃那些積存了很久的瓜子皮,把不成對兒的高跟鞋聚在一起,找到它們的另一半兒,之後再找塊破布擦乾淨,擺好。之後他又把堆在牆角的內衣褲拿到陽臺上去洗,洗了大半天,再一件件地夾在陽臺晾衣線的夾子上,紅的、粉的、黑的、白的,各色各樣兒的都有,倒像是一面面小旗兒。于江搭衣服時側頭望瞭望天空,只見夜色如藍,星光晦暗,月亮像個打碎的破碗一樣,鋒利的岔口閃着冷光。他想起了母親,想起了爸爸,也想起了自己養的那隻小貓,仿彿那一剎那他們的面容都半陰不暗地映在了那閃着碎光的夜空上,象張半褪色的老照片。

  擦了把汗,于江又回到客廳里把地掃了一遍,然後用拖布拖乾淨,這一圈兒下來,客廳里像換了個天地似的,我們的主人公拄着拖布杆兒看着自己的戰鬥成果,也滿意地點了點頭。他可再也干不動了,躺在客廳的沙發上,哈欠連天,他昨夜就沒睡好,加上又累了這麼半天,不一會兒就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天還不亮,小夏就起床了,她迷迷糊糊地從房間出來,嘴里不知嘟囔着什麼,拉開了客廳的窗帘,上完廁所之後,從廚房拿了飲料和餅乾想到客廳里吃,卻忽然發現躺在沙發上的于江。

  “我的媽呀,這是誰呀?”她驚叫了起來。

  “幹什麼呢?一驚一乍的?”小紅也起床了,她穿着件睡袍,裡面淡粉色的內衣隱約可見,她打着哈欠,一副慵懶的樣子。“唉呀,這不就是咱們昨天帶回那孩子嗎?懵住了吧你?”

  “哦,對了。”小夏一捂腦袋,沮喪地說:“我的記憶力越來越不行了。”

  她四週打量着,屋子還是那個屋子,但原來那些烏七八糟的東西都不見了,客廳里是如此乾淨,跟往日比簡直是脫胎換骨了一般。

  “不會是這個小鬼干的吧?真行啊。”

  “不是他還有誰?你有這麼勤嗎?”小紅笑嘻嘻地調侃着:“這小子還是個好男人哩,不如你嫁給他吧,雖然比他大了六七歲,我看倒是挺般配,你肯定會得到幸福的。”

  “什麼呀,去你的。”小夏抿着嘴兒笑個不停。

  “哎呀,是覺得他太小了吧?”小紅蹲下身子,輕輕掐了掐于江的臉蛋兒,于江睡得很舒服,一點反應也沒有。“這孩子真有意思。”

  “哼,還拿我開玩笑呢,我看是你喜歡他吧?”小夏又開始揶揄起小紅來。

  “唉,別開玩笑啦,不過說實在的,如果他再大幾歲,我倒是可以考慮考慮。”

  “哎呀哎呀,瞧你,也不知道臉紅。”

  小紅立刻反駮:“臉紅什麼呀?男大當婚,女大當嫁,難道你想一輩子當個老姑娘呀?”

  “你這傢伙。”小夏笑着推了小紅一把,又嘆了口氣,有些沮喪地說:“咱們在飯館兒里沒黑沒白的幹活兒,是一輩子也不會碰上好男人的。……當初我高三的時候再加把勁兒就好了,要是考上音樂學院,也不用變成現在這樣……”她一臉無奈的悔色。

  小紅不耐煩地揮了揮手:“得了,得了,以前你每天都說個十幾二十幾遍的,好不容易不說了,今天又翻出來了,真受不了,誰讓你以前不好好學習來着?現在後悔有什麼用?飯館怎麼樣?好歹也算是咱們的事業嘛!”

  “現實是殘酷的,人生是痛苦的。”一個聲音從她倆背後響起。

  小紅小夏一回頭,見雲姐披頭散髮拿着牙具從房間里走了出來,她穿着拖鞋,一走路發出‘哧拉、哧拉’的聲音。她瞥了一眼于江,到衛生間去刷牙,嘴里還含混不清地說着:“好好學習就有用麼?我在北方藝術學院表演系的時候,是全校有名的人物,大夥兒都說我是未來最有潛力的新星哩,現在還不是一樣和你們在一塊兒混日子?你們兩個還是去準備上班吧,小夏,你去把小鈴兒她們叫起來。”

  “哎。”小夏答應着把小鈴兒、小玟叫起了床,屋子里立刻又熱鬧起來,幾個女孩子忙梳頭,忙化妝,像一群從雞蛋殼兒里鑽出來不久的小雞仔兒,嘰嘰喳喳個不停,把我們主人公的小魂靈兒從風光旖旎的夢鄉啄回到了現實冷冰的沙發上。

  雲姐見于江醒了,微笑着輕輕拍了拍他的腦袋,這使于江覺得,她這個人其實也挺不錯的。

  飯館的早晨是忙碌的,也是歡快的,它有時象一堆令人焦頭爛額的麻煩團,有時像一隻旋律優美的圓舞曲,關鍵看人怎麼去想,怎麼去看待它。于江跟着這幾個姐姐忙來忙去,倒覺得挺充實的。

  就這樣,我們的主人公在雲菜館里待了下來,隔三差五的到車站附近去看看,可是都沒有找到爺爺。通過這一段時間的相處,幾個姐姐都喜歡上了老實勤快的于江,雲姐安慰他別擔心,說他在雲菜館里待多久都行,早晚會找到爺爺的。

  飯館里一忙起來就停不下來,通常待早上的客流過去之後,姐妹幾個才坐下來安安穩穩地吃早飯。這天活兒忙完了,大家圍在一起吃飯,小紅把最後一道籮卜湯端上來,放在桌上,然後坐在於江身邊,笑吟吟地說:“做湯可是我的拿手活兒喲,于江,來,嘗嘗姐姐我的手藝。”

  “哎呀,瞧你。”小鈴兒說,“籮卜湯能嘗出什麼來呀?手藝再好,籮卜湯也還是籮卜湯!”

  “看你這張嘴呀……真受不了。”小紅下頜微抬,用居高臨下的姿態瞥着小鈴兒:“做魚翅湯或是蛇羹什麼的誰不會呀?要怎麼鮮就怎麼鮮,那沒什麼了不起的,可是用普通的材料做出不一樣的味道來,這才能顯示廚師的功力呀,我參加廚師大賽那回,比賽題目之一,就是做最最普通的帶魚哩!”

  于江問:“姐姐,你參加過廚師大賽呀?”

  “當然,”小紅臉上掛着興奮的神情:“我們家鄉保定,廚師學校特別多,我從小就喜歡做菜,所以中學一畢業就去學習烹飪,煞下心去,一學就是四年,後來加拿大舉辦美食文化節,保定飲食業派代表團參加,我是領隊,也是所有廚師中惟一的一名女性。在文化節的廚藝大賽上,逐一擊敗英、法、德、日等各國高手……”她說到這裡,忽然表情黯淡下來,不再往下說了。

  “怎麼了?”于江正聽得津津有味,中途斷掉,覺得很奇怪。

  “沒什麼,”小紅的臉上又恢復了活潑的笑容:“湯好不好喝?”

  于江點點頭:“好喝。”

  “如何?”小紅象獲得了什麼偉大戰役的勝利似的,富有挑逗意味地沖小鈴兒眨眨眼睛:“還不服嗎?要麼你也來做做看啊。”

  “啊……”小鈴兒還想說點什麼的當兒,旁邊剛喝下一口湯的小玟閉上眼睛,發出了這一聲飽含着讚美和滿足的、余韻綿綿的幽嘆。

  “沒有什麼比在大冬天里喝上一碗籮卜湯更舒服的啦!簡直就像夢一樣,真幸福啊。”

  “哎喲喲喲喲……”小鈴兒側着頭一連說了好幾個‘喲’,輕笑着說,“那你以後就嫁給一個種籮卜的好啦,那樣天天都能喝上籮卜湯。”

  小夏捅了她一下:“你這個人,一點也不懂生活的情趣。”

  小紅接着小鈴兒的話岔兒笑着說:“光嫁給種籮卜的還是不行吧?還要有人做出美味的籮卜湯來才行啊,所以說吶,廚師的地位是不容忽視的。”

  小夏聽了點點頭,笑着調侃:“嗯,不錯,那麼,為了有籮卜湯喝,小玟你就嫁給小紅好啦!”

  小紅瞥了小玟一眼,輕哼了一聲,說道:“我要是男人,才不會要她這種多愁善感的女人哩!”

  “女人都是多愁善感的嘛!”小夏說。

  小紅立刻道:“我就不是。”

  “那就說明你不具備女人的素質,不是個具有完整女性魅力的女人。”

  “什麼呀,像你這樣只會跟男人撒嬌的女人有什麼意思呀,我在老家上學的時候,參加過校武術隊,還特意去滄州拜過師,那時候大夥兒都說我是巾幗不讓鬚眉,光芒耀眼,魅力四射哩。”小紅說着擺了個架式,向小夏挑逗道:“怎麼樣?想不想跟我試試手?”

  “哼。”小夏一甩頭:“我才不呢,我可不想讓人說我是個粗魯的女人。”

  “你這傢伙……”

  “好了!你們兩個一吵起來就沒完沒了。”雲姐瞪着小紅和小夏,輕輕墩了一下酒杯,她們立刻就停了嘴,剩下小鈴兒在一旁偷偷竊笑。

  雲姐兩手扶着杯子,看着裡面的酒,眼中的光芒柔和了些,化成一種落寞的幽怨,她把酒杯舉起來,喝了一大口。

  “現實……是殘酷的,人生……是痛苦的呀……”她的聲音充滿了滄桑感,臉苦得象剛吃了條飽經風霜摧殘的秋黃瓜。

  “又來了……”“哪兒跟哪兒啊……這是……”小鈴兒、小夏、小紅她們一聽雲姐這句口頭禪,都抱住了腦袋,擺出一副‘聽膩了’的表情。

  雲姐往酒里摻了些桔子汁兒,喝了一口,繼續說道:“你們知道,女人的一生是為誰而活嗎?是男人。……什麼女性魅力呀,女人的素質呀,那些統統什麼都不是,都是給男人看的。”

  “想想吧,如果這世界上沒有男人,你們還保持什麼淑女形像、玉女形像之類的幹什麼呀?越符合男人制定的審美觀點,對女人的要求和框框就越多,女人就越不自由,知道嗎?女人在這個世界上是無助的,悲慘的,沒有前途的,男人們嘴里大喊男女平等,心里可從來沒那麼想過。在這個男人的世界里,女人還有什麼理由能為自己那些所謂的了不起的東西而沾沾自喜呢?青春和美貌都是一閃即逝的,……女人哪,越不反省,就越不知道自己有多幼稚。”她一揚頭,把酒倒進嘴里,又啪地把酒杯墩在桌面上。

  大家見她這架式,心情也都沉重起來,小鈴兒側頭貼着小夏耳語:“喂,你看她是不是又失戀了?”

  雲姐見于江小腦袋晃蕩着,不知在想什麼,便拍了一下他的頭說道:“小壞蛋!你在想什麼呢?是不是長大以後,也要欺負女人?”

  “不是啊。”于江摸摸腦袋,“我正在想,姐姐說得一點都不差,現實是殘酷的,有些東西不是空口說白話就能改變得了啊。”

  “嗯,屁小子,這話說得還像樣兒,來,獎勵你這個。”雲姐說着夾了隻雞翅膀給于江。于江一邊吃,一邊給姐姐們講春花小學討論男女關係大會上的事,說到班上的大思想家呂丹陽躲在廁所里不敢出來時,把幾個姐姐逗得哈哈大笑起來。剛才沉悶的空氣也都一掃而空啦!

  二

  于江和姐姐們住在一起,過得倒也愜意自在。小玟帶他去買了幾次菜之後,發現他張口就來詞兒,滿嘴逗人磕兒,跟那些農貿市場的菜販們很能嘮到一塊兒,砍價兒上還頗有一手兒,於是又讓他兼干起了採購的營生,每天早晨,他都穿起小夏姐姐為他買的羽絨服,戴上小鈴兒姐姐為他買的帽子,扎好小玟姐姐給他買的圍脖兒,揣着雲姐給的錢到市場上去買菜。

  一有空隙,他還跑到後廚看小紅姐姐做菜,小紅問他為什麼看,于江說,餓了沒飯吃的滋味最難受,而美食不但能填飽肚子,而且能帶給人們愉悅、幸福、滿足的感覺,所以他想學廚藝,將來做一個象小紅姐姐這樣的,能帶給人們幸福的廚師。

  “帶給人們幸福……”

  聽到這話,小紅的眼角不知不覺間溢出了淚水,她想起了以前的自己,那個時候,她一直認為廚師的職業是高尚的,是美麗的,美食帶給人愉悅和享受,更能讓人體會到幸福的滋味,而將美食奉獻給人的,就是廚師……可是,在加拿大那屆廚師比賽的決賽階段,對手卻暗中在她的原料中動了手腳,使得品評的評委大吐特吐,她也就此永遠失去了做一流廚師的資格……

  不再有飯店請她,僱她,飲食界的朋友們也都疏遠她,討厭她,排斥她。就像是忽然之間,夢醒了,她這才發現,這世界是如此的複雜,如此的骯髒,人們可以為一點點不足道的東西互相陷害,互相爭斗,弄得頭破血流。即便是現在,雖然和這些姐妹們在一起時有說有笑,可是她內心深處卻總有一種孤獨、焦慮和隱懮。她懷疑幸福只是一種假象,一種虛無飄渺而又充滿誘惑的假象,她覺得當一個人自以為站在幸福的頂峰的時候,實際上往往是跌坐在悲慘的谷底,她想,也許這世界上,根本就沒什麼幸福可言,甚至也無所謂什麼幸福不幸福。

  “……廚師只是一種職業……簡簡單單的職業,只不過是一種謀生的手段罷了,它怎麼會帶給人幸福?怎麼能帶給人幸福?”

  “小紅姐姐,你怎麼了……”

  “沒什麼。”小紅擦擦眼睛:“于江,你真的相信,廚師能帶給人們幸福嗎?”

  “嗯!”于江重重地點了點頭。

  自打開始跟小紅學習廚藝,我們的主人公變得更忙了,小紅做菜時,他就在一邊打下手,邊看邊學,邊實踐。練刀功、練手勁兒,還要學習各種菜的做法和烹飪技巧,從色彩搭配,到營養均衡,從中式菜餚到西餐經典,面面俱到。偶爾牛刀小試,其他幾個姐姐還真嘗不出來這到底是小紅還是于江的手藝了,但小紅告訴于江,她們的嘴,太不專業,你的廚藝還差得遠,要好好磨煉才行。

  于江聽小紅姐姐的話,認真學習,廚藝也突飛猛進,小紅看在眼里,十分高興。

  轉眼間快到元旦了,雲姐張羅着,準備換個新的燈箱,姐妹幾個加上于江,把雲菜館收拾得煥然一新,準備迎接新的一年。

  這天,新燈箱做好了,五金門市的人用車拉來,安好,姐妹幾個站在門口台階上抬頭看着,說說笑笑,希望這新燈箱能給飯館帶來新的氣象。

  可是說來也怪,安過新燈箱之後,客人反倒少了,以前常來的客人也見不着蹤影,一連好幾天都是如此。姐妹幾個坐在桌子邊上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個勁兒地發愁。

  “是不是快過節了,人們都到親戚、長輩家里去吃飯了?”小玟手托着粉的腮幫兒,斜眼瞟着窗外。

  小紅說:“是啊,逢年過節,孩子們都往老人家趕,不但有吃有喝,兄弟姐妹們還可以聚在一起打牌玩扑克,熱鬧着哩!”

  小夏嘆了口氣:“他們回家里熱鬧,咱們這裡可就冷清嘍!”

  小玲兒說:“才不是呢,大飯店、大酒樓都是越到年節,才越熱鬧,咱們的店小,又沒有知名度,唉……”

  這時,門外忽然響起鳳陽花鼓的聲音,于江走到門邊一看,只見一個穿得破破爛爛的老太太頭上系着灰白的破手巾,手裡拿着個象是撥浪鼓似的東西正堵在門那兒唱:“喊他一聲爹呀,我叫他一聲娘──,不該,把我,留在個世上啊……人人都比我強……老闆你有錢哪,天天掙美元──,大慈,大悲,賽過那活神仙哪……幫我們渡難關……”

  雲姐走過來推開門,皺了皺眉:“大娘,您這是……”

  老太太默默地鞠了個躬,抬起頭有氣無力地道:“老闆,我是打南邊來的,我們家鄉鬧了災荒,我老頭子得病死啦,如今是家破人亡,沒辦法呀,你看這天寒地凍的,但凡有一線之路,誰願意要飯哪,幫幫忙吧……”

  “是嗎,那可太可憐了。”于江難過地問:“難道政府沒救濟您嗎?”

  老太太嘆了口氣:“唉……我雖然這麼大歲數了,可是還能走能撂,哪能給人民政府添麻煩哪!”

  “哦。”于江深受感動,滿懷崇敬地說道:“看來您是個高尚的人,純粹的人,脫離了低級趣味的人,您這麼大歲數,寧可背井離鄉,跋山涉水,不遠萬里地出來要飯,也不要政府的救濟,這種精神真值得我們學習……對了,你一定餓了,吃饅頭嗎?我這就去給你拿。”

  老太太趕忙搖頭,張開嘴,指着自己的牙:“你看我這牙能啃得動饅頭嗎?還是給我點兒錢吧,什麼軟乎我自己去買點兒就得了……”

  于江趕忙搖頭:“那怎麼行呢?牙越是不好,就越應該鍛練,像您這種年齡段,早晨起來,應該扣齒百下,多吃些貝類、魚蝦等含鈣量高的海產品,補了鈣,牙齒才能堅硬,骨骼才會結實,要起飯來才有精神。除此以外,還要多吃些粗纖維的東西,這對您的腸胃有好處,可以防止大便乾燥,大便一乾燥,就容易生痔瘡,一生痔瘡,走起路來就困難了,這對您的要飯生活是極為不利的。對了,您知道什麼是粗纖維的食品嗎?粗纖維的食品就是纖維很粗的食品,這個其實很簡單啦,可您知道粗纖維的食品都包括什麼嗎……”

  老太太氣得一把抓下假髮套,摔在地上,跳着腳兒喊起來:“這是哪來的屁孩子!老子沒空兒聽你的廢話!”

  雲姐見他扯下發套,就吃了一驚,又被他的聲音嚇了一跳,這才發現,這老太太原來是個男人偽裝的。

  要飯的也意識到自己漏餡兒了,馬上一捂嘴,低頭斜眼瞧了瞧于江壞笑的臉和雲姐那冷冷的表情,象含着苦膽似地咧了咧嘴,哼了聲‘倒霉!’便也不再說什麼,撿起假髮,低頭耷腦地轉身走了。

  雲姐進了屋,說道:“真沒想到,這要飯花子原來是裝出來的。”

  小鈴兒一撇嘴:“這有什麼稀奇,有的人要飯還要成了百萬富翁了呢!”

  小夏問:“于江,你是怎麼看出來的?”

  “我什麼也沒看出來。”于江搖頭晃腦地說:“這也許是個巧合,也許是一種感覺,反正壞人就是和好人不一樣兒,有時不用去揭穿他們,他們自己就會露出馬腳。”

  “好了,沒有客人,咱們也別干坐着。”雲姐說,“馬上就要到元旦了,把屋子收拾收拾也好。”姐妹幾個答應着,開始拾掇,小鈴兒小夏擦桌子掃地,小紅于江收拾後廚,雲姐小玟歸置雜物。

  剛過了不大功夫,一個老頭佝僂着身子來到雲菜館外面,上了台階,敲了敲玻璃門,小玟以為有客吃飯,便滿面笑容地開門道:“老先生,您請進。”

  老頭兒從懷里掏出一卷東西,展開來,原來是一沓紅色的塑料畫兒,上面印着一個戴古代紗帽子,手裡拿不少金子、元寶和人民幣傻笑的傢伙。老頭兒笑道:“請財神,送財人,錢財送給有緣人,老闆,留一張吧。”

  “哦……”小玟皺起了眉頭,她擺擺手道:“對不起,這些封建迷信的東西我們不要……”

  老頭兒臉色一變,道:“哎,姑娘,可不敢這麼說呀!”他一邊說着,一邊用手指彈着塑料畫兒上財神爺的腦袋:“啥叫封建迷信哪?啊?這話要叫財神爺聽了,還能保祐你們發財嗎?財神爺你知道是誰嗎?那可是財神他爺呀,名氣大得很,工商局里有他朋友,稅務局里有他哥們兒,在社會上吃得開着哩!天下地下各行各業他全管哪,你要是得罪了他老人家,可沒有好果子吃喔……”

  小玟也不好動手趕,便輕聲細語地說不買,想把他哄走,這老頭兒還真來勁兒了,他大模似樣兒地往門邊兒這麼一靠,象說快板兒一樣哼唱起來:

  “當里個當,當里個當,當里個當里個當里個當,

  這買賣那個一黃啊,嗨,它哭爹叫娘,多少的辛苦勞動全都……泡湯啊,哎,全都泡湯!

  缺了財神爺呀,哎,它就不辟邪,生個閨女傻呀,它生個小子瘸,家里的父母雙親變成痴傻……呆□!哎,痴傻,呆□!”

  平常文文靜靜的小玟,無緣無故被人咒一通要生傻閨女、瘸兒子,父母老年痴獃,這哪受得了?氣得直掉眼淚,小紅在廚房裡面聽着有人在門邊唱這喪歌兒,氣就不打一處來,探頭一看,才知道前頭那是個老不要臉的在耍無賴,她火往上撞,提着菜刀便衝出來,大喊道:“誰敢來到我們這兒撒野?想給姑奶奶找不痛快是不?”

  雲姐和小鈴兒小夏趕忙攔住她,“這是幹什麼,犯不上啊你看……”“別跟他一般見識,先把刀放下,可不是鬧着玩兒的……”小紅掄着菜刀,鼻孔呼呼地喘着粗氣,象頭斗牛似地吼着:“都別攔我!姑奶奶就不怕這號兒人!別以為我們這兒都是女人就好欺負!”于江也抄着麵杖來湊熱鬧兒,瞪着老頭兒,喊起了從電視記錄片里學來的‘文化大革命’時的口號:“打倒一切牛鬼蛇神!”老頭兒一看這架式,嚇得縮起小細脖兒,一溜煙兒跑了。

  大夥兒把小紅的菜刀奪下來,把她按在凳子上,她兩隻眼睛仍然瞪着,呼呼地喘粗氣,雲姐皺着眉,沉默了一陣說道:“算了,待會兒要進來個客人看到,成什麼樣子。”

  小鈴兒一揮手裡的抹布:“哪還有什麼客人哪,你看這幾天冷清的……”

  “小鈴兒!你還添什麼亂哪?”小夏輕輕拉了小鈴兒一下。

  “送財神的哪年不來呀?只不過今年這個,有點過份罷了,說不定後面,還得來多少呢!”小鈴兒說,“也許咱們就是沒供財神,生意才不好的吧,剛才還不如留下一張了。”

  小紅余氣未消:“這些人太可恨了!對他們好言好語,他們就笑得象朵花兒,說不買他的東西,他就污言穢語的噁心你,對這種人決不能留情,決不能手軟,要不他們就順杆兒往上爬!”

  雲姐苦笑了一下,也不再說什麼了。

  這時門外又傳來竹板兒的聲音,輕脆悅耳,然後便是一個男中音抑揚頓挫的腔調鑽進了屋內:“哎呀!哎呀哎呀哎呀哎呀……大事不好,大事不妙啊……此地風水雖佳,有財源廣進之象,但犯太白金星,沖卯日星君,得罪收生姥姥,必得禳星三日,作法七七四十九天,才能……”

  屋裡姐妹幾個圍成一圈兒,交換了一下眼神兒,象模特兒上臺似的,邁着貓步兒,穩噹噹兒走到門外,先掐腰兒側臉兒擺了個造型兒,沖風水先生嫣然一笑,然後齊聲大喊:‘啊──────!’

  這超級無敵女高音加起來足有一億多分貝,十條街以內的汽車防盜裝置全部震響,宛如一場小型核爆,把面前這位風水先生立時吼得是頭暈耳鳴,心律不齊,目突手顫,屁滾尿流,丟盔卸甲,落荒而逃。

  姐妹幾個大笑了一通回來,好不痛快。又戲謔了好一陣子方才罷休。

  氣也出了,也笑夠了,看着空空的座位,姐妹們的心情又低落起來。小玟說道:“咱們飯館兒哪兒都好,小紅的菜沒的說,小鈴兒和小夏的服務也盡心盡力,夠週到。咱們的弱勢就在於地段差一些,規模也稍嫌小了點,但最重要的,是宣傳跟不上去,雖然還能賺到錢,但不免還是陰死陽活的,小紅的菜做得再好,也只是吃過的人才知道,最多能多些回頭客罷了,更多的人根本還不知道有咱們這一號哩,依我看,咱們也得打打廣告什麼的才行。”

  雲姐的手指交叉在一起,兩隻拇指輕輕地搓着,好像那樣就能搓出個好主意來。“咱們現在的資金,已經沒辦法再進行宣傳炒作了,電視廣告太貴,報紙廣告效果也不知道會怎麼樣,自己印些傳單那就更沒有用,而且現在的人最煩這個。”

  小鈴兒一笑:“我有個辦法,不用錢也能宣傳好。”

  雲姐抬頭看着她,姐妹中屬她最古靈精怪,主意多,說不定真有什麼好辦法。小鈴兒探探身子,繼續說道:“讓于江當大廚,在顧客面前現場製作,怎麼樣?”

  雲姐聽了一皺眉:“你在開玩笑吧?”

  “怎麼不行?現在做生意,不管東西好不好,就看你會炒不會炒,小孩兒當大廚,肯定得轟動啊,這樣不花一文錢,牌子就創出去了!有什麼不行的?”

  小夏立刻響應:“我看這主意行!”

  雲姐轉過頭看着于江,又看看小紅,徵求她的意見。

  小紅猶豫一下,說:“可以試試,這對於江也是一個很好的鍛煉。”

  “于江,你願意嗎?”

  “沒問題!”

  就這樣,經過幾天細心策劃後,于江穿上量身訂制的廚師裝,戴着白色的大高帽兒,前胸斜挎着刀帶,上面插滿各式各樣的刀具,後腰上掛着幾個大小不等的勺子,走起路來叮鐺直響。他左手抄鐵鏟,右手拎大勺,威兮武兮,出現在雲菜館兒門口兒。小鈴兒特意製作了一個紅布條幅,上書大字:“兒童第一大廚”,掛在雲菜館燈箱下面。

  于江一出現,立刻吸引了人們的目光,不大功夫雲菜館兒外面就圍了一大群人,小鈴兒一張快嘴象鶯哥兒似的對於江進行了包裝簡介,說他是保定神刀于家的後人,廚藝極高,刀功精湛,祖上曾經入宮在御膳房切黃瓜片兒,給慈禧太后做過面膜兒等等等等。然後于江便來個現場製作,把小紅教他那套廚藝發揮得淋漓盡致,請大家現場品嘗,結果大獲成功,記者聞風而來,攝影師上拍下照,於是乎第二天報紙上就登出了于江的大幅照片,配以極具震撼力的紅字標題‘驚世少年上演傳奇刀法,絕代食神福駕昨日降臨’。雲菜館兒也一下子紅火起來,每天來看于江的人就不計其數,把個雲菜館上上下下忙得不亦樂乎。

  不少美食家聞訊趕來,品嘗過於江的手藝之後,有的稱于江的廚藝雖然在某些方面尚有缺憾,但他無疑可稱得上是最有前途的天才少年廚師,有的則把于江一頓貶斥,說他廚藝平平,名頭無非是炒起來的,不論如何,我們的主人公成了各方媒體及大眾關注的焦點,這倒是個鐵的事實。

  轉過天,來了個戴着眼鏡兒,留着鬍子的大叔,他遞上名片,自稱是電視臺的馬導演,要請于江來做一期電視節目,我們的主人公爽快地答應啦。於是他就換上衣服跟着馬導演來到了電視臺。一進演播室大廳,于江就感覺到這地方好像個無頭蒼蠅的集散地,所有的人都亂亂糟糟地晃來晃去,男人們不是西服革履就是身穿全是兜兒的坎肩兒,耳朵里塞着帶線兒的助聽器似的東西,女人們則大多濃妝艷抹,大冬天的還臭美地穿着薄絲襪和露腳面的高跟兒鞋。另一些人手裡不是拿個本子就是擺弄着古怪的機器。

  于江被帶到一個小臺子邊,抬頭看,頂篷上全是大燈,臺週圍一圈兒梯形坐位,上面坐着些表情木然陰郁的傢伙,男女老少各色人等都有,胖的極胖,瘦的極瘦,差不多有四五十人。于江被安排在臺上背景牆前的桌邊坐下,馬導演告訴他,待會兒主持人問他什麼他就答什麼,不用拘束,這樣最真實,最好。然後他又告訴于江,這個節目的名字叫‘失樂園’。

  “我知道了。”我們的主人公點點頭:“就是失去快樂的動物園。”

  之後馬導演就忙了起來,他像猴兒一樣四處晃來晃去地喊着燈光、攝影什麼的,往來調度。

  坐在於江左邊的是一個中年人,他戴着眼鏡,神志仿彿有些不清,自己在不停地叨咕着什麼‘別緊張……大家好、今天有幸來到電視臺……’之類的東西,下面的兩條腿還直哆嗦。

  于江想,他大概是憋着尿呢,便好心地告訴他,剛才自己進來之前經過一個廁所,他可以去那裡方便一下,如果需要的話他還可以領路,但對方好像沒聽到似的仍自叨叨着,沒答理于江。

  女主持人拿着個本本走過來,在於江和那個中年人對面坐下,這是個漂亮的女人,很顯然,臉上厚厚的一層化妝品使她看起來像個喜歡招蜂引蝶兒的寡婦。她掏出小鏡子左照右照,看起來不大滿意,於是招呼化妝師過來,把她搭在額前的一縷頭髮捏出恰到好處的彎度,又把伸長出來的鼻毛打結之後塞回鼻孔里。

  一陣忙乎之後,節目的錄制工作開始了,那個劇務還是什麼的手一揮,觀眾們強作歡顏,開始鼓掌,音樂同時響起,鏡頭對準了女主持人,她笑容可掬地說道:“觀眾朋友們大家好,歡迎來到‘失樂園’節目,我是主持人小芳,大家對我們這個節目都很了解了,我們這個節目就是為那些失去往日歡樂的人們找回歡樂,大家看──(鏡頭移向表情木呆呆的觀眾),那邊坐在觀眾席上的都是對吃東西再也提不起興趣的朋友,坐在這對面的這位少年就是我市飲食界超新星──于江先生,旁邊這位是社會學家雷一鳴先生,今天請到兩位來我們‘失樂園’節目做客,就是要跟大家在一起談談關於‘吃’的話題。”

  劇務一揮手,死氣沉沉的觀眾們又開始拍手,活像一群癆病鬼。

  主持人拿着話筒問:“以前這些觀眾都很喜歡美食,可是現在卻什麼也不想吃,面對美食無法下咽,這是令人十分沮喪的,請問雷老師,您認為這原因是什麼?”

  雷一鳴做了兩下深呼吸,平穩平穩心緒,結巴着說道:“大……大家都知道進食是人……人類最基本的需要之一,中……中國又是以博大精深的飲……飲食文化而聞名于世,他們吃……吃不下去,這的確是個奇怪而又不……不可思議的事,我,我想這裡面,有……有着很特殊……的因素在影,影響着……有可能是……那個……”

  主持人聽他結巴得象坐着拖拉機上說話,早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忙轉而問于江:“于老師,您認為原因是什麼呢?”

  我們的主人公不知道什麼時候自己成了‘老師’,他想,自己可沒有什麼教師執業資格證書,反正現在各行各業的人們都這麼叫,那麼,自己就坦然而受之吧!

  他大大方方地說道:“或許是他們不餓。”

  “他們餓了也吃不下去,我想不是這個原因。”主持人說。

  “是這個原因,”于江據理力爭地說道:“這跟朱元璋喝‘珍珠翡翠白玉湯’是一樣的道理,他們不是餓了吃不下,而是沒餓到家。你聽過那句諺語嗎?‘餓了吃糠甜如蜜,飽了吃蜜也不甜’。”

  “很精闢。”

  “也許是吧,這句話很簡單,越簡單的東西越有道理,從前我們家鄰居的大兒子就總叨咕這句話,所以我的印象也非常深。”

  “他一定是個哲人。”

  “不。”于江摳了摳鼻孔:“他是個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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