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明輝:「怪人」謝鬍子

殷明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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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紀元10月20日訊】「文革」時期,城北幸福路有一排低矮的臨街青瓦房子,其中的一間屋子住著一位性情執拗,行為古怪的老者——謝鬍子。

謝鬍子,60多歲了,中等個子,背微駝,面色黧黑,唯雙目炯炯有神,他留著一撮山羊鬍子。謝鬍子患有哮喘宿疾,平時還勉強可過,遇上風寒感冒,便又齁又咳,日子難過了,他曾自我嘲謔道:「我是人窮生個富貴病。」

謝鬍子是我好友梁師傅的近鄰,我通過梁師傅認識了他。在幸福路本街乃至於全轄區,除了老梁一人能夠接近他外,他拒絕同任何人交往,但他卻樂於同外轄區的人打交道,他長年都在北門大橋橋頭大安茶舖喝茶,大安茶舖彷彿是他的家,他的家反而像是旅店了。謝鬍子老伴早就到火葬場報導去了,他膝下有兩個女兒,均已嫁人生子,大女兒對他有孝心,按月孝敬他5元錢生活費,小女兒則完全不管他,謝鬍子自我解嘲地說道:「這個死女子把我當成別個的老漢兒,她同我界限劃得清。唉!『屋簷水,點點滴』她二天老了就曉得囉。我現在背時倒灶,難毬得跟她倆個說……」謝鬍子不許他的女兒、女婿、孫輩到他的住處來,他也很難得上他女兒家去,他大女兒每月給他生活費是按照他的要求到大安茶舖交給他,他對大女兒說:「這樣做好,我是有『帽子』的人,免得影響你們的前途。」謝鬍子的種種怪異舉動,在旁人看來簡直不可理喻,不近人情,但他堅持要這樣做。

謝鬍子雖然戴有「壞份子」的帽子,但他從不以此為念。「文革」初期,他同轄區上的所有「牛鬼蛇神」被弄到第8中學大操場進行批鬥,所有被批鬥人員全都戰戰兢兢,低頭認罪,只有謝鬍子昂頭挺胸,面不改色,一副桀驁不馴的樣子,主持批鬥大會的人上前抓住他的頭部用力往下按,他的頭髮被扯落不少,但他馬上又將頭昂起,批鬥人員便用腳膝抵住他的腰部,將他雙臂反扭,再使勁將他的頭往下按,謂之坐「噴氣式」。高音喇叭傳出刺耳的口號聲「狠狠打擊階級敵人的囂張氣焰!階級敵人不投降就叫他滅亡!無產階級專政萬歲!」批鬥人員見他仍是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樣子,便上前對他施以「具體的專政措施」,謝鬍子剛挨了兩拳,身子一癱,倒在台上,抽搐了幾下,隨即雙目緊閉,口吐白沫,不省人事,批鬥者見他這等情狀,便不敢再打了。事後,梁師傅問他:「那天你挨斗昏死在檯子上是真的還是裝的?」謝鬍子道:「挨打占三分,裝死佔七分,我若不裝死,他們倒真要把我打死咧,我裝一下死,就對付過去了,不過,老子反正沒有倒威。」老梁聽後,嘿嘿笑道:「佩服,佩服!」

謝鬍子屋內稱得上傢俱的只有兩件,一個爛碗櫃,一張小方桌,方桌有時被他當作菜砧,有一角已現凹禿狀,他睡的是木板床,兩頭用七孔磚墊成,此外,室內一角還有一張予制塊拼湊成的案板,他用來堆放雜物,餘下便只剩下兩把搖搖慾墜積滿汗垢的竹椅了。

謝鬍子怪得出奇的地方還有,他出門從不上鎖,隨手拉上便走。說來也怪,他住的那條街除了他一家沒有遭過賊,幾乎無一倖免。失竊戶大到衣物、錢糧、鐘錶、自行車,小到板凳、腳盆、水桶、筲箕、花盆、蜂窩煤爐子等,賊娃子都不嫌棄。他外出歸來,一進門首先將門閂閂緊抵死,擺出一副與周圍「老死不相往來」的架勢。久之,他的左右高鄰對這位怪中之怪的怪人便總結出一條規律,即:房門洞開,便是無人,房門緊閉,便是有人。

作為「管制份子」,謝鬍子不僅上街從來不請假,也不到「人保組」參加學習,管段幹事說他是個改造不好,死心塌地與無產階級專政為敵,準備帶著花崗岩腦袋去見上帝的人。謝鬍子卻說:「見到上帝我還是這個樣子,不可能就變成標小伙了。」1971年,轄區領導奉上級之命要為幾位改造得好的「管制份子」摘掉帽子,使之重新回到革命人民隊伍中來。轄區於是隆重舉行「寬嚴處理」大會,有關負責人講話完畢,當場宣佈了「摘帽」人員名單,這時,全體與會者起立鼓掌!只有謝鬍子緊閉雙目既不起立,也不鼓掌,不言不笑不動像一具木乃伊一樣。「摘帽」名單宣佈畢,進行討論,管段幹事讓「帽戶」們自我檢查,檢查結果分為三類:自覺改造,認識深刻並有立功表現者為第一類;基本守法,積極改造,踴躍參加義務勞動者為第二類;既不守法又抗拒改造並有現行犯罪活動者為第三類。於是,有的「帽戶」說自己屬於第一類,有的「帽戶」說自己屬於第二類,最後輪到謝鬍子發言,他仍然閉著眼睛打瞌睡,幹事抑住怒火走到他面前喝道:「謝鬍子,不要裝瘋迷竅的,你自己說,屬於第幾類?」誰知他嗯縢都不打一個,響亮地回答道:「第三類!」幹事道:「第三類須有現行,那你好好交待一下你的現行犯罪活動罷……」謝鬍子道:「現行活動暫時沒有,請大家檢舉就是,檢舉出來的東西,我都認……」須臾,幹事宣佈散會,單叫謝鬍子留下。謝鬍子便在派出所枯坐到天黑,主持大會的幹事早就下班回家了。值班幹事喝道:「謝老頭,你還不快滾,難道還想在所上『宵夜』不成?」事後,謝鬍子對梁師傅道:「『大鑼大鼓』的陣仗我都見過了,難道還怕『噹噹吃』……」

謝鬍子每月全靠大女兒給的5元錢維持生活,除去1元錢的房租費,他實際上只有4元錢,這個數字即使在當時低物價狀態下也是沒法過日子的。謝鬍子曾經厚著臉上「街革委」要求困難補助,哪知碰了一鼻子灰不說還白挨了幾句洗刷:「你管制份子,有兒有女的,吃啥子補助喲,真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有困難找你兒女要去……」謝鬍子垂頭喪氣地回到家中。梁師傅知道後,對他說:「我早就勸你不要去開這個口,你偏不聽,結果如何?」謝鬍子道:「管他的喲,去試探一下碰碰運氣也好,吃不成算毬囉!」梁師傅道:「東方不亮西方亮,另外想點辦法,總不能坐以待斃罷。」梁師傅隨後便給謝鬍子介紹了一位賣草藥的朋友,這位朋友姓戚,已經賣了近20年的草藥了,拖著一大家人過日子。老梁直截了當地告訴戚草藥:「這位老輩子是我的老鄰居,又是好朋友,他現在鍋兒吊起甩,還望老哥子搊他一把,就當是幫我的忙。」老戚道:「梁師傅放心,你的朋友即是我的朋友,露水壩的錢大家想,這位老輩子當然不宜像我這個樣子擔副草藥擔子滿城走,這樣罷,他就賣單味藥,俗話說『小單方,治大病』,掙點零花錢補貼家用沒得問題。」戚草藥聽說謝鬍子天天都要到大安茶舖喝茶,便對謝鬍子說:「那很好,我每天都要經過那兒,有時候還要歇下擔子在那兒喝碗茶,我們隨時在大安茶舖碰頭好囉。」戚草藥吩咐謝鬍子去買一只加蓋竹兜、一桿小稱,又給了他一小袋名喚「蜘蛛香」的中草藥,戚草藥用稱一稱,剛好5斤。戚草藥對謝鬍子說:「老輩子,擺地攤你可能還不習慣,多擺幾天就對了,習慣成自然。剛開始你每天少帶點,賣順了再逐漸增加,街上『地攤游擊隊』還多,反正,眼睛放靈醒點,『市管會』、『紅套套』來了就走,你是老年人,只要不同他們頂嘴,他們也不會把你怎樣。」謝鬍子道:「戚師,這些我曉得隨機應變,以柔克剛,你盡可放心!只是這『蜘蛛香』究竟治啥病,你老師定要講個明白,買主問起,我才報得出子丑寅卯來。」戚草藥道:「這個,我當然要對你講嘛,但你先得明白,賣藥先得賣個『出風貴重』,古話說『人離鄉賤,貨離鄉貴』這蜘蛛香是四川特產,又叫九轉香、雷公七,既能行氣散寒,調經活血,又能治發痧脘腹脹痛,還能治腳氣水腫,頭痛,關節痛等,放在家裏還有避瘟疫穢氣的作用,是一味用途很廣的良藥。」謝鬍子道:「老師,別忙,讓我用筆記下來背熟才行。」戚草藥道:「當然要背熟,才能把買主的票子說下來囉!蜘蛛香是艮子藥,買主容易信進去,你是老年人,買主一般相信老年人不會說謊,價錢每兩賣2元錢左右合適。藥,你拿去賣,賣完再給我歸本錢,要賣又來拿就是。老梁同我是老交道,就不要介意了,大家都活得起走就對。能夠賣錢的品種還多,假如『蜘蛛香』不好賣了,我就另外替你換一個品種,路是人走出來的嘛……」戚草藥最後叮囑謝鬍子道:「有三個地方都可以去『找吃』,一是東御街,二是總府街,三是東郊建設路,本來嘛,就是人民北路至火車站一線就是最好找吃的地方,但是『兔子不吃窩邊草』,那裏離你家太近,咱們要臭臭遠點,免得有人抓辮子把我們當成他的『墊腳石』,我都要好點,尤其是你大爺,更要注意!」謝鬍子千恩萬謝而去。

次日,謝鬍子手提竹兜,信步來到東御街市內火車票售票處門外街沿邊,他將竹兜放下,再將竹兜蓋反扣其上,然後擺上一小堆「蜘蛛香」,他擺了好一會兒,沒人理會他,便耐著性子等下去,邊等邊用眼睛掃視左右,他的左邊是一位「民間音樂家」在「扯敞子」,這位尊駕姓盧,人稱「盧管管兒」。盧管管賣的是一種竹子做的被人稱做「土黑管」的吹奏樂器,土黑管經盧管管吹奏起來,音調嘹亮悅耳,略似金屬黑管發出的聲音,頗能吸引行人。盧管管吹奏的樂曲多是「大海航行靠舵手,萬物生長靠太陽……」「敬愛的毛主席,我們心中的紅太陽……」「東風吹,戰鼓擂!現在世界上究竟誰怕誰?……」等流行革命歌曲。謝鬍子甚覺新鮮,心想東御街這地方還真留得住人哩,除了能夠做點小買賣還能免費欣賞音樂,這日子今後就好混了。快近中午了,盧管管停止了吹奏,他的買主自然就散了。盧管管瞟了謝鬍子一眼,主動招呼他道:「老輩子,招呼了!你是新來的罷,開到張沒有?」謝鬍子道:「勞你哥子問,我今天是頭一回下水,還沒有打到方向呢。」盧管管安慰他道:「不要緊,莫灰心!頭三天當打『水漂漂兒』,這是老規矩嘛……」接著盧管管又招呼他同去吃飯,「老輩子,走!到青石橋『永發興』去吃豆花飯,我管了。」謝鬍子心裏想,咋個盡遇著好人呢?我這是命不該絕罷。「永發興」原是私人開的飯店,公私合營後改為國營飲食店。「永發興」飯館的豆花、小菜味極精美,價格也挺便宜,是工農群眾及各種做小買賣的人經常光顧的地方。飯後,盧管管告訴謝鬍子,「要喝茶可到人民南路吟嘯樓或鵝市巷茶舖,本來嘛,對門邊會友軒就可以喝茶,但是這家茶舖人雜得很,五顏六色的不清靜,還是到鵝市巷去歇一會兒罷,那兒清靜得多,疲倦了好打瞌睡,東御街守街沿邊的,大多喜歡在這兒會哨。」盧管管和謝鬍子還沒有進門,茶舖裡就有人在招呼他們了「餵!管管兒,過來坐。來兩碗茶!」盧管管坐下之後,開口向他的熟人介紹道:「這位老輩子姓謝,在北門上住,今天剛來『報到』的,大家要多關照一下呵……」熟人爽快地回道:「沒得問題,古人說『四海之內皆兄弟也』,江湖人就是講個義氣,你老輩子儘量挨著我擺攤子,有情況我會招呼你,但是也不要怕,看到『紅套套』來了就嚇懾了,那就只有餓死了。」謝鬍子連忙點頭稱是。這位熟人姓劉,40多歲,人稱劉金魚,他賣的東西主要是彩色蠟制金魚和紙花,這兩種手工產品都要泡在玻璃器皿內才好賣,故他隨身總是帶著兩個大口水果罐頭瓶子,收攤時把水倒掉,擺攤時又把水裝上。劉除了賣這兩樣東西外,還要賣歌單,歌片及電影演員的照片等,歌單內容以革命歌曲,革命樣板戲為主,但也夾帶一點外國名歌及遭禁已久的老歌。大家邊喝茶邊擺龍門陣,盧管管忽地歎了口氣道:「謝大爺呵,按理說,你老人家應該在家享清福了,卻還要出來站街沿邊,真是可歎呵!」謝鬍子回道:「唉!享啥子福呵,『想阿彌陀佛』!我一無工作,二無退休金,老孃兒早就死了,現在是老鰥夫一個,有兩個子女,『一籠雞叫,一籠雞不叫』,大女兒還算有孝心,每個月給我5元錢,從不『打裡扯』,小女兒就真個叫『裡扯火』,幾年沒有同我打過照面了,我是『帽戶』,她害怕血濺到她身上,影響她的前途。唉!算了,不提了,大家『相忘於無形』的好……我現在還吃得飯走得路,『有山靠山,無山自擔』罷。」盧管管道:「倒也是,你老人家還算想得開……」謝鬍子道:「全靠想得開,不然,我早就鑽土巴了。」因了盧管管、劉金魚的提攜關照,謝鬍子在東御街的地攤還算擺得比較順利,劉金魚不斷向謝鬍子交流推銷經驗,他說:「老輩子,在東御街找吃主要賣個嘴勁,要捨得說,不能冷場,俗話說『人強當不到貨硬,貨強當不到嘴硬』,錢都是說下來的嘛,不然,哪個願意掏腰包呢?」

半個月之後,戚草藥交給他的5斤蜘蛛香基本上賣完了,他遂擇日上戚草藥家進貨繳賬。戚草藥見他來了大喜,將他讓進屋後聽他細說原委。謝鬍子對戚草藥道:「我先把賬給老師歸了再說下文。」戚草藥道:「你給個10元錢的本錢就行了。」謝鬍子道:「那咋個行呢?我一共賣了100元,至少應該給你歸二、三十元,下一步才好打交道嘛……」戚草藥道:「咱們是朋友,我是有言在先,只收本錢,再想錢也不會賺朋友的錢,何況你比我惱火得多,又有梁師傅這層關係,你就不要再推讓了,即使你多給老戚,老戚也不會要的。」謝鬍子稱謝不迭,隔了一會兒,謝鬍子對戚草藥道:「戚老師,這蜘蛛香利潤咋個會這麼高呢?」戚草藥道:「『藥無十倍利,三代不行醫』,『蜘蛛香』堆在我床底下就不香了,你把它擺到市面上去就香了,堆在老戚床底下是死寶,放在東御街街沿邊上就變成活寶了,它的價值並不是它本身的價值,而是你能把它賣出去這個推銷價值,懂不懂?」戚草藥的一通高論令謝鬍子心悅誠服。

某天,梁師傅收攤較早,他便繞道上戚草藥家串門,他倆朋友東擺西擺就擺到了謝鬍子頭上。戚草藥首先開口:「我看這個老哥子人滿好的,他雖然是新舊社會都經歷過的人,但在某些方面卻很老實,用江湖上的話來說,就叫『嫩』得很……」梁師傅道:「老戚,你不曉得呵,他是我們轄區出了名的怪人,牛起來連死都不怕,他的名言『寧肯割腦殼,不肯割耳朵』,連戶籍都拿他沒法,送他上『勞改隊』又不夠條件,他還主動要求過去勞改隊呢?他對戶籍說,『既然你們看見我不順眼,乾脆把我送進勞改隊罷,我到勞改隊就有個組織了,比在外面漂起好……」戶籍只好把他臭罵一頓了事。梁師傅喝了幾口茶繼續擺道:「他的軼事還多,我們那條街賊娃子多得起串串兒,他晚上睡覺從不關門,有一天晚上,一個過路賊冒冒失失地摸進他屋裡,賊娃子東摸西摸摸到他床沿邊,謝鬍子突然從被窩頭伸出一隻手招呼他道:朋友,好嘛,貴姓喃?來,握個手,我這屋裡的東西,你瞧得起哪樣拿哪樣。賊娃子反而被搞懵了,一面狼狽退出,一面給他道歉:『大爺,對不起!我走錯了。』」戚草藥道:「也是,他那個家有啥偷頭嘛,不過,他老人家調侃賊娃子倒是值得稱道。」謝鬍子每月都能賣出10多斤「蜘蛛香」,除去本錢和在外面的花銷,還能淨余幾十百把元,他想到這都是梁師傅引薦帶來的好處,便經常給老梁的娃兒買點糖果、點心之類作為回報。老梁叫他不要這樣,老梁說:「一是鄰居們看見影響不好,二是你好麼大歲數了,也該存兩個錢以備不虞,我也沒有給你幫多大的忙,一切還不是靠你自己。」謝鬍子連忙擺手道:「『不因漁父引,怎得見波濤?』我謝鬍子哪是那種忘恩負義的人呢?」老梁道:「不管咋個說,以後千萬不要這樣了。」謝鬍子道:「約你出來喝酒總可以訕!」老梁回道:「這倒可以,不過,你老人家確實太講禮性了。」有一天,謝鬍子已經睡了,梁師傅過來對他說道:「謝大爺,給你老人家談個事情,這個月的十五是戚草藥老母的八十大壽,他今天特別繞道到我攤子上來下了請帖,連你老人家一併請了,托我轉告你,你老人家好早作安排。」謝鬍子回道:「那好得很嘛,十五那天我就不做生意,我們早點上戚老師家朝賀!『見官莫向前,做客莫向後』嘛。」於是,謝鬍子提前購買了煙、酒之類的禮品,他還特意買了張大紅紙,請在東御街刻鋼筆的廖老師代寫了一個斗大的壽字。

到了十五這天,梁師傅吃過早飯便過來約請謝鬍子一起到戚草藥家中為其老母祝壽。戚草藥見到老友梁師傅和謝鬍子最先光臨,喜得合不攏嘴,連忙安頓他們坐下沏茶,梁師傅呈上禮品對戚草藥說道:「戚師,這是謝大爺給老伯母拜壽買的禮品,請收下罷。」戚草藥道:「唉呀,謝大爺,來耍就是了嘛,何必破費呢?」謝鬍子道:「戚老師呵,你給老哥子幫的忙還少了嗎?區區水禮,何足掛齒。」臨近十二點鐘,客人基本到齊,來客以戚草藥本家及妻族親戚為主,加上他自己家中的人,整整坐了4桌人,為操辦這台祝壽宴席,戚草藥特意去延請了兩位在飲食公司擔任廚師的朋友前來主廚。臨近中午1點鐘,主人請所有客人入座,戚草藥對梁師傅道:「老梁,今天人多,你幫我把朋友們安排坐一桌,大家都是『社閒』,顏色合得來,好擺龍門陣。」梁師傅向來圓滑,少不了一番酬酢。須臾,戚草藥過來敬酒還禮,他說:「感謝各位朋友的熱情光臨,大家一定要把酒喝好,以後好多事情還要同各位多取聯繫……」梁師傅道:「老戚別管我們的,我們自己曉得,你去照顧那幾桌客人罷!」席間梁師傅告訴謝鬍子道:「你看見沒有,戚老師這麼大一家人,一個老媽、一個愛人、一個殘疾人妹子、還有三個娃兒都在讀書,一家人7張嘴巴要吃飯,全靠他這副草藥擔子。」謝鬍子伸伸舌頭道:「不簡單!戚老師真是『人能處處能,草能處處生』呵,要是我,早就愁死了……」老梁道:「光是愁,也不濟事,關鍵是要拿得出辦法來才行,你現在理著這條路子做下去就很對,我也就不枉引薦你一場了。」

時間好混,謝鬍子到東御街站街沿邊不覺三月有餘,其間也打過幾回麻煩,有一回他竟被擋進了附近派出所,他一進去,首先自報家門:「我是『管制份子』,是解北轄區的,我沒有工作,兒女不認我,沒辦法逼到出來想兩個米錢……」派出所幹事掛通電話後,便叫他走,同時又教訓了他幾句:「你是『管制分子』就該好好學習,認真守法,咋個能出來搞違法活動呢?下次再碰見你,我們就不客氣了!」盧管管和劉金魚知道後寬慰他道:「謝大爺,繼續擺你的,不要氣餒,這又沒有犯好大個法,你都那麼大歲數了,下次再進去又能把你老人家怎樣?喊他拿飯來吃嘛。我們早就把進派出所當成家常便飯了……」謝鬍子道:「那天我手腳慢了點,否則也避得開的。」在擺攤過程中不時會遇上一些意外財喜,有一天,兩個外省人來到謝鬍子攤前,他們很想買兩斤天麻帶回上海去,謝鬍子對他們說:「我這裡沒有,但是,我有個熟人手上可能有,我可以幫你們問一下。」那兩位外省人便同謝鬍子約定午後6時在原地方會面。謝鬍子中午收攤後即直奔戚草藥家。他見到戚草藥便直截了當地說:「戚老師,有天麻麼?有兩個外省人要買兩斤。」戚草藥道:「有呀!你給他們說的啥子價?」謝鬍子道:「價格我不曉得,沒有說,我只是約他們6點鐘在東御街等。」戚草藥道:「那好,現在還早,你在我這裡把茶喝夠了,我們一起去。」謝鬍子帶著戚草藥準時趕到東御街,舉目一看,那兩位外省人已經先到了。戚草藥對謝鬍子道:「這兩位是真買主。」兩位外省人見謝鬍子如此守信用,不禁大喜,問道:「老師傅,不錯!天麻帶來了嗎?」謝鬍子道:「帶來了,大街上不便交易,我們到售票廳找個地方坐下談罷。」外省人道:「行,進去坐一會兒。」戚草藥把天麻拿出來,對他們說道:「天麻目前相當缺俏,這是真貨,我們都是有點年紀的人了,絕不會騙你們,儘管放心!」兩個外省人把天麻拿在手上翻看了一下道:「天麻我們認識,行,是真的,要多少錢?」戚草藥道:「100元一斤,這裡是旺翹翹的兩斤,共200元。「戚草藥補充道;「稱包夠,兩位同志如不相信,對門水果店有稱,可以去復一下。」外省人道:「行,過去復一下稱。」復過稱後,二位外省人付款稱謝而去。戚草藥一臉是笑,對謝鬍子道:「今天該我們倆朋友好生醉一台了罷?走,找個合適的館子『蘇氣』一盤,我請客。」酒過三巡,戚草藥忽地從內衣抽出40元錢塞到謝鬍子手中,認真說道:「四季發財!謝大爺,拿去,這是你今天掙的。」謝鬍子連忙謙讓:「戚老師,使不得,你請我喝酒就夠了,這錢我不能要!」戚草藥把酒給他斟上後說:「謝大爺,你咋個不能要?『隔山打鳥,見者有份』這是江湖上的規矩,沒得規矩不能成方圓,這錢你叫我一個人吃,吃『艮籠心肺』,把我脹死,那咋個行呢?」謝鬍子道:「我今天已經掙過錢了,這個錢我說啥也不要,戚老師負擔重,還是你留著罷。」戚草藥仍是不依,道:「謝大爺差矣!老戚負擔雖然重卻比你老人家的處境好得多,你就不要再推辭了,我說出來的話不可能收轉去……」謝鬍子滿臉通紅,捏著票子激動地說道:「唉!戚老師,無功不受祿,這錢教我咋個收得下呵!」老戚又給他斟上酒道:「謝大爺呵,啥子叫『功』?你老人家跑了腿就叫『功』,『功』在腿上,假如你今天不氣吭八吭地跑這一大趟,兩斤天麻還在我床底下睡大覺,正因為你老人家腳步高貴,這兩斤天麻就要上火車,上飛機了,你我就坐在這兒當『神仙』了,你說,這是有『功』還是無功呢?」謝鬍子深為戚草藥的義氣折服。歸途,戚草藥對謝鬍子道;「乾脆你每天在兜兜內放個1斤把天麻,萬一臨時有買主要,好出手,免得臨時『打急抓』,放脫買主真可惜。另外,有要貝母、杜仲、黃連的買主,你也可以給他答應到。」謝鬍子道:「我只擔心一點,萬一撞到風口上遭沒收了,損失就大了!」戚草藥道:「我讓你拿去賣,沒收了就算毬了!難道我還要你老人家賠檔不成,你寬心拿去賣就是……」

謝鬍子入道既久,逐漸摸索出一套擺攤經驗,他去書店買了一本《常用中草藥手冊》,每天隨身攜帶,便於同買主當面講解,後來,他更動了點腦筋,請劉金魚幫忙將「蜘蛛香」的性味功能、主治用量及產地印成一張張小仿單,有買主圍觀時他除了口頭介紹,再遞上一張仿單,此舉既少費口舌又增強了推銷效果。盧管管對謝鬍子的做法大為讚賞,他說:「老輩子,不錯!外面跑就是要多動腦筋才行。」謝鬍子自己掙得到錢便不要他大女兒的錢了,他對大女兒說:「我現在找到點路子,可以給你一家人減輕點負擔,如果你們有困難,我還可以支援你們呢。」

日曆翻到了1979年,「帽戶」開始分期分批「摘帽」,轄區「人保組」的幹事挨戶通知「帽戶」們到「人保組」開會聽傳達文件,全體帽戶都到齊了,只有謝鬍子缺席,上他家裏去找,連人影子都見不到。人保組幹事向上不好交差,非常著急,便在他家門口守候著他歸家,幹事一反以往態度,非常客氣地向他解釋政策送達摘帽通知書並請他簽字,誰知謝鬍子一點不領情,拒絕簽字,弄得幹事一臉尷尬,悻悻而去。隔了兩天,幹事同所長再次上門找他,仍是為這個事情而來。所長和幹事輪番好言相勸,所長道:「謝大爺,過去的事情就讓它過去吧,再提就沒有意思了,好多事情是『四人幫』造成的,現在好了,政府給大家落實政策,摘帽平反,我們要『向前看』,你也應該積極配合我們的工作才是呵!」幹事插話道:「謝大爺,全轄區的『摘帽』工作都進行完了,就差你一家還沒有解決,你老人家何必那麼固執呢?」謝鬍子沒好氣地回道:「你們過去不是說我要帶著花崗岩腦袋去見上帝嗎?我的確準備戴著這頂『帽子』進火葬場的,你們都請回去罷,不用再勸我了,你就是把手給我宰了,我也不會簽字的……」謝鬍子越說越激動:「過去你們給我『戴帽子』本身就是錯誤的,現在要我簽字,不是等於要我承認你們是正確的,我咋個會承認呢?還有一點,過去『帽戶』多,不稀奇,現在『帽戶』沒有了,只剩下老頭兒一個了,古話說得好『物以稀為貴』當然該我老頭兒『俏』了喲!我咋個肯輕易讓你們給我摘了呢?你給我『摘』了,今後我想『俏』都『俏』不成了。」所長和幹事拿他沒法,只好搖頭而去。路上,所長語幹事道:「這麼頑固和古怪的人,我還沒有見過呢,怪得有點離譜呵!要是退轉去兩年,我……」幹事道:「是呵,不然群眾咋個會喊他老怪物呢。」謝鬍子到底沒有簽字。後來,所長和幹事請示上級後來了個折衷的辦法,他們去找到謝鬍子的小女兒,由她替老爸代簽字並代領了「摘帽」通知書。

稍後,謝鬍子的大女兒分到一套寬房子,她便把老爸接到她那裏頤養天年去了。謝鬍子臨走前對梁師傅諄諄語道:「老梁呵,『衣是新的好,人是舊的好』,我雖然搬起走了,但還是要經常過來找你擺龍門陣的……」梁師傅回道:「好得很!謝大爺,我們還是在大安茶舖喝茶罷……」這位渡盡劫波的怪人終於過上了正常的生活。@(http://www.dajiyuan.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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