色斯娜銀白色的蒙古長裙飄盪起殷紅落日下的暴風雪的神韻,躍上了舞台。飛舞的馬刀如同淡藍色的雷電妖嬈而熾烈地纏繞著她的身體,就像纏繞著銀白色的、秀麗的火焰之魂。色斯娜雙肩稍稍端起的身影,使她酷似一位少年勇士,在沉醉的狂舞中顯出英俊的男兒氣概,顯出荒涼而又豔美的野性。在飛旋中,色斯娜時時將馬刀寒光如冰的鋒刃挑戰似的,指向舞台下的座席。在那種瞬間,特古斯將軍清晰地看到,色斯娜稍稍揚起的美麗面容上盛開著驕傲的神采,而她那黑藍色的眼睛,在輕蔑的斜睨中,宛似繁星燦爛的蒙古高原的夜空。
「如果做了卑鄙的事,她怎麼能有這種高傲、美麗的神情……呵──,我怎麼竟會懷疑她,我怎麼竟會不相信從我心頭滴落的血,那晶紅如寶石的血呵!」特古斯將軍突然在心中呼喊起來,那呼喊聲就像從被戰刀劈裂的猛獸之心中飄出的。
舞曲變得徐緩了,猶如在無邊的荒原上深長起伏的銀灰色草浪。在那旋律中飄盪的、雄豹長歎般浩盪的憂鬱,彷彿是為了殷紅的激情在晚霞中凋謝而惆悵。色斯娜的舞步似乎踏著那雄豹的長歎,走向遼遠的天際。她將馬刀指向高處,纖細、柔韌的腰肢像被火焰纏繞住似的,以極端的情態婉轉扭曲,蒼白的面容上顫動起痛苦欲狂的神情,迎向空中──這英俊的蒙古少女如同在用能把長風斬斷的蒙古馬刀,向古老、荒蠻的蒼穹呼喚英雄的愛戀。
一片深藍色的、動盪的霧遮斷了特古斯將軍的視線,在霧氣的深處,只有色斯娜那痛苦欲狂的蒼白面容在朦朧地浮動。特古斯將軍緊閉住線條銳利的雙唇,直視著那片茫茫的雲霧,而他那堅硬的目光急速地震顫起來。一生中,他曾無數次冷峻地直視過慘痛、悲愴和哀愁,此刻,他第一次感到,直視──向女兒直視竟是如此艱難,艱難得使他想要讓猩紅的火焰燒瞎他的眼睛;想要讓染血的刀鋒剜出他的眼睛。
……
色斯娜走出禮堂的正門,來到門前台階邊上,停下了。高大、寬闊的台階上只有她一個人,從北方吹來的沒有灰塵的風,使色斯娜銀色的裙裾狂亂地飄舞起來。她情態哀愁地慢慢抬起手臂,撩開面前紛亂搖盪的黑髮,稍稍抬起像高山之巔的積雪一樣寂寞而潔白的面容,將淒涼的目光迎向陰山山脈群峰上的晶藍、沉寂的天空。
「呵──,格拉此時一定縱馬在無邊的雪原上追逐飛旋的風……。」色斯娜茫然地想著。她那猶如月光飄灑的雪原夜色般幽暗的眼睛,彷彿突然被凍裂了一樣,現出深紫色的、痛苦悸動的裂痕。
這時,兩名便衣警察推開了禮堂的玻璃門,滕青海粗壯的身體在一群高級官員的簇擁中,出現在門邊。滕青海一邊遲鈍地移動著腳步,一邊向緊跟在他側後的烏蘭巴干說了一句什麼。儘管滕青海公牛一樣短粗的脖頸後面根本沒有長著眼睛,烏蘭巴干還是立刻讓自己灰白、憔悴的臉,對著滕青海的後腦勺,露出了一個甜蜜的笑容。
色斯娜的身體震顫了一下挺直了,並把秀長的脖頸轉向身後。她那從鋒利的眼角閃爍而出的目光,越過自己端正的肩頭斜視向那群高級官員。然後,色斯娜緩緩抽出了藏在腰際的那柄以蒙古美女的黑髮為長穗的短刀。此刻,她輪廓清秀的面容上,現出了勇敢、驕傲的美少年般剛毅的神情。
「還我同胞血淚!」色斯娜那乾枯的火焰一樣殷紅的雙唇間,震盪起燦爛炫目的呼喊,驟然轉身,像一隻從銀色的暴風雪中躍出的美麗的雌豹,撲向滕青海。而她深黑的眼睛裏輝煌地燃燒起了金色陽光的神韻。
最初的瞬間,滕青海鐵球似的眼睛裏露出不相信的、憤怒的神情,瞪視著迎面衝來的色斯娜,片刻之後,他好像突然清醒了,並踮起足尖,竟然使熊一樣粗壯的身體以芭蕾舞步般輕盈的姿態,向後跳去,同時,滕青海猛然拉住身旁烏蘭巴干的胳膊,把他推向色斯娜。
色斯娜手中的蒙古短刀在淡藍色的風中尖利地呼嘯著,劈開斜射的陽光,像一片燃燒的冰雪,消失在烏蘭巴干的胸膛中。隨著激射而出的血流,刀柄上那縷秀長的黑髮炸裂般地飛揚起來,像是在瘋狂的喜悅中熾烈地飄舞,又像是在慘烈的痛苦中妖嬈地搖盪。
「噢,我殺死了格拉的父親——用寄託著他母親柔情的鋒刃!」色斯娜淒厲地抽泣了一聲。然而,越過那猩紅的血霧,色斯娜發現,雖然生命的意蘊連同破碎的恐懼,猝然從烏蘭巴干的眼睛裏凋殘了,可是,他瞬間之內變得格外嚴肅的面容,在死亡的陰影中卻顯出那樣英俊動人的神韻。
旁邊,一位目光陰沉的秘密警察向前跨了一大步,像掏出一塊手絹似的,從褲兜掏出手槍,毫無表情地將手槍的槍柄砸在色斯娜的頭顱後面。色斯娜的身體猶如在悲涼的舞姿中一樣痛苦地宛轉著,滑落下去。她覺得,自己正向無底的、黑暗的深淵墜落,在寒意澈骨的黑暗中,只有一片如同被狂風撕裂的、枯紅的思緒,無聲地在飄盪:「他長得多像格拉呵……噢,為什麼在死亡的瞬間他才能變得英俊動人……。」
很快,從周圍擁上來的秘密警察分成兩批,一批保護著滕青海和那群高級官員,奔逃般地跑下台階,鑽進一輛輛轎車;另一批則把失去知覺的色斯娜和烏蘭巴干的屍體分別拖進兩輛警車。然後,高級官員的車隊和警車就向不同方向迅速開走了。
按照當局的安排,普通觀眾應該從禮堂的側門退場,正門是專供高級官員使用的。雖然特古斯將軍很討厭同那些官員混在一起,但是,為了尋找色斯娜,演出結束後,他還是向禮堂的正門走來。特古斯將軍遠遠地落在那群官員的後面,不過,高大的身材仍然使他的目光越過人群的頭頂,看到了剛才台階上於瞬間之內發生的事情。然而,等他兇悍地推撞開前面擁擠的人群,衝到門外時,一切都已經結束了。
人們避免互相注視、互相交談,都把頭縮在衣領中,俯視著地面,匆匆從特古斯將軍身旁走過,好像他們什麼也沒有看到似的。一會兒之後,高大的台階上就變得空盪盪的,只剩下特古斯將軍一個人,孤獨地佇立在寒風中。
「色斯娜從我身邊走過時,我為什麼沒有向她看一眼,為什麼沒有向她說一句話——哪怕只是片刻的注視,哪怕只是一句輕微得只有她的心才能感覺到的話!呵──,為什麼……。」特古斯將軍痛悔地想。他消瘦的面頰上那幾道刀劍傷痕般的豎直的皺紋,顯得更深了,深得似乎頰骨都被劈裂了。
特古斯將軍深黑的目光像一片乾枯、憔悴的夜色,悲涼地飄向北方陰山山脈那冰雪覆蓋的峻峭的群峰。他看到,一團銀白色明豔的雪霧,正急速地翻滾著,猶如核爆炸的蘑菇雲,升向晶藍、寧靜的天空——那荒蠻的崇山峻嶺中,正在發生一次壯麗的雪崩。
(節自《自由在落日中》第八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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