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少年在康巴的傳奇經歷 第九章(續)

康人嘎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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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紀元8月3日訊】*男人和男人的對話

嘉措用手撥開耷在眼前的那綹長發,我看見的是一張非常英俊的男人的臉,那是張我那個年齡不可能有的成熟男人的臉。在深眼窩裡滾動的眸子,不像我那種年齡的人,一睜眼便是一種輕率的挑戰和進攻,而是平和而神秘,像無風無浪卻又深不可測的海面。那種眼神會刺破人的靈魂。看著他的眼睛,我很心虛。他的顴骨是歲月風霜雕刻出的堅硬,挺直的鼻樑與濃黑的鬍鬚,很像征戰多年的古代武士。雖說比我矮了一個頭,與他面對面站在一起,用男人的沉默對話,還沒出一拳一腿,我就感覺到自己已經輸定了。

他卻笑了,朝我伸出了寬厚的手掌。

我沒動,捏緊了兩個拳頭,護在了眼前。

他又一笑,把衣袍脫下扔到地上,袒露著臌脹的胸肌,看著我說:「怎麼?想跟我動拳頭?」他把自己的拳頭捏得卡卡巴巴響,說:「我在讀中學時,得過運動會跆拳道冠軍。好久沒有放鬆放鬆拳腳了。」他很專業地直拳,左鉤右鉤拳,並漂亮地彈了一下腿。

我說:「你這樣子嚇不壞我。」

他哈地一笑,搓搓手掌說:「我不會和你鬥拳斗硬的。我能贏你,我也不會比。我們都是有文化的人,道理也該比別人懂得多,有甚麼事就不能在嘴上說嗎?」

我說:「有些事說不清。」

他說:「只有捉不到的風,沒有說不清的事。」

我說:「男人與男人的對話,就得用拳頭。」

他說:「男人也不是放養來供配種的,沒有腦袋思考的騷公羊。」

他再次向我伸出了手,那只手掌很厚,稍稍用力便隆起硬得發青的筋條的手。我還是瞪著他的眼睛,晃著拳頭說:「現在,不是說廢話的時候。」

他哈地一笑,手掌變成了長長的食指,槍似的指著我說:「看看,你只是個還沒斷奶的娃娃,你打不贏我,摔跤也不是我的對手。」

我一激動,唬地朝他鼻樑處就是一拳。拳頭砸在他的手掌心內。那是個鐵樣硬的夾子,把我的拳頭死死地叨住了,我怎麼掙扎都使不上勁。他卻輕鬆地說:「我舉起過一百公斤的槓鈴,能單手撐兩百來下俯臥伸。」

他得意地看著我笑,那眼神分明是叫我懂得甚麼叫著口服心服。這時候,我不會服輸,就是躺在地上,我也不會服輸,不然,我怎麼在甲嘎面前做人。他看出了我的心思,把我的手輕輕一扭,我便歪著臉痛出了滿頭的汗。我咬牙堅持,抓緊他的胳膊支撐著身體不倒地。他又問:「服不服?」我說:「不服,永遠不服。我就是倒在地上,也是個不服輸的男人。」我感覺到自己的眼淚滾出來了。

他沉默了一會兒,把我的手鬆開了,拍著我的肩膀說:「我喜歡你。」

我倆都坐在了冷冰冰的地上,他的手還摟在我的肩膀上,我嗅到股酒氣,不知是他嘴裡噴出的,還是我的嘴裡噴出的。

甲嘎這個時候鑽了出來,說:「餵,你們怎麼不打了?打呀,我看得實在不過癮了。」

我們低著頭看凝著一層白霜的地,沒有誰理睬他。

他又喊了一聲,說:「你們不打一架,沒有贏家和輸家,可你們之間的恨便會沒完沒了。我看得也實在不過癮。」

我恨了甲嘎一眼。他引我來,難道就是看我出醜,看我敗在嘉措的拳頭下,向嘉措服輸求饒?他太沒良心了。嘉措卻很友好地握住了甲嘎細長的手,說:「我很喜歡不服輸的男人。我們誰也勝不了誰,還是算了,不動拳腳了吧。男人與男人之間難道就沒有道理用嘴巴來講嗎?」

我的心也冷卻了,掏出來或許和地上白霜一樣。我平靜地說:「你也該明白,我與你站在這裡是為了誰。我不服氣,好好的一個女朋友,一眨眼就讓你奪走了。」

他沉默了,看得出他心裏很矛盾,那張成熟的臉嚴峻起來。他說:「有些事,道理是講不清的。」

甲嘎趁機起鬨:「對呀,還是痛痛快快地打一架,輸了的走人。」

我又捏起了拳頭,心裏很虛。不過,我還是硬著脖子,打不贏我也永不服輸。

他沒動,手背在身後,望著天上飄動的讓月光染成暗黃色的雲朵,說:「你喜不喜歡過瓦拉姆?」

我說:「那還用問?不然我不會來找你打架。」

他說話慢悠悠的,雙眼卻逼著,把我朝沒有退路的懸崖逼去,聲音有些激動:「達瓦拉姆喜歡你嗎?」

我想起了同達瓦拉姆在一起時的那些甜蜜的往事,說:「你請她來問問就行了。」

他說,好像在對另一個人:「我問過。達瓦拉姆說你人是好人,卻不是她終生依靠的人。」

我說:「我會讓她幸福的。」

他說:「你能嗎?安家在這窮山溝裡,過普普通通的洛巴(農民)或若巴(牧民)生活,你能嗎?達瓦拉姆說你遲早要走,你下鄉就是為了早些走,去大學讀書。你說是不是?」

我有些恨達瓦拉姆了,她怎麼把我的心事全說給這個男人聽了。她肯定講過我們在溫泉中的那一夜,我的臉有些燒了,在他的緊逼的話語中,連氣都喘不過。

他看著我,看著和我同樣目瞪口呆的甲嘎,輕聲一笑,說:「你辦不到的,我能辦到。就在這裡,在這所小學,我倆都願意一輩子留在這裡培養亞麻書的孩子們。我倆會把它辦成很像樣的小學,有操場、花園、圖書館、遊戲室和體育中心。我們的小學叫幸福小學,那不是未來就是今天,從我們一滴汗一滴汗開始建起。我們會招來很多老師,總有一天這裡會走出大科學家、文學家、音樂家和畫家。你們信不信?」

起風了,雲朵滾動把天染得更暗了。風把校園裡的塵土揚得很高,空氣哧哧響著,那是在下霜。站在冷嗖嗖的寒風中聽他講這裡的未來,那麼自信地講,我還能和他爭甚麼呢?我不想同他爭,我知道自己輸了。我同達瓦拉姆的關係從開始的那天起,就決定了必然會走到失敗的今天。

嘉措見我們很久不說話,樂觀極了,眼內閃動著亮光,說:「我再告訴你們,秋收過後,我同達瓦拉姆將在這片操場上舉行婚禮。我們會燒一大堆火,開個熱熱鬧鬧的鍋莊舞會。我很歡迎你們能來跳舞。達瓦拉姆的朋友,也是我的很好的朋友。」

甲嘎拉著我的胳膊,朝校門外走去。狗仍關在窩裡狂吼亂吠,甲嘎把手中捏得出汗的石頭狠狠砸在狗窩上,以洩心中的忿恨。

走在路上,我倆都沉默不語。風穿透了我們的衣服和身體,在心內攪動。我感覺到自己快凍成冰人了。

「輸了。」甲嘎歎口氣。

「輸了。」我也歎口氣。

他說:「還想達瓦拉姆?」

我說:「我只想好好睡一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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