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正學:《路 漫 漫》 (之一)

嚴正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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題記:《中國美術報》1989年第一期開始,連載嚴正學的自傳《路漫漫》。該報在編者按中寫道:「我們發表它是因為這個無名畫家的經歷有一種撞擊人心的力量,可以讓我們思考許多問題。」,浙江美術學院教授朱金樓在讀了《路漫漫》文稿後說:「讀大作深為您苦難的歷程、執著的求索、正直的靈魂、辛辣的文筆所感動。」,中國美術家協會湖北分會會長,《美術思潮》編委魯慕迅來信寫道:「真誠正直而又有思想的藝術家,才能算得是一個真正的藝術家。這樣的藝術家決不會有平坦的路,而不平坦的路又往往造就出這樣的藝術家,幸運兒往往是淺薄的……」,作家詩人白樺在讀了文稿後來信勉勵道:「梵高幾乎是默默地消失的,但他的畫永存下來。徐青藤到死沒有離開困境……走自己的路,潦倒之後會是不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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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年,我剛開始識字。

忘不了那個寒冷的早晨,小鎮街道的牆上刷滿了「嚴厲鎮壓反革命!」的標語。一種內心的惶惑:我的姓怎麼會和這可怕的文字連在一起……

那一夜,朦朧中我見到許多荷槍的人,翻箱倒櫃地抄了我的家,父親被押著在昏暗的夜色中消失……從此,我就成了「反革命崽子」 。

一九五七年早春,我正是海門中學初一的學生。我們的語文老師施因,是新四軍轉業的幹部•這一夜,由於施因不肯認「罪」的態度觸怒了當局,在眾目睽暌之下,施被拖到廁所倒插入糞桶。那時我人小,站在最前面。含著淚珠,看著這人生的一幕……施因始終沒有屈服,當他最終被拎出來時,只見他黑色的頭髮上閃耀著黃色的糞便,尿液聚集在他的發際往下滴;糞尿混合液順著他瘦削的臉額徐徐向下淌,停留在他那咬著牙關緊閉的唇邊……

我感到這污穢頭顱裏的不屈精神,以至幾十年後的今天,在色彩學上我仍感到黑色和黃色對比的崇高和偉大。

誰能抑強扶弱呢?一個十多歲少年的內心充滿了自責和內疚。終於有一天,在沒有旁人的時候,我向地裏勞動的他,叫了一聲:「施老師!」只見老
師緩慢地抬起了頭,深凹的眼眶裏充盈著淚水。沒有多久,施老師的岳母跳河自盡,老師也被送去外地勞動教養。再沒有過多久,我又聽到了老師的死訊。一個剛直的靈魂連同他的肉體就這樣在這個世界上消失了!

孤獨又過早地體驗到這世態炎涼的我,更感到空虛和渺茫。為了逃避這弱肉強食的世界,我一頭埋進了線和色的世界;從此,我迷上了繪畫。在這裏,我沉重的屈辱和頑強的自尊在心裏得到了平衡。

三年很快過去了,在唯成份論的年月,我升不上高中是理所當然的。失學,十五歲的我踏上了社會,儘管我的畫技在小城裏已小有名氣,但又有誰能用我這個「反革命的崽子」呢?

那是三年災荒的歲月,母親因父親的株連下放到院橋農村勞動,我和哥哥能夠自救的便是出賣勞力。一天八角八分的苦力錢,換不來斤把大頭菜,糧食吃完了,空著肚子還得去拉車。饑不擇食,什麼糠餅、白蟹刺根、樹皮、蕃蒔葉都吃完了,連觀音土也填肚子充饑。

半年後,我被下放到農村勞動,這是政府為我安排的唯一出路。我嘗到了人生的酸甜苦辣,體會到世界是由殘酷的鬥爭、單調的勞動和強烈的饑渴組成的。我不是畫了許多大躍進的壁畫嗎?在我畫的「衛星上天、高產火箭,以及萬斤稻、千斤棉」的壁畫下,競躺下這麼多餓殍。現實作了如此辛辣的對比,一個又一個人倒下了,我也患上了浮腫病
……
姐姐給我買了一本《天山南北好地方》的書,內中有許多畫家黃胄的插圖,這美麗的邊陲生活圖畫激起了我尋找新生活出路和藝術前途的願望;儘管它離現實哪麼遙遠,但我還是看到了一線的希望。

一九六一年的共禍,是餓殍萬里、哀鴻遍野……那一年的夏天,母親緊攜著我骨瘦如柴的手,塞給我兩張糠餅,送我去逃荒。我上了輪船,母親沒有叮嚀,也沒有囑咐,唯有眼淚和歎息……我咬緊牙關佇立在船邊,淚水盈眶……迷惘地望著天的盡頭……我將哪裏去?去幹什麼? 一切茫茫然……

輪船開動了,幽暗的船艙裏,我的心象透過這圓形玻璃窗看到的昏黃的天和同樣昏黃的水交織而成的圖畫。無限的惆悵和悲愁襲向心頭,人們都眷戀生養他的故鄉,然而我卻咀咒著要離它而遠去。輪船在黑暗中搖晃著前進,在寧波港我換了船,第三天到達了上海。

上海,一個嶄新而陌生的世界,高樓聳立,人流不息,然而誰能理解我的孤獨和悽愴。
舉目無親,哪裡是我的歇腳的之處呢? 徒步了一天,終於在外灘的草坪上坐下來。過度的疲倦,使我一躺下便昏昏入睡。也不知過了多少時間,夜風和草地的濕氣使我清醒過來,我發現我的鞋子被人脫去,身旁換下一雙沒有後跟的破布鞋。我支撐著爬起來,南京路已失去了白日的繁華,唯有遠處的霓虹燈神秘地眨著鬼眼。拖著破鞋我向九江路走去,在郵電大廈的圓柱下,我發現蜷縮在黑暗中的一堆人。我擠進去坐了下來,沖著穢氣,我感到群聚的溫暖,疲憊不堪地又進入了夢鄉……

黎明,城市的喧鬧聲使我蘇醒,這乞丐的國度裏僅留我一個人,使我嚇了一跳的是我的褲帶被割斷了,腰袋劃開了一個口子,欲去新疆的路費和糧票一洗而空;完了!一切都完了!連同這渺茫的希望!我成了一分不名的人。饑餓、寒冷和這絕頂的倒楣都衝我而來,怎麼活下去呢? 我低聲哭泣,回家吧,我會饑渴而死;堅持下去,又是寸步難行。「好馬不吃回頭草!」,饑腸轆轆、頭昏目眩的我徘徊在南京路五光十色下,黑暗籠罩著我整個的內心世界。霓虹燈下,我看著自己漸漸拉長又漸漸縮短的影子,顧影自憐,我唱起了拉茲之歌:到處流浪! 到處流浪! 命運喚我奔向遠方;孤苦伶仃,飄流四方…

我不願回家,又不想餓死。生存下去的強烈欲望,迫使我尋找到謀生的本領。我仿效江湖剪紙藝人的方法,在城隍廟九曲橋豫園前的牆上,掛起了我的人像速寫;旁邊寫著:《人像速寫、立等可取》的大字。這是我的第一次畫展。立即引來了一大群觀眾。好奇聲中,我的營生竟熱鬧起來,在那饑饉的1961年,憑著一支炭筆和幾頁白紙,我求得了生存的食糧。

晚上我躺在中央商場的空鋪板上,如沒有蚊子的騷擾,我可心滿意足了。半夜裏,我奇癢難熬,原來流浪人久居的鋪板縫裏長滿臭蟲,摸摸身上,貼著鋪板的半身全是疙瘩。翻過身來,我又昏昏入睡。朦朧中只覺得頭被人用棍棒敲了一下;隨之而來是一道強烈的手電筒燈光,直射入我的兩眼,一個頗有力量的問話在黑暗中吼出來:「什麼地方來的?為什麼睡在這裏,證件?」我囁嚅著:「有錢我才不會在這裏受罪!錢和證件我都沒有。「幾隻粗暴的手隨著手電筒燈光移動在我身上搜摸著,隨之帆布書包被翻了個裏朝外,抖出一地顏料、筆和調色盒之類的東西。畫夾也被打開了,都是些上海的水彩風景畫和速寫。他們恍然明白,喃喃地道:「是個流浪的小畫家。」走了;身後卻牽走了長長一串和我同類的人。露天商場裏留下孤獨的我,黑暗中,我蜷縮得更緊了,想起蚊子、臭蟲和員警;想起離家出走以來的種種挫折、磨難和遭遇,我輾轉翻側無法入睡。

徘徊、彷徨、踟躕不前……我除了畫人像謀生,就是趕在黎明和傍晚畫水彩和水粉寫生畫。這個時候,繪畫,是一種謀生的手段;而此刻,我追求的繪畫藝術就是本能地再現和模仿自然,滿足於流利的筆觸、滲化的色彩對視覺經驗的描繪。有這麼一個黃昏,我被南京路燈光陶醉,強烈的表現欲望驅使我坐在華僑飯店前的人行道邊畫起水粉畫來。暗蘭色的書面紙上用耀動明亮的點和線表觀著整個南京東路迷人的夜色。不一會我的身後圍起了一大圈人,連交通警察也擠了進來,但破例沒有訓斥我。當我收起畫具趕路的時候,一個旁觀的陌生人和我搭話了,他叫歐陽光,卅多歲,是個修理風琴的流浪漢。

相同的命運使我們走在一起。他對我談上海,講人生;他說:「人生是場夢,世界是空無的;我們活著,是世界萬物存在的根據;我們死了,那麼世界的一切都不復存在了……」講著、講著,他就興奮起來,一邊用他那沙啞的聲音唱起了《漁光曲》:「雲兒飄在海空,魚兒長在水中……」然後,又一邊撫弄著他唯一的家當,一個裝著鉗子、螺絲開和簧片的帆布包;一邊熱烈地談著他的未來:「他一定會成為音樂家,有一架鋼琴、還要有洋房和女人。」

我呢?我只希望用畫筆去表現真實的人生。「哦,你應該成為一個畫家!」他突然嚴肅地奉勸我,他要我去報考美術學院;他一板一字地對我說:「只有那個地方,才可以使您的靈性不致湮沒。」雖然我幾年後才清楚他的這種說法並不正確,但當時我竟深信不疑。命運到這裏讓我作了重新的選擇,我決定捨棄闖新疆的念頭,改弦易轍,去報考美術學院。

一九六二年夏天,我考上了浙江美術學院附中。這是全國最高等的藝術學府之一,好多知名的畫家在這裏執教,我十分珍惜這難得的學習機會,兢兢業業地對待一切,我還被選為班長和學生會成員。學院按蘇聯的一整套方法教授學生,課堂上接受契斯恰可夫索描體系的嚴格訓練;理論上背誦唯物主義辨證法,創作上接照《毛澤東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左右一切。(待續)(http://www.dajiyuan.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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