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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情与信念 :第十二章

蕭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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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6年來到了。在中國,有那么多惊天動地的大事集中在一年時間之內發生的1976年,將作為一個誰也猜不透的謎而永著青史。先說人事,碩果僅存的中共三大領導人同故于這一年;再說天災,發生了唐山大地震那樣駭人听聞的,沖擊波几乎達于全國的歷史上少見的大災難。曾在那一年生活過來的中國人,應該說是無法忘怀那种天將傾,地將覆,被阻遏已久的歷史洪潮將要在此決堤泛濫的感覺的,除非他的自我已經在渾渾噩噩之中徹底泯滅。對沈天心而言,那一年是充滿了希望的。中國有句老話,叫做“天怒人怨”,但這句話從來都是帶有夸張意味的,因為誰都知道天不會發怒,這只是憤怒的人們的一种感覺。但是76年不同,唐山大地震确實使人以為蒼天也在表達它的無比強烈的憤怒了。誰都在想,中國已到物極必反的時候了。

但是歷史證明,象沈天心那樣怀有堅定的民主理想,徹底反對一党專政的知識分子,他們在1976年所抱的希望是太超前了。其實,對這一點不難作出解釋。在中國,即使在知識分子當中,那樣的人不多,而且他們處于分散無力的狀態,對政治現實的發展進程根本施加不了任何影響。他們處于被動觀望的地位,离開真正的角斗場不啻十万八千里。以這樣的地位,欲求場上的事態按照自己的愿望發展,其可得乎?不能說那些以民主為真正目標的知識分子,在76年的全部現實活動中毫無表現,最突出的事例即是76年清明前后發生在天安門廣場的聲勢浩大的運動。但是那次運動是以悼念周恩來總理的名義發起的,其攻擊對象主要是四人幫,參加悼念活動的人成分極為复雜,動机不一。這個運動后來被定為反革命事件并不是完全沒有理由的,因為在天安門廣場張貼散發的眾多詩詞和傳單之中,确實閃現著某些從根本上反對封建獨裁的民主知識分子的身影,盡管那是極少數。但是,那一年的政治斗爭主要還是共產党內部的權力斗爭,甚至主要表現為宮廷式的權力之爭。

共產党在奪取全國政權之后,形成了一個極為龐大的既得利益集團,文化大革命嚴重損害了這個大集團的利益,而這個大集團卻正是整個共產党政權賴以确立的基礎。在文化大革命的全過程中,表面上看毛澤東的意志是主宰一切的,但實際上毛并不享有絕對的自由。他不得不時時在文革派与元老派之間搞平衡,就是這种不自由的集中表現。毛懂得如果一下子打擊面過大,逼人太甚,那是會翻船的,因為元老派的基礎力量要比文革派大得多。在文化大革命中忍辱負重的周恩來的威望是絕不容低估的,而四人幫的人望在毛的心里卻洞明如燭照。毛最后扶植華國鋒,本身就是一种著意于平衡的舉措。何況狡兔三窟是毛的一貫策略,他絕對不會使自己完全落入任何一派之手的。一個有趣的設想是:如果周恩來去世在毛之后,那毛會作出何种身后安排呢?(即使朱德去世在后,也會使毛的安排更趨复雜化,因為朱德在特定情況下也具有一呼百應的潛在能力)。1976年之謎,此亦一端也。

毛在76年所作出的最后安排并不存在失算与不失算的問題,因為這种安排本身只是一种不得已而為之的安排。毛不會不明白,在兩派勢不兩立的政治力量之間搞平衡,非得有他本人的威望和手腕不可,區區華鋒國何能堪當此任?但毛歸根結蒂不過一凡人而已,他沒有辦法做到的事可謂多矣哉,大限將至,他能有什么辦法呢?或許可以說,毛對自己的神話般的威信估計過高,對他所倡的那套理論的威力估計過高,但是,說這种話有什么意思呢?當毛撒手西歸之日(用他自己的話來說,是去見馬克思),一切對他都無所謂了。

可怜的是四人幫那几個妄自尊大,實際上卻書呆子气十足的野心家。他們竟然連這點起碼的心理學知識都不懂:自知難于安然在權力中樞久居高位的華國鋒,他在毛去世之后的最急切的需求便是尋求自身的安全!毛澤東的宮闈主管汪東興又何嘗不是如此?他們的安全何來?那就是切實投靠勢力大的一派!四人幫對他們幫助毛炮制出來的那套理論的威力确确實實是估計過高了!竟然在如此复雜的形勢之下,未能作出任何有力的應變安排。不過,既然天子之位在不在已手,要作安排也很難吧,到時候不要授人以柄,被斥為搞分裂嗎?華國鋒他們倒是有點失算的,因為元老派的基本政治態度是反對文化大革命,而他們自己卻是在文化大革命中乘風而起的,他們与元老派之間實際上也存在著觀念、价值標准与利益上的不可調和的矛盾。不過,華國鋒他們又算得了什么?能夠安度晚年,未遭殺身之禍,已經不錯了。

可悲的是,毛澤東在無產階級專政條件下的繼續革命理論并非一無是處,它是有其合理的內核的,那就是防止在共產党執政之下形成一個官僚特權階層,用張春橋的話來說,就是限制資產階級法權。盡管這個理論与所有帶有濃重烏托邦色彩的革命理論一樣,除了給一批野心家利用,最終形成另一批新權貴之外,不具備任何實際的可操作性。但是,反對官僚特權階層是頗能得民心的,否則,
文化大革命初期,大批革命群眾能夠群起響應,高舉毛澤東給予他們的造反有理的大旗,一夜之間便把各級共產党政權机构搞得惶惶不可終日,就無法解釋了。元老派全面主政之后,這個合理內核也就被拋棄了,至少可以說是被不當一回事了。文化大革命前的官僚體制得到全面恢复和加強,紛紛复職的領導干部絕大多數思想保守,觀念偏狹落后,致使許多應該屬于起碼常識的思想和方略,都要鄧小平苦口婆心才能漸漸為全党所接受,而且在接受過程中,中央的每一個決策都于無形中化成了對各級執行者自身有利的東西。無庸諱言,相對于毛澤東而言,改革開放的國策具有進步性,但是,那是一党把持的非充分意義上的改革開放,不受監督的權力所造成的种种隱患將使中國大受其害。文化大革命之后的中共,其固有的落后性始終存在,其政權的封建性不可能有根本的改變。中國實現民主的路途仍然十分艱難和遙遠。

是年夏天,關城也發布了地震預警,唐山大地震使中國人成了惊弓之鳥,据說發布地震預警的地區遍布國中。當時,朱德和毛澤東尚未去世,政局扑朔迷离。周恩來總理去世時,朱德元帥親臨追悼會現場,盡管已年及耄耋,但看上去身板還極為硬朗,据說他曾怒气沖沖用手杖推掉了江青仍然戴在頭上的帽子,而毛澤東病入膏肓的流言卻已時有所聞。對政局巨變的預感和對地震的恐懼使人們的心態變得極度動蕩不宁,老鼠出洞,螞蟻逃窩這樣的小事,也能在相互傳告的人們中引起大惊乍,因為在眾口相傳之中,蛛絲馬跡之事會被夸大百倍。沈天心所在居民會有一對老夫婦,大儿子北京地礦學院畢業后一直在唐山工作,夫妻一對加上兩個孩子,除了在公寓樓有一小套住房外,還在樓邊一座平房里占有一個房間。平時夫妻倆住在平房里,老父老母去探望他們,他們就將平房讓給兩位老人,自己則和孩子們一起住到樓房里。大地震將樓房夷為平地,他們一家四口無一幸存,倒是睡在平房里的兩位老人,卻在極度惊恐之余,慢慢從廢墟中爬了出來。想到子媳二人是由于他們來到的緣故而丟掉性命的,兩位老人痛不欲生。他們在疏散災民時被送回關城家中,此時,老母已得精神病,老父終日呆若木雞。對本居民會的街坊鄰居來說,這簡直就象將慘絕人寰的唐山大地震景象拉到了他們的眼前。關城地震預警一發布,哪個人還敢呆在屋子里面?所有較為寬闊的空地上全都被一家家的竹榻、門板、小床排滿了,好在是夏天,夜里露宿問題不大。當然,也有許多對現狀不滿的人并不惊慌,他們并不害怕災難,心里倒是在想,要么大不了一死,要么讓大劫難來改變那种雖生猶死的活法。這就象飽受困兀的人盼望打仗一樣。

華靜文也從鄉下回了城,她們家所在的院牆里有個大院子,四周的房子又是平房,所以,家人和鄰居們都在大院子里騰場,倒也熱鬧异常。華靜文自己安頓好之后,她就到沈天心那儿去看看,她隱約感覺到沈天心此時是在家里,他不會到外面去的。她走進沈天心家那條熟稔的又黑又長的弄堂,只覺得整幢屋子一片寂然,毫無人的動靜。但到中間堂屋,就看見沈天心家的房門仍然開著,心中不禁一喜。

“我知道你在家。”華靜文一見他就笑著說。
“我怕你來找不到人,所以一直沒出去。”沈天心說,接著又問:“鄉下怎樣?”
“也都在外面避震,人心惶惶的。農民們都說,中國要出大事了。”華靜文坐在床緣上,和沈天心依偎在一起。
“這是老百姓的一种預感,地震使這樣的預感更加增強了。”沈天心說。
“我真的一點也不怕,無論出什么大事。”華靜文說。
“出大事才能有變化,真能出大事就好了。”沈天心說。
“這儿真會地震嗎?”華靜文又問。
“哪會有這么多地震?听說外地也到處在避震。我有點不大相信。”沈天心說。
“大家都在外面,只有我們倆人留在屋里,這樣的安靜真舒服。”說著華靜文与沈天心靠得更緊些。

沈天心摟著她,笑著說。“我們就這樣依偎著度過整個避震期,沒任何人來打擾。”

華靜文也笑著問:“万一真的震起來呢?”

沈天心說:“象這种木結构房子怕什么,即使房子塌下來,下面也是架空的。正好把我們關在里面,外人進不來,我們出不去,就象世外桃源。我已儲備了大量食物和水,夠過十天半月的,就是沒有隔溪桃花,比真正的桃花源稍為差些。”

華靜文笑出聲來。“我真想這樣,只是要急坏我媽媽不大好。我出來時她叫我盡快回去呢。”

“你媽怎么肯讓你出來?”華靜文問。

“我說辛莘要我到她家說個事。”華靜文說。“回去后,我就不出來了,你用不到再呆在屋里,還是出去避避,以防万一。來看過你,我就放心了。我們家的院子很安全,你也放心好了。就是人太多,男人們都赤膊短褲,竹榻連竹榻,怪別扭的。媽媽把我和姐姐的鋪圍在中間。”

不一會,華靜文就回自己家去了。這一次見面,他們倆自始至終只是依偎在一起說話,沒有彼此相吻,也沒有其它親昵的動作,大概是處于非常時期之故吧。

76年前后這段時間,沈天心始終一直在做工,華靜文卻真的被調到關西中學教了英語,因為在下放知青中,能胜任此職的人确實屈指可數。絕大多數人的學業本來就差,加上長時間荒廢,就一股腦儿被拋到九霄云外去了。關西中學的自然環境使華靜文欣喜不已,沈天心和嵇華斌他們六、七個朋友曾去那儿玩過一次,由于嵇華斌他們對沈天心和華靜文的相愛程度并不完全了解,他們對這么多人涌到她那儿去是否适宜心中無底,所以始終采取了一种謹慎低調的處理方式。整個關西公社均屬山區,但是象吳山那樣處于外緣的山与平原交界,山勢和緩,山頂大多呈饅頭形,并無險峻可言。關西中學卻位于這片山岭深處的一個小盆地上,層巒疊嶂,無邊無際,舉目四望,到處可見環伺著的峭拔兀立的奇峰。由于此地气候和土質極佳,所有的山都披著丰厚的植被,人立燦爛的陽光下,唯見滿目蓊郁蒼翠,閃爍生光,近山色澤深濃鮮麗,山漸遠而色漸淡,最后融成一片莽莽蒼蒼的茫茫遠景,給人以一种極富層次的色彩感。盆地內是一小片平疇,棋盤似地布列著一方方水田和一條條曲折的田間小路,水光時見,秧苗之嫩綠可愛令人心喜。最令人心曠神怡,超塵絕俗的是与地面上那片色彩世界交相輝映的藍色天空,那片天空藍得跟城里完全不一樣,那是一种晶瑩剔透,至澄至徹,發出天國輝光的碧藍。山風輕輕鼓蕩,空气清徹甜潤,沁人肺腑。這片人間美景給了華靜文極大的補償,使她的心境比在吳山小土屋中開闊不少,給純朴的鄉村大孩子們教英語,這也使她喜歡。

四人幫粉碎之后,沈天心知道自己所向往等待的,國內政治從一党專政向民主制度的徹底轉變一時將又無從談起了,自己的生活在可見的未來也不會有什么變化,但是,華靜文命運較大改變的可能性已經出現在地平線上。因為文革的非正常狀態一結束,經濟建設、教育和科技事業的恢复和發展將肯定會被急切地提到日程上來,中國失去的時間畢竟太多了,共產党內的有識之士不會不明白這一點。

在歷史進程的階段性結論已經實際形成的情況下,沈天心不得不對自己一直來的思想方法略加檢討。他對自己最大的不滿意就是思想的簡單化和絕對化。在他頭腦里好象只有善与惡,好与坏兩端,惡到頂,坏到頭,至善就要降臨,完美就要來到了,其實歷史的發展遠非如此簡單。二十世紀前半個世紀里,共產党所領導的革命之所以能在俄國和中國取得胜利,那是由于這兩個國家的封建傳統較為強固,經濟較為落后,廣大民眾的生活水平和文化水平較低這种固有的歷史因素在起作用。革命胜利后,蘇聯出了斯大林,中國出了毛澤東,這兩個國家的政治和經濟生活始終遠遠落后于西方發達國家,除現實因素之外,歷史因素的作用顯而易見,可以說,歷史因素是比現實因素更具支配性的因素。在人類歷史上,所有新事物都是從原有的舊事物中生長出來的,它不可避免地帶有自所從來的舊事物的鮮明印記。新不是与歷史割裂的截然之新,它不可能毫無憑依地在一個晚上自天而降,在歷史未為它的來到作好充分准備的情況下,指望它的速至就不是明智和現實的態度。中國處在二十世紀七十年代的國際新環境下,并在接受了自身經歷所給予的慘痛現實教訓之后,民主大方向要比以往任何歷史時期都更加突顯。中共領導人也在喊民主,只不過它的所謂民主含義極為狹隘,遠非真正意義上的民主而已,但這至少表明,他們認識到在文化大革命之后不挂塊民主招牌是不行的。但是,中國在文化大革命之后的新現實是由在中國占絕對优勢的那部分現實力量所決定的,它可以按照狹隘的自身利益的需要來制定新政策。鄧比毛新,這是沒有疑問的,不過,在鄧主導下形成的新現實,本質上只是局部加以改良的舊而已,基本的政治框架始終是舊的,舊的、曾經是中國人民在解放后四分之一世紀里苦難根源的那些東西并未受到触動或革除。歷史的實際進程要比沈天心原來的想象复雜得多,可能性要多得多,他必須始終堅持歷史地看待中國的現實和發展問題,作好應付多种可能的思想准備。這方面,在沈天心的朋友中嵇華斌是做得最好的,他從來沒有表現出任何天真的樂觀,盡管他嘴上不說,但他心里對中國問題复雜性的認識顯然是深過其他人的。這是他有意識在這方面進行不斷的深入學習和思考所致,沈天心的學習偏重于文學翻譯,是帶有技術性的,盡管他也非常關心全局性的東西。

華靜文的變化雖然來得很快,但也帶有小曲折。她先是頂替即將退休的父親在環衛處的職位上調進城,她父親是關城環衛處的普通工人。那時候,關城的居民住宅都是沒有水廁的老房子,家家戶戶都用馬桶,環衛處工人的一項主要工作就是天天到居民區清倒馬
桶。他們每天凌晨三、四點鐘即開始工作,直到把分管地段每一家的馬桶全都倒干淨,將糞便用車拉走為止。在城市工人中,環衛處工人的工作也許是最艱苦的。知青上調頂職一律是子女承父母之職,是根本沒有選擇的,對華靜文來說,与其到環衛處倒馬桶,倒不如留在公社中學教英語。但是,這里牽涉到一個戶口問題。解放后,國家首先被划分為城市与農村兩個截然不同的部分,持有城市戶口的城里人進單位工作后,即被納入醫療、退休等保障體系,一生可算得到了歸宿;戶口在農村的農民是不可能進單位享受种种保障的,而且戶口還具有繼承關系,只要一對夫婦中女方戶口在農村,其子女的戶口就只能在農村,除孩子長大后讀書出色,能夠考上大學,或者參軍后提干轉業,否則就休想跳出龍(農)門。這种格局在改革開放前是不可移易的,所以,為万全計,華靜文是不得不進城做環衛工人的。對華靜文來說,這是一個比下鄉更加嚴峻的考驗。

華靜文被分到城北清衛組,那個組所負責的地段已在近城郊的城鄉結合部,她与其他老工一樣,天不亮就起來,穿城走到城北,然后挑起水桶和糞桶,挨家挨戶地開始干活。組里的大媽們看她這么一個文文气气的俊美姑娘,都不讓她干過重的活,但是這里不比鄉下,鄉下不出工無所謂,這里卻是一個月月拿工資的正式工作。她不好意思過多受人照顧,母親和兄姐們也無計可施,只好叫她咬著牙齒也要堅持住,所以她每天竭盡所能,勉力死撐,心情極為沮喪。好在干這個活工作時間比較短,到上午九、十點鐘,一天的工作就可以結束。問題是過分的勉為其難,使她在工作之外的時間里變得毫無生活興致。今天過了一關,明天那一關又將來到眼前,她除了硬著頭皮去過關外,一點辦法都沒有。連那么愛她的母親眼看她每天回家臉色格白,但到第二天凌晨又只好含著淚,叫醒她去上班。

華靜文剛開始上班后的第一個星期天,她一下班就到沈天心處(她的休息日不在星期天),沈天心看到此時的她眼神特別郁抑,臉容特別蒼白消瘦,与在家里休息過一段時間來差別很大。沈天心馬上將已經准備好的麥士精燒雞蛋再在爐子上滾一滾,邊說:“你臉色非常難看。”摸了摸她的手,手也冰涼的(那時正是隆冬季節)。

“天天是這樣的。”華靜文低著頭說。
“你早上出來吃的是什么?”沈天心問。
“什么也沒吃。”華靜文說。
“那怎么行呢?這么冷的天,空著肚子干這么多活,身體要搞
坏的。”沈天心說。
“搞坏算了,母親給我做了早餐我也不吃。”華靜文有气地說。
“來,現在快吃,”沈天心將滾過的麥士精燒雞蛋倒進碗里。
吃了熱湯和雞蛋之后,華靜文的臉色漸漸恢复過來了。沈天心說:“今天夜里我要去加班,明天凌晨我在工場里燒好麥士精雞蛋,放在瓶子里,在你出去上班前,到路口等你,你吃后再去上班,好嗎?”
華靜文伏在他胸前,輕聲說:“路口很冷的。”
沈天心說:“我穿大衣的,不要緊。我在三點之前到路口。”
“三點半好了,我三點半出家門。”華靜文說。

那天晚上,沈天心去上班時帶了一只小鋁鍋,同上班的一個年輕直爽、愛開玩笑的女工看見就說:“給我們拿點什么吃的來?”說著就將鍋蓋一揭,探過來一看,里面放著三個雞蛋,一個小紙包,還有一只調羹。“呵,是給我吃的吧?”她故意說。

“這是有人訂好的,你沒訂那里吃得到?”沈天心也玩笑著說。
“是誰訂的?”她問。
“你等下就知道了。”沈天心說。
“呵?我倒要看看。”她將信將疑地說。

工場里一共四個人干活,兩個男,兩個女。另一個女工年齡也是二十五、六歲,長得還不錯,人也比較文气;那個愛開玩笑的女工心里老在嘀咕,難道沈天心帶雞蛋來給她吃?想想又覺不象,人家不也跟自己一樣是有夫之婦嗎?

到凌晨三點差十分,沈天心下車床,開始准備做餐了。燒木柴的爐子是現成的,他先將小鋁鍋用暖水瓶里的開水蕩干淨,將開水倒入鋁鍋燒開,然后再將紙包中的麥士精和白砂糖倒入水中,并把雞蛋一個個打下去。那個愛開玩笑的女工早已停下活來,到另一個女工身邊和她交頭接耳一番后,就坐到了爐子邊上。

“你究竟給誰吃?我看還是給我吃好,給人家吃人家不會見情的。”她笑著對沈天心說。

“給你吃你就會見情?”沈天心說。

“呵唷,你也太小气了,吃個蛋就要人家見情?怎么個見情法,
我問你。”她又笑著說。

“那是你自己說的,”沈天心邊說邊用調羹攪了攪鍋里,鍋已經大開了。

“我不管,只要你自己吃,我就要吃!”她說。
沈天心將鍋子從火上拿下來,放在地上,然后,到挂大衣的地方,從大衣口袋里掏出一只大口瓶。那女工越看越不得要領了。

沈天心回到爐邊,將鍋里的蛋一個個舀到瓶里,又將麥士精倒進瓶子,將瓶旋緊。

“你在搞什么鬼把戲?”爐邊的女工問。

“我要拿到你看不見的地方去吃,免得你來分。”沈天心說。

沈天心拿下大衣穿好,將瓶子小心放進大衣口袋,然后就出門上街了。一夜寒風將水泥街面掃得泛出白色,依然顯得黑洞洞的天空上,几點寒星在怯怯地閃爍著微光。沈天心剛從火爐邊出來,而且一心在華靜文身上,倒一點也不覺得冷。走過大街,轉入一條小街,再走几十公尺路,就來到華靜文從家里出來必經的那個路口了。沈天心抬表一看是三點二十分,他就安心站在路口等起來。路口電杆上亮著一盞昏黃的街燈,但往華靜文要來的那條小路看去,簡直就象看到一個深不見底的黑洞。沈天心將手緊緊捂著放瓶子的大衣口袋,不斷朝黑洞里眺望著,并不時看一看表。三點半過后不久,黑洞深處有一點亮光在晃動了,并在漸漸前移,沈天心知道那是華靜文的手電光。

華靜文走到街燈光圈內,沈天心就迎著她走去。華靜文此刻的眼神絕不是郁抑的了,沈天心看到了脈脈含情的閃光。

沈天心掏出瓶子遞給華靜文。“吃吧,還很燙。”

華靜文在沈天心的深情注視下,一口口喝完麥士精,爾后又用沈天心帶的調羹從瓶底舀出蛋來吃。完全吃掉后才將瓶遞給天心。

“吃點熱的,舒服些吧?”沈天心問。
“舒服多了。”華靜文說。
“明天我仍在這個時候給你拿來。”沈天心說。

沈天心一回到工場,那個女工就笑著跳起來說:“你給我們坦白,那個姑娘是什么人?”

其他人全都笑看著沈天心。
“你看到什么了?”沈天心反問。
“還要假痴假呆,給你說,我一直跟在你后面!”她說。
“她真的看見了,”另一個女工也笑著說。“你在路燈下等,后
來來了個姑娘。”
“你們別听她瞎說,這种時候那會有姑娘出來?”沈天心漫不經心地說。
沒親眼目睹的那一男一女兩個工人,都被沈天心的否認搞糊涂
了,這時候确實不會有人出來啊。
“好啊,沈天心,你坏!看我明天不抓住你們!”那女工著急地說。
“你的活今天已經全干完了,明天你還出來?”沈天心故意問。

沈天心加夜班又延續了兩天,兩天過后,沈天心對華靜文說,以后每天早上他在家里把吃的准備好,她上班前先過來吃早餐,吃好后再去上班,他會開著房門和燈等她的。弄堂外面的門現在夜里是不關的。從此,華靜文就按這個安排開始每一天,她說走進長弄堂,一看到里面亮著燈,她的心就會涌起一股暖流;想到一早又要見到沈天心,她就有了勁,早上起床也不用母親叫了。天气漸漸變暖,凌晨早起已不是一件苦事了,她到沈天心家來的時間也越來越早,吃好早餐還可以舒舒服服息會儿再出去上班。到了只穿單衣的時候,華靜文一來就脫掉鞋子,坐到床里面,沈天心將麥乳精煮蛋或煉乳煮蛋遞給她后,就坐到華靜文背后,讓她靠在自己胸前吃。他雙臂環抱著她,兩只手就捂在她那可愛的,相比較而言屬于小巧玲瓏的雙乳之上。華靜文吃好,放下碗与調羹后,就會轉過頭來,將熱乎乎的嘴唇緊緊吻住沈天心的雙唇。沈天心邊吻她邊不斷揉搓她的乳房,華靜文的身體慢慢地躺倒下來。

華靜文待會儿就要去上班,這不是做愛的最佳時間,所以第一次這么做時,沈天心是有顧慮的。但那天華靜文下班后來,沈天心問到此事時,她卻宛爾而笑說:“起先我也有點擔心,可后來反覺比平常好些。”

這或許就是愛情的力量吧。華靜文在環衛處工作的近一年時間里,這股力量真起了不小的作用,而且是不可替代的作用。但是,愛情的力量畢竟是有限的,假如積極的變化不适時而至,以華靜文的內質,而非得長期干環衛處倒馬桶的工作不可,那就必然會給她造成難于補救的傷害。華靜文在工作時就暈倒過几次,第一次暈倒(還在冬天)后,她就對沈天心說:“你不會讓我長干這個工作吧?”

沈天心說:“据我看,中國的高教事業是非恢复不可的,現在基礎好的青年不多,到時候,你可能會得到上大學的机會。”

華靜文說:“如果沒有机會呢?”
沈天心斷然說:“假如兩年之內沒有變化,就干脆辭職不干了。”
華靜文說:“你不擔心?我辭了職就不會有工作了。”
沈天心說:“做下去太勉強,那就更不好。”
華靜文說:“那你答應我了,兩年后辭職?”
沈天心認真地說:“我答應。”
幸運的是華靜文用不到挨到兩年后辭職,高考制度在77年夏就正式恢复了。華靜文下鄉兩年,76年底剛回城,那個年齡的高中畢業生可謂正當其時,相對而言,她所耽誤的時間算是短的。77年參加高考的部分老三屆學生,年齡已超過30歲。華靜文參加的是78年春季班的高校招生考試,也即是高考制度恢复后的第二次考試,考試時間在77年冬,与第一次考試僅相隔半年。環衛處職工大多沒有什么文化,就是那些當領導的文化程度也低得可怜,環衛處職工考大學,這樣的事情他們可能還聞所未聞。那時候,單位領導對自己手下的職工是享有絕對權威的,誰想要跳出他們的手掌,他們就會給誰小鞋穿。在他們眼里,要考大學不就是想要跳出他們的手掌嗎?他們哪里知道,國家的急切需要要比維護他們自己的權威更加重要!華靜文的母親和兄姐們對社會下層的人心險惡都是警惕心極高的,為了盡可能減少不必要的麻煩,他們都叫華靜文對報考大學一事守口如瓶,可以說在從复習、報名、參加考試直至錄取通知書拿到手之前的所有時間里,單位里的人對此事始終一無所知,考試的三天時間華靜文是用積存的加班工數換成調休日取得的。好在環衛處工人每天工作時間較短,華靜文可以邊上班邊复習。華靜文報考的是外語系英語專業,從事文學翻譯或投身外交事業一向是她的兩大志愿。搞翻譯這一志愿當然由于与沈天心的相處而得到加強;搞外事這一志愿雖源于她自己的性之所好,但也得到沈天心的全心支持,因為天心認為,深入了解西方,認真向西方學習,這對中國的未來具有頭等重要的意義。

開始复習后,除每天凌晨上班之前到沈天心家外,其余時間就來得比較少了,因為她的复習重點已經不是英語,而是數學、歷史、政治之類生疏已久的課目。當時,華靜文的姐姐已經結婚,丈夫左世才是關城中學高中數學教師,幫助她复習數學正得其宜。左對華靜文的數學基礎大加贊賞,總說只要一點她就通了。

華靜文考大學牽動著她全家人的心,一上一下,這之間的距离不可以道里計,華靜文的命運自不待言,整個家庭對這個出乎原先預想的机會也寄于巨大的希望。他們把華靜文上大學不僅看成是華靜文個人的命運大轉折,還將它看作是他們這個大家庭向上攀升的一個前所未有的重要台階。母親是他們大家庭的靈魂,她出身卑微卻心气高昂,渾身充滿了不向命運屈服的頑強精神。她自己完全沒有文化,丈夫雖有點文化但秉性無能,只能做做最低下最死板的工
作,所以她除了自己拚命苦干之外,還一貫以不屈的向上之心教育自己的子女,要他們上進,要他們做有人品、有气量、有能力、可以堂堂皇皇處身于社會的人。五個子女就自身的聰明而言,都不至使母親的期望落空,然而,由于時勢多艱,他們家至今還未出過大學生,這不能不說是母親的一個未遂的宿愿,整個大家庭的一件憾事。華靜文是五兄妹中最具備上大學條件的人,也是終于能夠得到机會的最幸運的人。

華靜文被一所省重點大學外語系錄取的通知書是她三哥首先接到的,他拿到通知書一看,高興得跳了起來,他奔進院門,跑到家里,壓低聲音喊道:“阿文考取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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