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家同:大撤退

李家同
font print 人氣: 12
【字號】    
   標籤: tags:

我們不該苛責政府,他們也盡了力。可是政府也不妨檢討一下,如此大的災難,幾乎等於戰爭,如果真的是戰爭發生了,我們的反應也是如此,那才真的是大災難呢。

要將二千多位同學撤離校園,恐怕很少大學校長有此經驗,而我在擔任國立暨南國際大學校長只有三個月,就要完成這一項任務。

九月二十一日的清晨,我一個人睡在校園裡的宿舍,忽然一陣天搖地動的強震將我搖醒了,回想起來,我總覺得當時我聽到轟隆隆的巨響,也許是我的錯覺,可是我記憶所及,的確如此。我當時立刻躲進了床底下,而我當時的反應非常簡單,那就是「這次我一定完了」。

可是長達二分鐘的搖動停止以後,我發現我毫髮未損,立刻找到了長褲穿上,走到門口去穿鞋子,從卧室走到宿舍門口,我一路踩到了玻璃,當時也不知道什麼東西摔了下來,好在我找到了鑰匙和皮包,走出了園子,才發現附近家家戶戶的同仁都已到戶外來避難。

當我車子開到了宿舍區,發現二千多位同學都驚魂未定地站在草地上,我在車子裡聽到廣播,知道這是一次規模極大的地震,我也發現有四位同學血流得有點可怕,就將他們送去埔里基督教醫院醫治,令我們感到大勢不妙的是我們聯外道路一旁的山坍方了,大批沙石將兩線道變成了一線道。通往埔里的路上已是處處傷患,有一處,我必須走小路,埔里基督教醫院的廣場上全是病人,他們一定是才從醫院裡撤出來的住院病人。這四位同學還算運氣好,還有醫生照顧他們,大概一個小時以後,他們就不再能管這些輕傷的人了。

回到學校以後,發現所有的大哥大都不通了,我找了警衛來,請他用警用系統和警察局聯絡,他說對方毫無反應,我請他騎機車去埔里警察局,才知道埔里鎮公所已成一堆磚塊,警察局也已經不見了。我立刻請學務長留下和學生在一起,而我和教務長去警衛室成立救災指揮所。

我們的第一個決定是將同學組織起來,我將同學們以系為單位分到各定點,這一個決定,一方面表示我們學校已進入緊急狀況,一方面也表示同學們必須服從某種程度的紀律。如此做,可以保證食物分發的公平性,掌握同學在校的情況,老師和同學睡在一起,也可以便利家長找到子弟。

我請總務長全權負責同學吃的問題,當時已斷水、斷電,瓦斯也快用完了,因此總務長決定燒稀飯,當時,這是唯一可吃的熱食,同時,總務長立刻到埔里街上去覓食,結果被他找到饅頭、肉粽和雞肉,這一下,晚飯有著落了。既然總務長有責任,如何分食物也由他決定,各班的班代表聚在一齊,聽總務長解釋如何發放食物,他們非常合作。

最大的問題仍是我們已與世隔絕了,收音機裡一直請我們暨南國際大學報告狀況,我們氣得半死,如果我們電話打得出去,還會不報告嗎?我一共派了三次同仁出去求救,後來我想,也許必須派人騎機車去求救,同時也報平安,一位教官立刻去了。

有人說連副總統來了埔里,我請學務長和一位老師一齊去見他,希望他轉告國防部,派人來空投糧食,他一口答應了,我欣喜如狂,立刻將這好消息告訴了同學。每次直昇機向我們這裡飛來,全校師生都以為是來空投食物,結果每一架都不是來照顧我們的。到了四點鐘,我又請了一位年輕教授開車到水里去呼救,這是比較危險的路,可是他仍然答應了。

天越來越黑,我知道一過了六點鐘,我們就沒有任何希望了,因為直昇機不可能在天黑以後飛行的。不料到了六點,一架直昇機降落在我們的大操場,也立刻起飛了,我就知道大勢不妙,果真,來的不是糧食,而是張俊宏委員,我苦苦哀求他回台北去替我們求救,一位電機系的年輕教授自告奮勇地開車送他出去。

我眼看著時間一分一分地過去,救援老是不到,最後我只好派出教務長,請他連夜趕到台北去找教育部長。當時,總務長告訴我,第二天早上還可以煮稀飯吃,可是中午就沒有什麼東西可吃了。

好在我們求救的訊號已經有人聽到了,中廣不僅替我們報平安,也替我們求救。九月二十二日﹝第二天﹞清晨二時,一個來自高雄的佛教團體專程替我們送來了泡麵和飲水,總務長這下放下了心,我們已無足夠的水和瓦斯煮熱水泡麵吃,可是我們可以發泡麵給同學生吃,總比沒有東西吃要好。

我請疲倦不堪的總務長進警衛室睡覺,我已睡了幾小時,現在又有了食物,我就在學校大門口專門等人,有家長來接,也有人專程送食物和水來的,每位家長都說路不好走,非常危險,每位家長都滿載了救援物資而來,每位家長都順便將其他同學也帶走了,可以說是滿載而來,滿載而歸。

清晨五點半,我再請一位老師騎機車到台中去找東海大學的王亢沛校長,請他將我的一封信傳真給蕭院長。

天亮以後,很多家長告訴我中潭公路路況好得多了,我立刻跑去告訴那些仍在熟睡的大孩子:「路況已可以通了,如果車子裡有足夠的油,我不再禁止你們離開,但開車一定要小心。」,而且我也告訴他們山下有一家加油站開門,但大排長龍,同時我也向他們解釋我們已經派出了教務長和和一位老師,如果仍然無效,我也沒有辦法了。同學們好像都很諒解我們的努力。

大概因為我不再禁止同學離開,大批同學騎了機車,載了其他同學離開,我在門口向他們叮嚀小心心開車,他們一概假裝聽見。

天亮以後,來接的家長就更多了,每一位都帶走了好幾位其他的同學。

有人收聽廣播說教育部楊部長要親自來慰問,而且他已安排了早上七點半的空投以及十輛軍用大卡車來接同學,楊部長是一個做事非常實在的人,他一定以為他的安排會兌現,其實空投從來沒有來過,軍用大卡車也沒有來。也難怪楊部長,前一天的連副總統不也答應空投嗎?

早上八點半,學務長和總務長同時告訴我,我們的稀飯有剩,表示學生人數已經減少了。我這才想起,雖然來接的家長不多,但帶走的學生卻相當多。

更好的消息是埔里和台中之間已有巴士,我們立刻派出了校車,將同學送下山去,也和巴士公司聯絡好,他們派了好幾部巴士來接同學去台中,當這些同學離開校門的時候,紛紛向我搖手揮別,我那時真是百感交集,對我來講,危機已過去了。

有一位職員被我派下山去安排巴士,沒有想到他帶回來三輛軍用大卡車,他怎麼做到的,我到現在還弄不清楚。我們利用這三部大卡車運走了全部僑生,我們將他們送到了在林口的僑大先修班,事先我們的一位同仁曾奉命一早就去台北教育部僑教委員會聯絡這件事。可是我們無法和台北打電話,所以在僑生離校的時候,我們並沒有任何承諾,可是我們相信僑大先修班會接納他們。事實証明,我們的決定是對的,教育部僑教會和僑大先修班非常熱情地接待他們,僑教會還透過了內政部,給每位同學一床棉被。

楊部長在下午一時來到暨大,當時全校只剩下十幾位同學,我們一下子就把他們送走了。雖然楊部長請國防部幫的忙沒有到達,但楊部長的關心顯而易見,他的確盡了最大的努力。

下午一時半,全校同學和老師都已撤離。最後撤離的全是系主任,他們都等他們系上每一位同學走了以後才走。在別的國家,師生關係不會這樣好的。很多系主任的家人和他們音訊不通,他們都留在校內,沒有早早離開。

我們住在埔里的同仁,幾乎每家都毀了,能夠保全了性命,已屬不幸中之大幸。他們將家人安排好以後,立刻趕回學校上班。

我們同學所表現的鎮靜,更是可圈可點。我們福利社雖然裡面已經存貨不多,但是同學們沒有一個人搶購,每次搬運救援物資,每個男生都汗流夾背地做,沒有一個偷懶。

有兩位同學,住在埔里的一座公寓的六樓,一陣搖動以後,兩位活寶發現卧室已不能睡,可是客廳情況還好,立刻在客廳裡倒下呼呼大睡,第二天八點半才醒,趕快跳上機車來上九點鐘的課,在校門口被我攔下來,因為他的機車油滿滿的,我們徵用了他的機車,給那位教官騎出去求救。

暨大所有大樓的主體都沒有太大的問題,如果宿舍大樓倒塌,壓死的同學絕對數以百計。可見我們當年的建築沒有偷工減料,我們該感謝上一任的袁頌西校長。

學生中有一位同學告訴我,她的家在竹山,竹山當時路況不好,她不可能回得去,想留在學校裡,她的一位同學緊緊地擁住她的手:「住到我家來吧,我家在台中」。她們都是弱女生,可是表現出來的鎮靜,絕不亞於強壯的男生。

對於我們災民而言,最重要的就是「鎮靜」,絕不能「亂」。九月二十一日的清晨,總統就應該發佈緊急命令,任命副總統為救災總指揮官,也應該賦予他極大的權力,不僅可以調動軍隊,甚至最好也能動用後備軍人。總指揮官也要能夠徵用民間的車輛;甚至飛機。

總指揮官下面應該有各級政府的次級指揮官,他們也應該要有相當大的權力。

救災工作很多,但一定有緩急輕重,該先做的要先做,除了將人從倒塌的房屋中救出以外,最重要的是恢復道路,政府應該將這個恢復交通的責任交給工兵,而且限他們在多久之前恢復百分之多少的省道。交通不恢復,所有的救援工作就無法展開。

但各級總指揮官都不應離開指揮總部,現代化的戰爭講究統一的指揮系統和協調的能力。指揮官的任務是要做出救災計劃,一方面交給各負責人執行,一方面隨時隨地告訴國人。就以南投縣而言,到目前為止,一定有很多居民已經斷糧了,他們都在偏遠的山區,政府難道不知道嗎?為什麼到現在還不公佈政府對這些人的計劃。阿里山上仍有很多被圍困的旅客,政府究竟要怎麼做,總該向國人解釋清楚吧。

送走了學生,我也離開了,看到埔里這個小鎮遭遇到如此大的損壞,心情之沉重,非外人所能瞭解。這個小鎮上有好多優雅的咖啡館,現在一定要重建了。車子到了九九峯,發現九九峯已變成了火焰山,萬一下雨,這一帶豈不又會發生山崩?

我們不該苛責政府,他們也盡了力。可是政府也不妨檢討一下,如此大的災難,幾乎等於戰爭,如果真的是戰爭發生了,我們的反應也是如此,那才真的是大災難呢。@(http://www.dajiyuan.com)

如果您有新聞線索或資料給大紀元,請進入安全投稿爆料平台。
related article
  • 我們大學化學系的實驗室中,進口多少特用化學品,我們電腦實驗室裡絕大多數印表機來自美國和日本,噴墨印表機的墨水當然更是來自國外,至於印刷書籍的印刷機器,更加全都是我們要花大筆鈔票才能擁有的,這些印表機中的技術主要的只有兩種:機械和化工。
  • 我希望我們政府有一個「寧拙毋巧」的科技政策,除了鼓勵國人注意前瞻性的技術以外,更應該開始一個國家型的往下扎根的計畫,在這個計畫中,我們要努力地將基礎技術學會。只有如此,我們的工業才可能成為一棵枝葉茂盛的大樹。
  • 我們當然應該認真地吸收新的學問和新的技術,但我們更應該靜下心來,以無比執著的精神,在某一學問或一技術上不斷地下功夫。時間一長,就很少人能夠和你競爭了。
  • 國際救援組織的負責人說如果他們有一千萬美元,他們可以將救援的工作做得更多。換句話說,只要有一千萬美元,很多饑餓的非洲人就可以吃得好一點。
  • 在台灣的人也該學到一些經驗,我們要知道電力不太能完全自由化的,畢竟電力供應和蔬菜供應,前者複雜得多。
  • 如果有一個歐洲國家國境之內仍有奴隸制度,我們可以想像得到歐洲的領袖們會有什麼樣的反應。
  • 一個國家的人民,如果只想到自己的利益,只想到自己的權益受損,只想到替自己伸張正義,就一定不會在心靈中有慈悲的情懷,這種缺乏慈悲心腸的靈魂,可以被稱為已經硬化了的靈魂,也是一種病態的靈魂。
  • 我們曾經以腳踏實地的態度建設了國家,現在又面臨考驗,我們希望在科技和教育上有更好的表現,更應該勇敢地面對現實,打好基礎,才能有進步。打好基礎的工作不光鮮耀眼,但是如果全國上下,都肯從事這種不耀眼的工作,我們的科技一定會有很大的進步。
  • 所謂回歸基本面,就是一切從基本做起,這本來應該是天經地義的事,可是並沒有人喜歡聽這些想法,理由很簡單,因為這種作法是相當不耀眼的。
  • 要使升學壓力減輕,唯一的辦法是將校與校之間的差距減小,如果各所學校的經費差距不大,考上那一所學校都差不了太多,升學的壓力就會降低很多。
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