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呼嘯山莊》(39)

艾米莉•勃朗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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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中)

  希刺克厲夫叫我別吭氣,他走到我們前面,連忙去開門。我的小姐看了他好幾眼,仿佛她在拿不定主意怎麼對待他,可是現在當他的眼光與她相遇時,他微笑,並且柔聲對她說話;我居然糊塗到以為他對她母親的記憶也許會使他消除傷害她的願望哩。林惇站在爐邊。他才出去到田野散步過,因為他的小帽還戴著,正在叫約瑟夫給他拿雙乾淨鞋來。就他的年齡來說,他已經長高了,還差幾個月要滿十六歲了。他的相貌挺好看,眼睛和氣色也比我所記得的有精神些,雖然那僅僅是從有益健康的空氣與和煦的陽光中借來的暫時的光輝。

  「看,那是誰?」希刺克厲夫轉身問凱蒂,「你說得出來嗎?」

  「你的兒子?」她疑惑地把他們兩個人輪流打量一番,然後說。

  「是啊,是啊,」他回答,「難道這是你第一次看見他嗎?想想吧!啊!你記性太壞。林惇,你不記得你的表姐啦,你總是跟我們鬧著要見她的啊?」

  「什麼,林惇!」凱蒂叫起來,為意外地聽見這名字而興高采烈起來。「那就是小林惇嗎?他比我還高啦!你是林惇嗎?」

  這年輕人走向前來,承認他就是。她狂熱地吻他,他們彼此凝視著,看到時光在彼此的外表上所造成的變化而驚奇。凱薩琳已經長得夠高了;她的身材又豐滿又苗條,像鋼絲一樣地有彈性,整個容貌由於健康而精神煥發。林惇的神氣和動作都很不活潑,他的外形也非常瘦弱;但是他的風度帶著一種文雅,緩和了這些缺點,使他還不討人厭。在和他互相交換多種形式的喜愛的表示之後,他的表姐走到希刺克厲夫先生跟前,他正留在門口,一面注意屋裏的人,一面注意外面的事;這就是說,假裝看外面,實際上只是注意屋裏。

  「那麼,你是我的姑夫啦!」她叫著,走上前向他行禮。

  「我本來就覺著挺喜歡你,雖然開始你對我不友好。你幹嗎不帶林惇到田莊來呢?這些年住這麼近,從來不來看看我們,可真古怪;你幹嗎這樣呢?」

  「在你出生以前,我去得太勤了;」他回答,「唉——倒楣!

  你要是還有多餘的吻,就都送給林惇吧——給我可是白糟蹋。」

  「淘氣的艾倫!」凱薩琳叫著,然後又以她那過份熱情的擁抱突然向我進攻。「壞艾倫!想不讓我進來。可是將來我還要天天早上散步來這兒呢,可以嗎,姑夫?有時候還帶爸爸來。你喜歡不喜歡看見我們呢?」

  「當然,」姑夫回答,現出一副難以壓制的獰笑,這是由於他對這兩位要來的客人的惡感所引起的。「可是等等,」他轉身又對小姐說,「既然我想到了這點,還是告訴你為好。林惇先生對我有成見。我們吵過一次,吵得非常凶,你要是跟他說起你到過這兒,他就會根本禁止你來,因此你一定不要提這事,除非你今後並不在乎要看你表弟:要是你願意,你可以來,可你決不能說出來。」

  「你們為什麼吵的?」凱薩琳問,垂頭喪氣透了。

  「他認為我太窮,不配娶他的妹妹,」希刺克厲夫回答,「我終於得到了她,這使他感到很難過。他的自尊心受到損傷,他永遠也不能寬恕這件事。」

  「那是不對的!」小姐說,「我遲早總會就這樣對他說的。可是林惇和我並沒有參加你們的爭吵啊。那麼我就不來了;他去田莊好啦。」

  「對我來說是太遠了,」他的表弟咕嚕著,「要走四英里路可要把我累死了。不,來吧,凱薩琳小姐,隨時到這兒來吧——不要每天早晨來,一星期來一兩次好了。」

  父親朝他兒子輕蔑地溜了一眼。

  「耐莉,恐怕我要白費勁了,」他小聲對我說。「凱薩琳小姐(這呆子是這樣稱呼她的),會發現他的價值,就把他丟開了。要是哈裏頓的話——別看哈裏頓已全被貶低,我一天倒有二十回羡慕他呢!這孩子如果是別人我都會愛他了。不過我想他是得不到她的愛情的。我要使哈裏頓反對那個不中用的東西,除非他趕快發奮振作起來。算算他很難活到十八歲。啊,該死的窩囊廢!他在全神貫注地擦他的腳,連望都不望她一下。——林惇!」

  「啊,父親,」那孩子答應著。

  「附近沒有什麼地方你可以領你表姐去看看嗎?甚至連個兔子或者鼬鼠的窠都不去瞧瞧嗎?在你換鞋之前先把她帶到花園裏玩,還可以到馬廄去看看你的馬。」

  「你不是情願坐在這兒嗎?」林惇用一種表示不想動的聲調問凱薩琳。

  「我不知道,」她回答,渴望地向門口瞧了一眼,顯然盼望著活動活動。

  他還坐著,向火爐那邊更挨近些。希刺克厲夫站起來,走到廚房去,又從那兒走到院子叫哈裏頓。哈裏頓答應了,兩個人立刻又進來了。那個年輕人剛洗完了澡,這可以從他臉上的光彩和他的濕頭髮看得出來。

  「啊,我要問你啦,姑夫,」凱薩琳喊著,記起了那管家的話,「那不是我的表哥吧,他是嗎?」

  「是的,」他回答,「你母親的侄子。你不喜歡他嗎?」

  凱薩琳神情很古怪。

  「他不是一個漂亮的小夥子嗎?」他接著說。

  這個沒禮貌的小東西踮起了腳尖,對著希刺克厲夫的耳朵小聲說了一句話。他大笑起來,哈裏頓的臉沉下來;我想他對猜疑到的輕蔑是很敏感的,而且顯然對他的卑微有一個模糊的概念。但是他的主人或保護人卻把他的怒氣趕掉了,叫著:

  「你要成為我們的寶貝啦,哈裏頓!她說你是一個——是什麼?好吧,反正是奉承人的話。喏,你陪她到田莊轉轉去。記住,舉止要像個紳士!不要用任何壞字眼;在這位小姐不望著你的時候,你別死盯著她,當她望你時,你就準備閃開你的臉;你說話的時候,要慢,而且要把你的手從口袋裏掏出來。走吧,盡力好好地招待她吧。」

  他注視著這一對從窗前走過。恩蕭讓他的臉完全避開了他的同伴。他仿佛以一個陌生人而又是一個藝術家的興趣在那兒研究著那熟悉的風景,凱薩琳偷偷地看了他一眼,並沒有表現出一點愛慕的神情。然後就把她的注意力轉移到一些可以取樂的事情上面去了,並且歡歡喜喜地輕步向前走去,唱著曲子以彌補沒話可談。

  「我把他的舌頭捆住了,」希刺克厲夫觀察著。「他會始終不敢說一個字!耐莉,你記得我在他那年紀的時候吧?——不,還比他小些。我也是這樣笨相麼:像約瑟夫所謂的這樣‘莫名其妙’嗎?」

  「更糟,」我回答,「因為你比他更陰沈些。」

  「我對他有興趣,」他接著說,大聲地說出他的想法。「他滿足了我的心願。如果他天生是個呆子,我就連一半樂趣也享受不到。可是他不是呆子;我能夠同情他所有的感受,因為我自己也感受過。比如說,我準確地知道他現在感受到什麼痛苦;雖然那不過是他所要受的痛苦的開始。他永遠也不能從他那粗野無知中解脫出來。我把他抓得比他那無賴父親管我還緊些,而且貶得更低些;因為他以他的野蠻而自負。我教他嘲笑一切獸性以外的東西,認為這些是愚蠢和軟弱的。你不認為辛德雷要是能看見他的兒子的話,會感到驕傲嗎?差不多會像我為我自己的兒子感到驕傲一樣。可是有這個區別;一個是金子卻當鋪地的石頭用了,另一個是錫擦亮了來仿製銀器。我的兒子沒有什麼價值。可是我有本事使這類的草包儘量振作起來。他的兒子有頭等的天賦,卻荒廢了,變得比沒用還糟。我沒有什麼可惋惜的;他可會有很多,但是,除了我,誰也不曾留意到。最妙的是,哈裏頓非常喜歡我,你可以承認在這一點上我勝過了辛德雷。如果這個死去的流氓能從墳墓裏站起來譴責我對他的子嗣的虐待,我倒會開心地看到這個所說的子嗣把他打回去,為了他竟敢辱駡他在這世界上唯一的朋友而大為憤慨哩!」

  希刺克厲夫一想到這裏就格格地發出一種魔鬼似的笑聲。我沒有理他,因為我看出來他也不期待我回答。同時,我們的年輕同伴,他坐得離我們太遠,聽不見我們說什麼,開始表示出不安的徵象來了,大概是後悔不該為了怕受點累就拒絕和凱薩琳一起玩。他的父親注意到他那不安的眼光總往窗子那邊溜,手猶豫不決地向帽子那邊伸。

  「起來,你這懶孩子!」他叫著,現出假裝出來的熱心。

  「追他們去,他們正在那角上,在蜜蜂巢那邊。」

  林惇振作起精神,離開了爐火。窗子開著,當他走出去時,我聽見凱蒂正問她那個不善交際的侍從,門上刻的是什麼?哈裏頓抬頭呆望著,抓抓他的頭活像個傻瓜。

  「是些鬼字,」他回答。「我認不出。」

  「認不出?」凱薩琳叫起來,「我能念:那是英文。可是我想知道幹嗎刻在那兒。」

  林惇吃吃地笑了:他第一次顯出開心的神色。

  「他不認識字,」他對他的表姐說。「你能相信會有這樣的大笨蛋存在嗎?」

  「他一直就這樣嗎?」凱蒂小姐嚴肅地問道。「或者他頭腦簡單——不對嗎?我問過他兩次話了,而每一次他都作出這種傻相,我還以為他不懂得我的話呢。我擔保我也不大懂得他!」

  林惇又大笑起來,嘲弄地瞟著哈裏頓;哈裏頓在那會兒看來一定是還不大明白怎麼回事。

  「沒有別的緣故,只是懶惰;是吧,恩蕭?」他說。「我的表姐猜想你是個白癡哩。這下可讓你嘗到你嘲笑的所謂‘啃書本’所得的後果了。凱薩琳,你注意到他那可怕的約克郡的口音沒有?」

  「哼,那有什麼鬼用處?」哈裏頓咕嚕著,對他平時的同伴回嘴就方便多了。他還想再說下去,可是這兩個年輕人忽然一齊大笑起來:我的輕浮的小姐很高興地發現她可以把他的奇怪的話當作笑料了。

  「那句話加個‘鬼’字有什麼用呢?」林惇嗤笑著。「爸爸叫你不要說任何壞字眼,而你不說一個壞字眼就開不了口。努力像個紳士吧,現在試試看!」

  「要不是因為您更像個女的,而不大像個男的的話,我馬上就想把您打倒啦,我會的;可憐的瘦板條!」這大怒的鄉下人回罵著,退卻了,當時他的臉由於憤怒和羞恥燒得通紅:因為他意識到被侮辱了,可又窘得不知道該怎麼怨恨才是。(待續)(http://www.dajiyuan.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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