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呼嘯山莊》(32)

艾米莉•勃朗特
font print 人氣: 7
【字號】    
   標籤: tags:

第十七章(中)

  「我還不如跟只熊搏鬥,或是跟瘋子論理還好些。我唯一的方法就是跑到窗前,警告那個他所策劃的犧牲者,當心等待著他的命運。

  「‘今天夜裏你最好在別的地方安身吧!’我叫著,簡直是一種勝利的腔調。‘如果你堅持要進來,恩蕭先生打算拿槍崩你。’

  「‘你最好把門開開,你這——’他回答,用某種文雅的名字稱呼我,我不屑再重複了。

  「「我不管這閒事,’我反唇相譏。‘進來挨槍崩吧,如果你願意的話。我是已經盡到我的責任了。’

  「說完,我就關上窗戶,回到爐邊我的位置上;能供我使用的虛偽可太少了,沒法為那威脅著他的危險裝出焦急的樣子。恩蕭激怒地咒駡我,肯定說我還在愛那個流氓,因為我所表現出那種卑賤的態度,他就用各式各樣的稱呼咒駡我,而我,在我的心裏(良心從來沒有責備過我)卻在想,如果希刺克厲夫使他脫離苦難,對於他那是何等福氣啊!而如果他把希刺克厲夫送到他應去的地方,對於我又是何等福氣啊!在我坐著這麼思索時,希刺克厲夫一拳把我背後的一扇窗戶打下來了,他那黑黑的臉陰森森地向裏面望著。窗子欄杆太密了,他的肩膀擠不進來。我微笑著,為自己想像出來的安全頗感得意。他的頭髮和衣服都被雪下白了,他那鋒利的蠻族的牙齒,因為寒冷和憤怒而呲露著,在黑暗中閃閃發光。

  「‘伊莎貝拉,讓我進來,不然我可要讓你後悔,’他就像約瑟夫所說的‘獰笑’著。

  「‘我不能作殺人的事,’我回答。‘辛德雷先生拿著一把刀和實彈手槍站在那兒守著呢。’

  「‘讓我從廚房門進來,’他說。

  「‘辛德雷會趕在我前面先到的,’我回答,‘你的愛情敢情這麼可憐,竟受不了一場大雪!夏天月亮照著的時候,你還讓我們安安穩穩地睡覺,可是冬天的大風一刮回來,你就非要找安身的地方不可了!希刺克厲夫,如果我是你,我就直挺挺地躺在她的墳上,像條忠實的狗一樣地死去。現在當然不值得再在這個世界上過下去啦!是吧?你已經很清楚地給我這個印象,凱薩琳是你生命裏全部的歡樂:我不能想像你失去她之後怎麼還想活下去。’

  「‘他在那兒,是吧?’我的同伴大叫,沖到窗前。‘如果我能伸得出我的胳臂,我就能揍他!’

  「我恐怕,艾倫,你會以為我真是很惡毒的;可是你不瞭解全部事實,所以不要下判斷。即或是謀害他的性命的企圖,我也無論怎樣不會去幫忙或教唆的。我但願他死掉,我必須如此;因此當他撲到恩蕭的武器上,把它從他手裏奪過去時,我非常非常失望!而且想到我那嘲弄的話所要引起的後果,都嚇癱了。

  「槍響了,那把刀彈回去,正切著槍主的手腕。希刺克厲夫使勁向回一拉,把肉割開一條長口子,又把那直滴血的武器塞到他的口袋裏。然後他拾起一塊石頭,敲落兩扇窗戶之間的窗框,跳進來了。他的敵手已經由於過度的疼痛,又由於從一條動脈或是一條大血管裏湧出了大量的鮮血,而倒下來失去知覺了。那個惡棍踢他,踩他,不斷地把他的頭往石板地上撞,同時一隻手還抓住我,防止我去叫約瑟夫來。他使出超人的自製力克制自己,才沒有送他的命,可是他終於喘不過氣來,罷手了,又把那顯然已無生氣的身體拖到高背椅子旁邊。在那兒他們恩蕭的外衣袖子撕下來,用獸性的粗魯態度把傷處裹起來,在進行包紮時,他又唾又詛咒,就跟剛才踢他時那樣帶勁。我既得到了自由,就趕忙去找那些老僕人,他好容易一點點地領會了我那慌裏慌張的敍述的意思,趕緊下樓,在他兩步並一步地下樓時,大口喘著。

  「‘現在,怎麼辦呀?現在,怎麼辦呀?’

  「‘有辦法,’希刺克厲夫吼著。‘你的主人瘋了;如果他再活一個月,我就要把他送到瘋人院去。你們到底幹嗎把我關在外面,你這沒牙的狗?不要在那兒嘟嘟囔囔的,來,我可不要看護他。把那灘東西擦掉,小心你的蠟燭的火星——那比混合白蘭地還多!’

  「‘敢情你把他謀害啦?’約瑟夫大叫,嚇得手舉起來,眼睛往上翻。‘我可從來沒見過這種情景呀,願主——’

  「希刺克厲夫推他一下,正好把他推得跪下來,跪在那灘血中間,又扔給他一條毛巾,可是他並不動手擦幹,卻交叉雙手,開始祈禱了。他那古怪的措詞把我引得大笑起來了。我正處在天不怕地不怕的心境中;事實上,我就像有些犯人在絞架底下所表現得那樣不顧一切了。

  「‘啊,我忘記你了,’這個暴君說。‘你應該作這件事,跪下去。你和他串通一起反對我,是吧,毒蛇?那,那才是你該作的事兒呢!’

  「他搖撼我,直搖得我的牙齒卡嗒卡嗒地響,又把我猛推到約瑟夫身邊,約瑟夫鎮定地念他的祈禱詞,然後站起來,發誓說他要馬上動身到田莊去。林惇先生是個裁判官,就是他死了五十個妻子,他也得過問這件事。他的決心這麼大,以致希刺克厲夫認為還是有必要逼我把所發生的事扼要地重述一遍;在我勉強地回答他的問題,說出這事的經過時,他逼近我,滿腔怒火。費了很大的勁,特別是我那些硬擠出來的回答,才滿足了這老頭子,使他知道希刺克厲夫不是首先發動進攻的人;無論如何,恩蕭先生不久就使他相信還是活著的;約瑟夫趕緊讓他喝一杯酒,酒一下肚,他的主人立刻能動彈而且恢復知覺了。希刺克厲夫明知道他的對手對於昏迷時所受的待遇全然不知,就說他發酒瘋;又說不要再看見他兇惡的舉動,只勸他上床睡去。他繪了這個得體的勸告之後,就離開我們,這使我很開心;而辛德雷直挺挺地躺在爐邊。我也走開回到自己屋裏。想到我竟這麼容易地逃掉,自己也感到驚奇。

  「今天早上,我下樓時,大概還有半個鐘點就到中午了。恩蕭先生坐在爐火旁,病得很重;那個惡魔的化身,差不多一樣地憔悴、慘白,身子倚著煙囪。兩個人看來都不想吃東西,一直等到桌上的東西都冷了,我才開始自己吃起來。沒有什麼可以攔住我吃個痛快,時不時地朝我那兩個沈默的同伴溜一眼,覺得很舒服,因為我的良心很平靜,便體驗出某種滿足與優越感。等我吃完了,我就大膽擅自走近爐火旁,繞過恩蕭的椅子,跪在他旁邊的角落裏烤火。

  「希刺克厲夫沒有向我這邊瞅一眼,我就抬頭盯著,而且幾乎很沈著地研究著他的面貌,仿佛他的臉已經變成石頭了。他的前額,我曾認為很有丈夫氣概,現在我感到它變得十分惡毒,籠罩著一層濃雲;他那露出怪物的凶光的眼睛由於缺乏睡眠都快熄滅了,也許還由於哭泣,因為睫毛是濕的;他的嘴唇失去了那兇惡的譏嘲神情,卻被一種難以名狀的悲哀的表情封住了。如果這是別人,我看到這樣悲傷,都會掩面不忍一睹了。現在是他,我就很滿足;侮辱一個倒下的敵人固然看來有點卑鄙,可我不能失去這個猛刺一下的機會;他軟弱的時候正是我能嘗到冤冤相報的愉快滋味的唯一時機。」

  「呸,呸,小姐!」我打斷她說。「人家還會以為你一輩子沒打開過聖經呢。如果上帝使你的敵人苦惱,當然你就應該知足了。除了上帝施加於他的折磨,再加上你的,那就顯得卑劣和狂妄了。」

  「一般情況我可以這樣,艾倫。」她接著說,「可是除非我也下手,不然,不管希刺克厲夫遭到多大的不幸,我都不會滿足。如果我引起他痛苦,而且他也知道我是這痛苦的原因,我倒情原他少受點苦。啊,我對他的仇可太大了。只有一個情況,可以使我有希望饒恕他。那就是,要是我能以眼還眼,以牙還牙,每回他擰痛我,我也要扭傷他,讓他也受受我的罪。既然是他先傷害我的,就叫他先求饒;然後——到那時候呀,艾倫,我也許可以向你表現出一點寬宏大量來。但我是根本報不了仇的,因此我就不能饒恕他。辛德雷要點水喝,我遞給他一杯水,問他怎麼樣了?

  「‘不像我所願望的那麼嚴重,’他回答。‘可是除了我的胳臂,我渾身上下都酸痛得好像我跟一大隊小鬼打過仗似的。’

  「‘是的,一點也不奇怪,’我介面說,‘凱薩琳經常誇口說她護住你,使許的身體不受傷害:她的意思是說有些人因為怕惹她不高興,就不會來傷害你。幸虧死人不會真的從墳裏站起來,不然,昨天夜裏,她會親眼看見一種惹她討厭的情景呢!你的胸部和肩膀沒有被打壞割傷吧?’

  「‘我也說不出來,’他回答,‘可你這話是什麼意思呢?難道我倒下來時,他還敢打我嗎?’

  「‘他踩你,踢你,把你往地上撞,’我小聲說。‘他的嘴流著口水,想用牙咬碎你;因為他只有一半是人:怕還沒有一半呢。」

  「恩蕭先生和我一樣,也抬頭望望我們共同的敵人的臉,這個敵人正沉浸在他的悲痛裏,對他四周的任何東西仿佛都毫無知覺:他越站得久,透過他臉上的那陰鬱的思想也表露得更為明顯。

  「‘啊,只要上帝在我最後的苦痛時給我力量把他掐死,我就會歡歡喜喜地下地獄的。’這急躁的人呻吟著,扭動著想站起來,又絕望地倒回椅子上,明白自己是不宜再鬥爭下去了。

  「‘不,他害死你們中的一個已經夠了,’我高聲說。‘在田莊,人人都知道要不是因為希刺克厲夫先生,你妹妹如今還會活著的。到底,被他愛還不如被他恨。我一回憶我們過去曾經多快樂——在他來之前,凱薩琳曾經多麼快樂——我真要詛咒如今的日子。’

  「大概希刺克厲夫比較注意這話的真實性,而不大注意說話的人的口氣。我看見他的注意力被喚醒了,因為他的眼淚順著睫毛直淌,在哽咽的歎息中抽泣著,我死盯著他,輕蔑地大笑,那烏雲密佈的地獄之窗(他的眼睛)沖我閃了一下;無論如何,那平時看上去像個惡魔的人竟如此慘澹消沉,所以我冒昧地又發出了一聲嘲笑。

  「‘起來,走開,別在我眼前,’這個悲哀的人說。

  「至少,我猜他說出了這幾個字,雖然他的聲音是難以聽清的。

  「‘我請你原諒,’我回答,‘可是我也愛凱薩琳;而她哥哥需要人侍候,為了她的緣故我就得補這個缺。如今,她死了,我看見辛德雷就如同看見她一樣:辛德雷的眼睛要不是你曾想挖出來,搞成這樣又黑又紅,倒是跟她的一模一樣;而且她的——’

  「‘起來,可惡的呆子,別等我踩死你!’他叫著,移動了一下,使得我也移動了一下。

  「‘可是啊,’我繼續說,一面準備逃跑,‘如果可憐的凱薩琳真的信任你,承受了希刺克厲夫夫人這個可笑的、卑賤的、墮落的頭銜,她不久也會落到這步田地!她才不會安靜地忍受你那可惡的作風;她一定會發洩她的厭惡和憎恨的。’

  「高背椅子的椅背和恩蕭本人把我和他隔開了;因此他也不想走到我面前:只從桌上抓把餐刀往我頭上猛擲過來。刀子正擲在我的耳朵下面,把我正在說的一句話打斷了;可是,我拔出了刀,竄到門口,又說了一句;這句話我希望比他的飛鏢還刺得深些。我最後一眼是看見他猛衝過來,被他的房主攔腰一抱,擋住了;兩個人緊抱著倒在爐邊。我跑過廚房時,叫約瑟夫趕快到他主人那兒去;我撞倒了哈裏頓,他正在門口的一張椅背上吊起一窠小狗;我就像一個靈魂從滌罪所中逃出來似的,連跑帶跳,飛也似地順著陡路下來;然後避開彎路,直穿過曠野,滾下岸坡,涉過沼澤:事實上我是慌裏慌張地向著田莊的燈檯的光亮直奔。我寧可註定永久住在地獄裏,也不肯再在呼嘯山莊的屋頂下住一夜了。」

  伊莎貝拉停一下:喝了口茶。然後她站起來,叫我給她戴上帽子,披上我給她拿來的一條大披巾。我懇求她再停留一個鐘頭,可她根本不聽,她蹬上一張椅子,親親愛德格和凱薩琳的肖像,對我也施以類似的禮儀,就帶著凡尼上了馬車;這狗又找到了她的女主人,歡喜得直叫。她走了,從來也沒有再到這一帶來過,但是等到事情稍安定些以後,她和我的主人就建立了正常的通信聯繫,我相信她的新居是在南方,靠近倫敦;她逃走後沒有幾個月,就在那兒生了一個兒子,取名林惇,而且從一開始,她就報告說他是一個多病的任性的東西。(待續)(http://www.dajiyuan.com)

如果您有新聞線索或資料給大紀元,請進入安全投稿爆料平台。
related article
  • 聖誕老人(Fotolia)
    他看到故去的合夥人,身上纏著長長的鎖鏈。隨後在三位精靈的引導下,展開了一場奇異的生命之旅,他因此重新找回了自我,敞開了心扉,真誠地祝福所有人「聖誕快樂」……
  • 伊奈忠次,天文十九年(一五五○年)生於三河國幡豆郡小島城。在他十四歲那一年,一向宗的門徒煽動民變,他的父親伊奈忠家是家康的臣子,本來應該率先趕往家康身旁,幫忙平定叛亂才對,結果忠家卻待在小島城靜觀其變。叛亂平定後,忠家的行徑令家康大為光火。
  • 厭倦了春季大掃除的鼴鼠,決定鑽到地面上曬曬太陽,展開一場冒險之旅,剛好遇見了他的好朋友河鼠。他們倆一起在閃閃發亮、波光粼粼的河邊野餐,勇敢踏進邪惡的野森林,拜訪壞脾氣的老獾,還跟可愛又傻乎乎的蟾蜍共乘一輛吉普賽篷車、駛上遼闊寬廣的大路。 享受這新鮮冒險生活的鼴鼠,有一天,那熟悉又充滿吸引力的呼求找上了他……
  • 小河邊住著四隻可愛的小動物:小鼴鼠,河鼠,獾,這三個都是會挖地洞的穴居動物。第四個就是蟾蜍。
  • 女主角安妮.雪莉誠實正直、充滿活力與想像力,滿腦子稀奇古怪的想法,常常惹出讓人啼笑皆非的大小麻煩,同時她也是個自由自在、積極樂觀的女孩,面臨各種挑戰但卻不畏縮的個性,成了全世界青少年最喜愛的少女形象。
  • 安妮.雪莉長了一頭紅髮,臉上有著雀斑,是個自由自在、有話直說的女孩,不管處在什麼境遇下都不放棄自己的夢想和希望。她純潔、正直、倔強、感情豐沛,充滿幻想又常常闖禍,對於事物有著敏銳的感受力,常讓週遭的人哭笑不得,但卻也被她的鮮明的個性深深吸引……
  • 在《清秀佳人》系列小說中,露西.M.蒙哥瑪莉以行雲流水的語言和幽默風趣的筆調,帶領著讀者愉快地進入安妮.雪莉的鮮活世界,分享著她的歡喜憂愁,並與她一起迎向憧憬中的美麗夢想……
  • 威廉.莎士比亞是西方文藝史上最傑出的作家之一,《仲夏夜之夢》是威廉.莎士比亞在約1590年-1596年間創作的浪漫喜劇。(Pixabay )
    隨著理智恢復,拉山德對赫米亞的愛也跟著回來。他倆談起夜裡的奇遇,懷疑這些事情是否真正發生過,還是他們都做了同樣一場令人費解的夢。
  • 《仲夏夜之夢》,《奧布朗與提泰妮婭的爭吵》,約瑟夫.諾埃爾.佩頓繪。(維基百科)
    拉山德聽了便睜開眼,愛情魔咒開始發酵了,他馬上對她滿口的愛意跟傾慕。告訴她說,她的美貌遠遠勝過赫米亞,有如鴿子跟烏鴉相比。
  • 《仲夏夜之夢》──〈仙女舞蹈〉,奧布朗、提泰妮婭和帕克與跳舞的仙子,威廉.布雷克(Blake)約 1786繪製。(維基百科)
    我要趁提泰妮婭睡著的時候,把那種花的汁液點在她眼皮上。她一睜眼,就會深深愛上第一個映進眼簾的東西,不管是獅子還是熊,或是愛干涉人的猴子。
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