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II.
什麼是這黑暗的根源﹖杜斯妥也夫斯基透過伊凡.卡拉瑪佐夫預言了沒有上帝﹐人類將出現危險的道德真空。人將無所不能作為。除了共產黨奉為規臬的無神論和瘋狂的綠圖騰膜拜碰觸而生的化學反應﹐以及人的非價值化這一文化背景﹐我們需要尋求更深層的心理根源。這一切得以發生需要一個必要條件﹕道德的崩毀。這不是秘密﹕文革十年間價值的翻天覆地已使中華民族的國民性生出了海變。撲山倒海而來的對傳統價值﹑人的尊嚴﹑精神原則的摧毀是全面而徹底的。毛自誇的“與天鬥﹐與地鬥﹐其樂無窮”,這無法無天,一切反其道而行的意識對人性的摧毀不容低估。歷經了文革舉世無雙的意識革命後,生出了“天不能死,地不能埋”的,奇特的人民。
然而我們需要記住一句對於中國人而言十分重要的話:“永遠不要低估他人。尤其,不要低估你的親人、鄰人。”歷經了文革浩劫,中國人曾經證實了自己精神的堅韌與自我救贖的能力。傷痕文學自我癒合的努力是其一。1989天安門民主運動中如歌如禱﹐民族向上的能量更永為世人銘記。在文革式偽烏托邦之後的幻滅中,六四曾給予了我們重建理想的契機。在這自我救贖的集體努力被坦克碾碎後,是二度的幻滅。從此中國一蹶不振,陷入了貨幣經濟現代化的陷阱﹐成為了物質上的富人,精神上的乞丐。
文革以及六四構成了中國至今無以癒合的創口。攜帶這一雙巨創,中國朝發展的路途邁進。所以事實上,我們是以一身負重創的病人力圖忘掉自己不治的絕症,在世人眼前表演驚人的經濟特技。這致命的表演將有什麼結果已在我們的眼下展露無遺。
在虛無主義的統領下﹐文革種下的惡的因數獲得了肥沃的土壤。愛的消亡﹐自利與懦弱的合理化﹐暴力的勝利﹐謊言的貨幣﹐從世紀末橫跨二十一世紀初﹐在中國生出了累累的惡果。腐敗從官場漫延到民間﹐賄賂的通行和人際關係的貨幣化長驅直入生活的每個場景。在長期的制約下,自私自利成為人民的生存守則。而在”一個聲音喊到底,一個調子唱到底”的公然宣導下,沉默成為必然。我們回到了魯迅的無聲的中國。
然而在表面上,這難道不是眾聲喧嘩的時代?在今天的中國有無數的話要說,說起話來生猛有力,擲地有聲的人要先數成千上萬名滯留京城的上訪者。他們是誤生在現代的古代擊鼓鳴冤的人。“我們這些人都是沒嘴巴的人,心裏有話要說,可沒人聽。”“老百姓說話不好使,官向官,吏向吏,老虎向著把門的。X城市組織部都不替老百姓說話,替[壞人]說話,老百姓還有什麼招兒。沒有招兒了!”“這個政府是打瞎子、罵啞巴、踢寡婦門、挖絕戶墳,事做絕了。不瞞您說,我現在看到員警,我就打哆嗦。我是已經死過一回的人了。”“既然說政府強姦了老百姓,那麼你再去找他們下面的法院也好,檢察院也好,那麼我們不是又讓法院、檢察院再強姦我們,再侮辱我們嗎?”“我們無能為力,只能是「牛踩烏龜背,痛死在心頭」!”
在網路的虛擬空間裏,人民就更不沉默了。“小平同志講:「党的領導決定問題迅速,定了就辦,沒有資本主義國家那樣的扯皮,這是我們的優勢。」”“必需隱瞞我們的仇恨,隱藏我們的最終目的,隱藏我們的能力。”“共產黨說瞎話不帶眨巴眼的。””這屬於世界首創,不去從根上找原因,為了面子的工程,真到了絕古狂世的地步,我真害怕這絕古潮流發揚光大,引來全世界的笑。剛開始想笑,過後想哭!連乞丐的飯都要搶,我們的政府還是人民政府嗎?”“看一看, 我們周圍的環境, 到處坑、蒙、拐、騙、殺人、貪官污吏,廣州市每一百米的路上, 就發生搶劫。”“現在中國幾乎沒有知識份子了,雖然識字從事腦力勞動的人很多。這樣下來,我們這個民族,我們這個種族,還剩下什麼呢?只剩下成群結隊的沒有靈魂的行屍走肉在啃咬一切,森林、河流、土地,和同等重要的禮義廉恥。”“記得小時候,文化大革命尚未結束,我發現毛澤東的臉上有個痦子,我說這東西真難看都是捂在被窩裡自己對自己說的,連我媽都不讓知道,一個小孩子都知道真話不能當著人說,甚至是家人,共產黨統治下中國的恐怖可見一斑。”
為了平衡,讓我們聽聽幹部們都說些什麼。「你們告不倒爺!爺要一個一個打死你們,把簽名的(即聯名控告的村民)千刀萬剮!」法官對伸冤的人說:「劉少奇都冤枉死了,你算哪根毛?」「這是在中國,這個地方還是我說了算,你們告到哪里都沒有用,你們隨便告,告到你們滿意了,我給你們當孫子。」「還上訪不上訪?不然叫你家生不見人,死不見屍」。「高智晟,我還有一句話要跟你講,你的死期不遠了,你的死期不遠了,抓不抓你不是胡錦濤他們說了算,而是我們說了算,胡錦濤也得聽我們的,我們每天都能弄出來要抓你一百次的材料…你記住!」
在這樣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眾聲喧嘩下,更多人成為行屍走肉,沉默不語。人民在後極權與資本主義結合下的偽民主空間中實行消費者的自由,投票選超女、聲討虛偽的<<無極>>,在各大論壇上宣洩憤怒,相濡以沫。通過消費和無害的流行文化轉移人民的創造力、過剩的精力,製造自由的假像,是後極權中國偽善的新伎倆。對於被迫以飽漲的肚皮來轉移精神的大饑荒,被國家以“養豬”的法子餵養的十三億人民,隨波逐流是最輕便的選擇。死守不如投降,“孤獨的人”,正如那首歌所唱,“是可恥的”。
在這樣的時代背景下,中國出現了驚人的宗教復興。進入新世紀,基督徒以每天兩萬人的速度激增,天主教、基督教註冊及地下教徒加起來據保守估計達八千萬。以這樣的速度下去,在2030年,中國將成為全世界最大的基督教國家。法輪功在1999年鎮壓前有一億人修煉,現在其以多國語言(英、德、法、俄、西伯萊、西班牙、羅馬尼亞、瑞典等) 發行的媒體標誌一場世界性的精神運動已悄然發端。而出乎想像之外,在嚴酷的鎮壓下,不斷有人在中國加入這不為人所理解的古老修煉。
中國的宗教復蘇不是獨立現象。前共產國家蘇俄的東正教,波蘭的天主教,亞洲(尤其是韓國) 的基督教及非洲的基督教五旬節宗都在經歷驚人的復興。更為嚴謹的研究顯示,在天主教堂乏人問津的西歐,宗教並非趨向沒落,而是進入了多元與自主化的階段。沒落的不是天主教,更不是信仰本身,毋寧是故步自封,僵化了的教會。
十分吊詭的是,這世界性的信仰復蘇和宗教迫害相互平行,是我們理解二十一世紀的一個重要環節,更是時常被人們忽略或誤解的當代歷史事實。世界正同時朝兩個方向前進:世俗/物質文明,超越/精神文明。工業革命以來的資本主義已抵達了難解的困境,在共產世界崩解後,我們不應期待全球化是人類文明的唯一道路。正是在全球資本化近乎歇斯底里的發展浪潮中,在道德真空造成的精神病征裏,人類已悄悄集體邁向了下一紀元。
只有把蘇家屯集中營這超過了人類史上所有罪行的黑暗放在最大的歷史背景中,我們才能對這黑暗深淵的全部意義有真切的理解。對於人類在幾千年裏以生命刻劃下的軌跡,我們需要以最大的努力去體悟。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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