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的馬車伕(二)

童若雯; 圖:古瑞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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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陽的馬車伕,羲和,遠遠坐在馬車上望著十日在大地灑下的,沒有人能補救的災難。她乾燥的、漆黑的眼凝望眼前的一切,黑色瞳人裏沒有殘忍,也沒有仁慈。

太陽的馬車伕,羲和,遠遠坐在馬車上望著一切,望著十日在大地灑下的,沒有人能補救的災難,沒有河流能撲滅的大火。她揚起鞭子,輕輕落在馬背上,白駿馬一躍千里,奔過了建木的遺址。灰褐衣袍鼓起來,遮住她有些駝的身子,漆黑的眼深深望向前方。

和她兒子不同,羲和不是殘暴的人。這是上古神話史一樁費解的事:什麼時候,羲和成了太陽的馬車伕,忠實地駕十太陽從湯谷的扶桑上升,一路上經曲阿、桑野、昆吾、悲泉,筆直落入虞淵。不論天地如何改變,史冊如何被篡改,這是不能更改的:她是英俊而脾性乖戾的十日的母親。

每天,她乖戾的兒子跳上馬車後座,蔑視她,輕侮她,在後座踢打車身,嘲弄她的能耐。

「夥計,馬沒餵飽?」她聽得出這是誰低沉的聲音。十個兒子裏,羲和怕這兒子。

「穿了鐵甲,不怕火了?」說著噴一朵火舌朝羲和的脖子去。這是老六。他老探爪子拾起一頭獸飛遠了,摔裂在岩石上。

「誰配駕這車?天帝他也不配。」說話的是難纏的老三。「老了,還不讓位?」兄弟們浪聲大笑,把馬車結實的骨架震動了。

跛腳的三足鳥飛到黃水邊上,人類初闢的土地。開天闢地頭一遭,人圈起了一頭頭馴良的,多毛的牲口,為自己求生的天賦作證。在一無遮掩的牲口圈邊,火鳥撒下火影子,火羽落在巢屋頂,燒出了窟窿。老婆子半裸著滑溜下樹幹,鉤一雙腿骨頭繞失火的樹屋一圈圈跑,折了臂朝天狂呼。

坐在馬車伕座上,羲和凝望朱丹羽衣亂舞在晃蕩的金液中,搗出奇異的、可怖的色彩,一場史前的嘉年華會。老婆子跌倒地下,跪下來,眼裏迸出豆子大的、碎裂的淚水。

第一次看見這樣的景象,羲和詫異了。

「那是什麼?人眼能冒泉水?這有些奇妙。」羲和弓下腰,琢磨人臉上透明的液體,他們五官擺弄出來的古怪的、算不上好看的表情,不禁啞然失笑了。

和她的兒子一樣,羲和沒有淚水。她乾燥的、漆黑的眼凝望眼前的一切,黑色瞳人裏沒有殘忍,也沒有仁慈。揚鞭打在馬背上,十八匹白駿馬的深淵駕空馬車橫過萬頃傾斜的紅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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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淵岸上立一株擎天的巨木。它的葉華大如車輪,樹冠如一頂頂鑲了玉的王冠,層層上疊,直入九重天。在不起風的虞淵,它的樹巔偶爾輕晃——那是因為它感受了另一重空間移動的、浩大的風。綠冠灑下一串串玉色的葉子在崖岸上,給火谷添了清涼。

這樹有個名字,叫若木。每天,十太陽從天穹戲耍回來,跳入鐵水中洗了暢快淋漓的澡,穿上朱丹羽衣飛到牠的枝椏上梳理發焦的羽毛。夜裏,他們鑽入濃密的樹冠,在松枝桂葉築的巢裏入睡。巢底墊上一層青鳥身上落下來的天青、靛藍色羽毛,給火鳥降火。這是羲和潛入天庭的青鳥林子下耐心等待,一日日拾來的羽毛,趁十頭火鳥在天空肆虐時爬上若木,偷偷鋪好的。

夜裏,藍羽毛輕觸三足鳥火熱的身子,叫他們做奇怪的、溫柔的夢,和他們狂暴的白晝完全不同。夢裏,他們飛到醒時沒見過的、陰涼而奧妙的地方。飛在多風的高地上,身上披的紅衣變了顏色,成為淡淡的玫瑰、酪黃。柔軟的心叫他們疼痛,往高處更清涼的地域飛去,似乎在尋找什麼,似乎丟失了什麼。他們的心泉湧而出陌生的,鹹味的淚,然而杏仁形的眼眶燥熱,擠不出一滴滋潤的水。

黎明前,十頭年輕的火鳥爬出巢來,眼露淡淡的迷惘。他們迷朦著金眼瞳登上羲和備好的馬車。緊盯他們俊美的、洗不去昨夜夢痕的臉,羲和自我訓練出來的,剛硬的線條斷裂了,後退了,露出乞丐一般乞求的、虔誠的神情。然而她的兒子越過她,望向等待他們把火柱點燃的、漠然的天穹。羲和明白,要是知道了藍羽毛的來歷,恐怕他們會狂怒著把這些可笑的、微小的羽毛捏在掌心,一把掃出自己的巢。

虞淵的夜是短暫的。因為給予地上的人獸休息的時間是短暫的。給予人從十日的淫威下喘息的時間是稍縱即逝的。

十八匹白駿馬奔過天穹,戲謔的、殘暴的神情回到十太陽的眼裏。他們看羲和的表情回到了不屑,像是刻薄的主人看待奴僕的神情。

「這速度,披紅衣飛去得了!」老大朝羲和弓折向馬兒的背吼一聲。從他看羲和的眼神,羲和猜出來,他明白自己的身世。然而出於十兄弟之間的心照不宣,他對待羲和比自己的弟弟們都要冷酷。

「沒人要的馬,生不出半截翅膀。」老七牽起薄薄的唇角,似笑非笑。這是兄弟裏最帥的。他的瞳人多了層黃銅的色澤,黯金睫毛捲上去,在瞳人上投下淡淡的影子。

十兄弟把肘撐在馬車沿上,暴躁地拿腳踢車身,一邊探頭瞅一片焦土的大地。巨木橫臥地下,枯萎的盤根豎在半空。巨象倒下來臥在原野,一日日過去,漲得比黃帝大戰蚩尤時拿夔皮蒙的戰鼓還大。河川掀了底,獻上曬乾的魚龍。指著大地上小如螞蟻的人,兄弟們爆出雷霆般的哄笑,只有老九的瞳人中一絲絲淡金色輻軸漫旋,愣愣望向萬物。

「這夥計,給咱們洗腳還行。」一頭赤紅鬈髮的老么把手上的羽衣一兜,劈上羲和的頭,把她的盔打翻。

這比哥哥們小許多的老么,黎明前見到他惺忪的、稚氣的臉,羲和壓不下抱他入懷的欲望。他還是個孩子。在他巢裏,她藏了一枚天藍色鵝卵石。他沒長成的身子比哥哥們火熱,超過燃點。

拾起盔放回頭上,擺正了,羲和把耳朵閉上,揮鞭駕白駿馬飛過天穹。聽這無禮的十兄弟交換的話語,會以為他們乃是無父無母,不認天不認地的生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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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轉載自《新紀元週刊》第7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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